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曦已经从旁边的人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急的冷汗都出来了,可张曦本就是十五六岁少年,一时之间哪有注意?登时轻轻拉住张信的衣角,慌神道:“信哥,怎么办?”
“再等等。”张信的语气一如以往的平稳,似乎这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其实张信的双手已经暗自攥紧拳头,他已经打定主意,若是势头不对,立刻就打出一条路来往外跑,这校场人虽然多,可是大家都是出身府兵的兄弟,绝不会对他下死手,况且这数百人不过是打熬了几把力气的壮汉,未必是自己一合之敌,张信心里默默盘算,刚刚从校场东门过来时就发现哪里有一排马厩,只要自己动作够快,抢了马直接就跑,多半能赶在关门前跑出去......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连累了哥哥和阿曦他们......
张信却不知道,虽然张信对周围的府兵兄弟们一无所知,但是基本上所有人都认识张信,就算没见过,也多半听说过。知道他不仅是军侯张义的嫡亲弟弟,还是能阵斩多吉的勇士。就算没有这两层身份,大家也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弟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吧自己的兄弟交给异族。可是大家纵然百般不服,但大唐上下级等级森严,此时此地,全场就数卢县令这个县令最大,虽然他并不是府兵军中的军官,而是一方主政的县令,可是就凭他那八品知县的身份,大家却是万万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否则,那就是抗命,就是谋逆。
张信周围的兄弟虽然没有勇气直接去对抗县令,但还是接着骚乱悄悄的把张信围了起来,希望那突厥人不要把张信指认出来。张信正在盘算间,看着周围的人不动声色的把他挡了个严严实实,先是一愣,紧接着眼眶就开始泛红,知道这些跟他只有一面之缘甚至是素昧平生的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保护自己。张信心里顿时更加为难,自己要是一走了之,这些虽然都没见过几面,却肯护着自己的哥哥们岂不是都要遭殃?张信又盘算道,说不得只好先去领罪,只要那突厥人不当场杀了自己,总是能找机会逃出去的......
那突厥贵族跟卢县令还在点将台上交谈甚欢,那突厥侍卫已经下来挨个查看下头的府兵。可是无论看到谁,谁都对他怒目而视,一双双眼睛里的怒火简直要喷出来一样,可是碍于军法,一个个大汉都死死的攥着拳头,却没有人敢真的打他一顿。
这突厥侍卫一个个看过去,很快就要找到张信的位置,张信周围的兄弟不约而同的把他围的更紧了,希望能蒙混过关。却不知那突厥侍卫早就把张信看在眼里,只是看周围一个个怒意满满的眼神,不敢真的在台下这么指认,这突厥侍卫心知只要有个出头的,剩下的人多半能把自己乱拳打死。到时候法不责众,自己多半白死了,这小命可是自己的。于是这突厥侍卫不动声色的走过张信,往下一个人看去。
这突厥侍卫一走过,张信跟他周围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心里暗道居然混过去了。那突厥侍卫不多时已经吧台下众人挨个瞧了一遍,才走回台上对那突厥贵族耳语片刻。
卢县令见状,“哈哈”一笑,打趣道:“金兄弟,你这可不合大突厥一贯光明磊落的作风啊。”
那突厥贵族听到卢县令这么说,脸上一红,怒道:“我与卢兄兄弟之交,没什么可晦言的,大声点,那人找到没有?”
听到哪突厥贵族发怒,这突厥侍卫连忙道,“找......找到了,就在......”这突厥侍卫说了一半,卢县令打断道:“既然找到了,那麻烦你把它指出来啊?”
“这......”这突厥侍卫一时语塞,有心想把张信指出来,可是一想到那帮杀才的杀气......这突厥侍卫就觉得一阵肝颤,这突厥侍卫本想说出来那凶徒的具体位置,好让卢县令命令他自己走出来。可是两句话间,卢县令就把他挤兑住了。既然台上这两位贵人都已经发话了,他就是在害怕也得硬着头皮上,当下双腿颤抖的走下点将台。
赵风火依然站在第一个,见那突厥侍卫下台,当下就用仅存的左手按在刀柄上,只剩下的一只眼睛死死的盯着那突厥侍卫,这突厥侍卫被盯得一阵发慌,他突然觉得哪根本不是人的眼神,而是草原上饿狼的眼神。却不想,这只是个开始,随着他一步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人吧手按在刀柄上,双眼流露杀气死死的盯着他每一步,这突厥侍卫只觉得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了泥沼里,这短短数十丈的距离竟然走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
虽然这突厥侍卫两腿发颤,汗水涔涔而下,可是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张信面前。张信轻叹一口气,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正要向前,突然感觉衣摆被人拽了一下,张信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瘦的汉子拽着了他的衣摆,对他摇摇头,大步走到那突厥侍卫面前。
这高瘦汉子脸颊狭长,唇上两抹鼠须,身上正是陇右府兵的号衣,看齐服色,正是军中一名小小的卒长。这汉子直视着突厥侍卫的双眼,手里按住刀柄,一字一顿道:“突厥人,你告诉我,你到底认出来没有?”随着这卒长一句话,所有定边军汉子一起大吼:“认出来没有!认出来没有!”数百条嗓子同时喊着同一句话,那声音简直能把人的耳膜都震破了,再加上那声音中蕴含的杀气,这突厥侍卫顿时觉得自己掉进了狼窝,一条条饿狼简直要把他扑到,然后撕的稀碎。
这数百人的杀气集中向那突厥侍卫爆发而来,直吓得那突厥侍卫一屁股坐到地上。在这之前,那突厥侍卫一直对杀气这东西嗤之以鼻,觉得这东西玄之又玄的谁也说不好。却不知道,杀气这其实是一种气质,就跟高贵的贵气,市侩的俗气一样,是可以后天培养的。当一个人杀的多了,自然而然就有一种杀生的气质,当这种气质积攒的多了,那就是杀气。
若说大唐战斗力最强的部队,那一定是装备精良,马步弓辎重搭配合理,大量装备陌刀跟弓弩的中央十二卫,但若说杀气最重的,那一定是河西,陇右,安西,鉄勒至关内一线的府兵!他们或许装备是破破烂烂的,或许每天饭都吃不饱,可是要知道,府兵是就近招募,这些府兵全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孩子。从两晋算起来,历经五胡十六国和漫长的北朝,将近五百年的岁月里,从匈奴、羯、鲜卑、羌、氐,到突厥,鉄勒,回纥,吐蕃......多少游牧民族的铁蹄蹂躏了这片土地,哪怕从武德年间定边军组建开始,五十年来年年征战没有片刻停歇,这片土地上每一个男人都是战士,每一个战士都上过战场,此时此刻,数百位百战余生的勇士所爆发出来的杀气完全是三十年没有征战的突厥人完全无法理解的。不仅是哪突厥侍卫,就算是高台上的突厥贵族,都被这突然爆发的杀气吓得肝胆俱裂,平时养尊处优的贵族哪见过这种场景,当下就觉得下体一松,一股黄黄的液体流将出来。
那卢县令见到这冲天杀气,和瘫坐在地上的突厥人,轻轻一笑,倒了一盏茶,吟道:“大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虎,腾陵何壮哉。将军临北荒,烜赫耀英材。剑舞跃游电,随风萦且回。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嵬。入阵破骄虏,威声雄震雷。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言比,端起茶盏对着台下众军士遥遥一敬,然后将手里一盏茶一饮而尽,高声道:“哎,到底认出来没有?回个话?”
那突厥侍卫早就吓破了胆,上下牙“咔咔咔”的打颤道:“没......没有......”
卢县令笑笑,把茶盏放回桌上,对那突厥贵族道,“哎......真是抱歉,本县还是晚了一步,让那凶徒逃出城了,不过请金兄放心,本县这就发下海捕文书,定要捉拿那凶徒归案,以解金兄心头之恨。”
那突厥胖子早就吓得软倒在地,颤声道:“是......是......谢谢......谢谢卢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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