偏厅仅在南侧的墙上有一扇窗子,它是整座礼拜堂唯一一块保存完整的花窗玻璃,每当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花窗投在十余码长的餐桌上,展示出光之神降临到信徒身边的故事。然而花窗虽然样式华美,但也遮挡了大部分日光,致使偏厅必须依靠挂在墙上的煤油灯和摆在餐桌上的烛台来保持明亮。尤安懒散地坐在餐桌北端,微笑地看着孤儿院的孩子们围坐在桌前,还有几名自愿来孤儿院帮忙的贫民窟居民正忙着协助欧瑞莎把晚餐——如果长久不变的干面包和土豆泥也能算作晚餐的话——摆上餐桌。是的,身为黑死病领袖的尤安从未与部下们共进晚餐,除非有要事在身,尤安总会回到孤儿院来享受短暂的晚餐时间,那是他每天最幸福的时光。他爱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也爱贫民窟里每一位淳朴的居民。对于同样贫民窟出身的尤安来说,孤儿院就像个大家庭,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他就是长子,现在他则是家主,而欧瑞莎和孩子们就是他在世上最后的家人,除了那名让他彻夜难眠的生死未卜的弟弟。
“在想辛卡?”欧瑞莎在尤安旁边坐下,温柔地拉起他的手问道。
“没有。”尤安冷漠地回答,那语气冰冷得像极北之地亘古不化的冰桥。
“那就是在想米洛卡。”欧瑞莎温柔地追问,她今天才知道这名来过礼拜堂两次并善意地伸出援手的帝国士兵,就是困扰了尤安十几天的“大麻烦”。“你不必担心,米洛卡是位友善的朋友。”
“朋友?”尤安冷笑着说。
“好吧,虽然我不知道你和米洛卡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而且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确实造成了一些呃小麻烦,但这不妨碍他做一名好人。”欧瑞莎继续温柔地解释,她总是柔声细语地向尤安解释,或者给他提些建议,以至于冷若冰霜的尤安偶尔也会向她敞开心扉,但仅仅是偶尔。
“那可不是个小麻烦。”尤安说到,他很清楚欧瑞莎口中的“小麻烦”指的是什么。米洛卡初次到访孤儿院完全是个意外,那天他漫无目的地巡视,碰巧来到藏于巷陌深处,鲜有人问津的废弃礼拜堂并向欧瑞莎详细了解了贫民窟的情况,这些都是欧瑞莎在当天的晚饭时间亲口告诉尤安的。可很快尤安就从维兹那听来了不少被欧瑞莎禁止传达给自己的消息,比如维兹和米洛卡的冲突。“你知不知道如果维兹没有用弹弓打落米洛卡手中的钱袋并无礼地呵斥他,孤儿院就能多出八千帕斯的资金,孩子们也能吃得好一些。”当尤安质问欧瑞莎为何对此有所隐瞒时,她只是略显愤怒地如此反问。
尤安完全能够理解欧瑞莎的怒意,天气越来越冷,用不了多少时日,哭号的寒风就会挟着极北之地的皑皑白雪,铺天盖地地席卷整个布安迪斯帕大陆。尤安还记得上个严冬持续了将近两年,覆盖大地的白雪像是张硕大无比的天鹅绒毯子,一直延伸到荒海[东布安迪斯帕大陆(布安迪斯帕大陆原本是一整块,征天伐神一役后崩裂成东西两大板块和大量小岛)四周均被海水环绕,冰桥以北被冻海环绕,冰桥以南的东侧是雾海,西侧是无尽海,西南是沸海,正南是荒海,东南是啸风湾。]沿岸。眼下这个冬天会仍会持续一年以上的消息在民间不胫而走,早已不是什么大新闻,帝都的居民都在忙着修缮房屋、添置衣物和储备粮食,孤儿院也不例外。
但尤安微薄的收入显然无法应付这些。
尤安把照顾孤儿院视为自己的责任,可是为了保全公爵大人的复国大计,他必须潜藏在阴影之中,绝无法从事那些光明磊落的工作。他只能在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做些见不得光的活计,而公爵大人交付给他的任务又霸占了他大部分的私人时间。“得像些办法让孩子们熬过冬天。”尤安时常这样提醒自己。
“但米洛卡是个更大的麻烦!”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尤安瞬间清醒了,他知道自己不能老是沉浸在孤儿院的问题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操心。
“好吧,既然你坚持认为米洛卡是个‘大麻烦’,随你就是了。不过无论你怎么想,米洛卡都在过冬物资的事情上帮了大忙,也许这能让你心里好受些?”欧瑞莎放开尤安的手,开始尝试用快锈掉的刀叉切割木盘中干硬的面包——细碎的面包渣子落了满盘,那场景活像是用锈锯在拉木头。
“嗯?”尤安饶有兴致地回应她,旋即也开始进餐。
“米洛卡今天送来了两万帕斯。你也看到了,他已经不穿帝国的铠甲了,这些钱都是他在大竞技场里赢来的,他说遇到了一位”
“知道了。”尤安斩钉截铁地打断欧瑞莎,继续陷入思考。根据自己与米洛卡交手的经验判断,尤安确信米洛卡想在大竞技场赢取两万帕斯甚至更多钱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他实在没理由把自己用汗水换来的钱无条件捐赠给孤儿院,除非他也生长于某座城市最肮脏贫苦的街巷。
“快点吃吧,”欧瑞莎轻柔的声音打断了尤安的思绪,“最后忍受一顿干面包,明天我会去采购些鲜乳酪和猪肉,还要到费伍埃特的铺子逛逛,看看能不能给孩子们挑几套棉衣。谢天谢地,至少这个冬天孩子们不会被冻着了”
女士甜美的柔声细语很快就在尤安的脑海中飘散了,他没有认真听下去,只是粗鲁地咀嚼起直掉渣子的面包。“的确得快点了。”尤安心想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