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营无论粮饷还是军备,完全自给自足,朝廷没法掐脖子,对付一般军将的招数完全无用。又没法翻脸开打,因为打不过,王尊德和何如宾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琼州营现在就是琼州岛上的弼马温,看似一个不起眼的武官,却打不得骂不得,事事还要迁就,官府没有找到如来这样的硬靠山之前,只能选择隐忍。
司马德意味深长地拱手向孙元化说道:“孙先生想的果然周到,没想到孙先生曾官至巡抚,脱去这身官袍之后,对昔日同僚下起手来比我等小吏出身之人要更准、更狠。”
堂上顿时安静了许多,众人望了望司马德,又转头望着孙元化。能够站到南园议事厅的人都不是蠢人,就算谭山这种人也有其农民特有的智慧,这番话明褒暗贬,暗含讽刺,这是将军手下两大智囊要互掐的节奏啊,接下来就要看孙先生如何接招了。
孙元化不动声色,仿佛听不出司马德话中的异样,只是淡淡说道:“老夫一再说过,脱去官袍后,早已不是官身,只是一介平民,不在其位,则不谋其政。再者,我本是进京领菜市口那一刀的下场,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看不清形势,现在冷静下来,才明白被将军挽救了性命。此命既为将军所救,自然要为将军效力,无他,一来是报恩,二来也是一展生平所学”
司马德轻咳了两声,没有说话。
“再说,我辅佐将军是真心实意,但是对朝廷,对百姓也是一片赤诚。”孙元化坦然说道,“我坚信将军所作所为,并不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做一个南疆的祖大寿,琼州营也绝非关宁军,不会鼠目寸光盯着自家一亩三分地,坐视流贼肆虐腹心之地、鞑子进出边关如若无人之境,大明大好河山毁于一旦!”
几句铿锵有力的话一出,在场众人不管心中是否暗中打着从龙的主意,均为其一番话所折服,这话说得敞亮,堂堂正正,既表达了知恩图报之心,也展示了忧国忧民的气节。
“孙先生说得好!”夏天南说道,“我本一布衣,如果只是贪图享受,光凭棉布和酿酒的几桩买卖就足矣,又何苦大费周章拉起一支队伍,与官军为敌?挟大胜之威,又何必同意受抚,成为朝廷的军将?”
他站起身:“既然孙先生把话说到这,我也不妨表明态度,大家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相互之间不必遮遮掩掩,互相猜忌。我既然有了这个能力,将来还有望拥有更大的能力,自然不会让华夏大地毁在流贼和鞑子的手上。流贼只是一群靠劫掠为生的饥民,除了破坏什么都不会,鞑子也不过是辽东一群野蛮粗鄙的蛮子,二者都不配入主中原,中原这片锦绣河山,只能是能者居之。今上若是圣明,我夏天南不介意做大明的郭子仪若是昏庸无能,形势所逼,这黄袍加身的戏码,说不得也要演上一演。”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大多兴奋不已。相比于以前的模糊态度,这算是明确了琼州营的前进方向。
孙元化、司马德等人不消说,都明白这番话的意思,谭山、刘全等人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是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保住大唐江山、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做皇帝的故事,都是戏文里看熟的。夏天南说的再明白不过:当今圣上若是值得辅佐,就做朝廷的柱石,抵御外诲,若是不值得辅佐,那就取而代之。
存了从龙之心的人都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孙元化却心情复杂,他没想到猝不及防之下,话赶话地“逼迫”夏天南表明了态度。对于夏天南的表态,他略微有些失望,毕竟不是自己最期待的结果,但是也不算太坏,至少留有余地,并非执意要颠覆大明不可,最重要的是,他愿意承担起剿灭流贼抵御鞑子的担子,这是孙元化觉得最欣慰的。
司马德没有再说话,但是嘴角却露出了一丝不易擦觉的笑容。他并不是头脑一时发热,要让孙元化难堪,而是有私心在内。
自从孙元化来到临高,他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以前的优越感消失殆尽。
原本夏天南手下没有像样的读书人,“二当家”林伟业沉迷于技术,不过问政事,与黄猛甲那样的武夫和谭山那样的泥腿子比起来,司马德首席智囊的地位无可动摇。可是孙元化一来就变了样,人家是举人出身,历任兵部主事、郎中、右佥都御史、登莱巡抚,无论是功名、职位、经历都远胜于他,司马德南京兵部小吏的身份简直说不出口,就算是引以为豪的“知兵”,在对方光鲜的履历面前,也摆脱不了纸上谈兵的尴尬。
但是司马德的直觉告诉他,孙元化虽然愿意留在临高,但是对朝廷的忠心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而夏天南的心思他比谁都明白,绝不甘心做一名被文官呼来喝去的武将,其最终目标是逐鹿天下。夏天南能否摸透孙元化的心思,他不能肯定,但他有信心找到合适的机会让孙元化表态,让夏天南明白孙元化的“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骑墙心态。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孙元化在刚才那样的情况下,绝不会选择以谎言蒙混过去,势必会表明心迹。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他所料,孙元化“顺理成章”地被他看似有些无礼的话引出了那番言论,不管夏天南如何大度,这根刺终究是种下了,今后夏天南可能仍然会倚重孙元化的才能,但绝不会彻底信任,总会有所保留,而他司马德才是全心全意辅佐其夺取天下的属下。至于夏天南的表态,在他看来,不过是用一种掩饰,让吃相不太难看而已。
未完待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