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淮是个读书人,十几年间刻苦攻读,别说诗书经史,就是游记野史神话之类的杂书也都有所涉猎,自认见多识广。对于神佛仙灵这些存在,一直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可是,刚才那一幕,却让他也控制不住身体开始跪地膜拜,想起自己这一年来忙着种的新粮食,新蔬菜,想起二进院子里经常一夜之间多出的花圃、树丛…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他的眼睛越来越亮,渐渐从激动变成了一种狂喜…
木艾和春分开了侧门进了院子,正遇到秋分拿了油布伞接出来,三人快步进了屋子。
春分帮忙解开木艾身后的小背篼,把小公子抱了出来,可惜胖小子还是不喜欢她抱,扭动着身子,黑亮的大眼睛湿漉漉的,随时有哭出来的可能。
春分无奈,只好把他再次放回夫人怀里。
木艾正端了杯茶水大口喝着,这胖小子还真沉,少说也有三十几斤,她才背了半个时辰就累得腰都快折了,随手把水杯递给夏至,直接抱着他躺在了床上。
自从那天早晨这胖小子醒来之后,她轻声哄了好久,他却怎么问都不说话,不哭也不闹。可能是因为醒来第一眼就看到木艾的关系,胖小子对她很依赖,只吃她喂的东西,只让她抱,而且时刻不能离开她身边。
春分她们几个人怕她太累,轮流哄着胖小子玩儿,逗他说话,可是根本没用。
木艾把脑海里所有关于此类情形的见闻都搜索一遍,勉强得出一个结论,这恐怕是接近于自闭的一种症状,通常都是因为过度惊吓或者长期被独自锁在家里的孩子才容易患上。而这胖小子显然是属于第一种情况,如此粘她而排斥其他人,绝对是心里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这种症状的唯一解决办法就是耐心的教导,循循善诱,在生活中,一点点建立起孩子的信心。
于是,她几乎放下了所有的事,天天陪着胖小子,引逗他说话,抱着他睡觉,一心想打开他的心结,恢复成正常孩子的样子。结果几天下来,这孩子依旧不说话,反倒更加依赖她了。
昨晚木艾突然想起还不知孩子的来历,急忙要欧阳去山上找找线索,却被冷硬寡言的护卫告知,当天晚上他就已经去过了,只找到一个身上毫无特征的黑衣人尸体,看足迹似乎是护着孩子一路从很远之外逃过来的,已经因为伤重死亡,他帮忙掩埋了尸体,也抹去了大部分痕迹,不会被追杀之人轻易寻过来。
木艾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开始犯愁断了线索,这孩子的身世无从猜测,当然也谈不上如何替他寻找家人。只能留他在这里,等待他的亲人或者仇人哪日找上门来。
起初木艾也很焦虑,想着自己的平静生活也许要因为这个孩子儿卷入仇杀,她也不是不担心。
可是,夜里看着那孩子胖胖圆圆的小身子蜷缩在自己怀里,手指还紧紧抓着衣襟,一副生怕她扔下他的样子,她的心突然就酸了起来,似乎透过这个孩子看到了小时候,因为被别人嘲笑没有父母而躲在角落哭泣的自己,最终她轻轻吻了孩子的额头,洒然一笑,也许就是上天把她的痛苦遗憾看在了眼里,所以才赐下这个孩子给她,那么为什么不欣然接受呢,反正她是绝对不会狠心把他再扔出去的。
事情想通了,也就好办了,吩咐冬至赶工做了个结实的棉布背篼,只要一出门就把胖小子背在背上,感觉他柔软的小手臂勾在自己脖子上,偶尔回头蹭蹭他温热的小脸儿,看着他黑亮的小眼珠儿转啊转的,好奇的打量四周的景色,她就突然觉得,生活突然间充满了希望…
欧阳依靠在一株桂树的主干上,拿着一块干净棉布轻轻擦拭着长刀上的血迹,偶尔抬头透过随着微风摇摆的树叶,远远看着那个女子背着那个胖胖的孩子一边温柔的说笑着一边走在田间小路上。
让他二十几年来,无论面对死亡之时还是面对任何困境之时,都能保持冷硬似铁的心,突然温暖柔软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因为来到她身边,他尝试到了许多以前不曾经历过的情绪,也在不经意间改变了许多,就像刚才倒在他刀下的那几个人,明明像以前猎杀的那些人一样,惨叫、流血,可是他动手时心里却没有原来那么厌恶,反而很安静,似乎杀了他们,保护那个女子不受打扰和伤害,是他理所当然该做的事一样,他甚至在那一瞬间有种幸福的错觉。幸福啊?这个字眼对于他这种注定永远躲在黑暗里的人,是多么奢侈的两个字?可是他却迷恋上了这种感觉…
外面下着雨,地里也都安排妥当,全府的人都闲了下来,郭婶儿监督着三个小丫头飞针走线缝衣纳鞋,男子们则跟着郭淮聚在东厢学堂里,或读书或练字,不时传出书声朗朗,如果是不知情的人进来探看,绝对会误以为是到了哪家书院,哪会猜到这只是山村农家的奴仆学堂。
冬至拉了夏至一起去库房里挑些柔软料子,打算给小公子做衣服。秋分继续去小厨房研究吃食,小厅里一时清静下来,木艾一边听着屋檐下滴沥沥的雨水声,一边从空间里拿出一支铅笔出来,哄着胖小子一起画画玩儿。
她先是画了一只老虎,指着告诉他,这是他的救命恩虎,孩子眨眨眼,明显不懂什么意思,伸出一只小手在纸上好奇的摸着。
木艾想了想,回身看看屋子里只有春分在,就喊了她把门关上,简单嘱咐了两句,然后一挥手放出了空间里的两只白虎。
就算是有了心理准备,春分突然看见两只大老虎,还是吓得扔了手里的书,反倒是胖小子不知道他是把老虎当玩偶了,还是潜意识里对它们有印象,没有表现出半点惧怕的神色。
两只老虎走过来亲密的舔他的手脸时,居然咯咯的笑了起来,声音极为清脆欢快,这让春分立时忘了刚刚的惊惧,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木艾嘴角微翘着,小心翼翼扶着胖小子坐到母虎背上,在地上走了两圈儿,胖小子显然很喜欢这个游戏,小手抓着母虎颈后的皮毛,一脸雀跃欢喜。
“你这么喜欢老虎,以后就叫你虎子吧,哦,不行,这个名字西院有人叫了。嗯,狮子王应该比老虎厉害,咱乳名就叫辛巴怎么样?”
木艾看着胖小子骑得又稳又开心,母虎也半点儿没有生气的意思,反倒很小心走动,生怕胖小子摔下来,就松开了手,懒懒靠在公虎身上歇息一下,顺口给胖小子起了个小名儿。
结果孩子倒是没反对,身后的公虎鼻子里却不屑的打了个喷嚏,惹得木艾回身揉揉它的大头,打趣道,“怎么,觉得我偏心,没有给你们取名字就生气了吗,那好吧,你以后叫大白,你媳妇儿就叫二白,怎么样?”
公虎晃晃头,不知道是不同意这名字,还是想要躲开木艾正蹂躏它光滑皮毛的魔手。可惜,木艾自动把它的摇头理解为高兴得摇头晃脑。于是,木仙府里三名新成员的名字就这样被定下来了。
春分嘴角抽了抽,心里想着夫人这名字起的真是太怪太白了,当然心里同时也很庆幸夫人给她们四个起名字时,没有一时兴起叫什么小红小绿之类的。
秋分端了两碗热豆浆推门进来,一眼看见地中间的两只白老虎,手上一抖,差点把碗都扔了,好再春分早有准备,一把帮忙扶住,低声安慰了两句。
木艾笑着接了豆浆碗过来,试了试温度刚好,哄着玩得满头是汗的辛巴喝了大半碗。
原本她是让郭淮去寻头下过崽儿的母牛回来,想着每日给辛巴喝些牛奶补钙,可惜,这时空里,牛是很重要的生产物资,在有些人家厉害人还要金贵,万一有个小病症不吃草料,那全家都会跟着吃喝不下。官府那里也都有备案,如果不是牛老死或者重伤是不准杀掉吃肉的。
郭淮找了几家,只有一家母牛刚刚生产,可是听说他要花钱买下牛后,把奶挤出来给人喝,都连连摇头不肯,有位老人甚至还喝骂说饿死牛犊要遭报应的。
木艾让郭淮解释说,牛犊可以少吃奶,多喂些包谷面儿之类,可惜人家根本不听。
没有办法,她只得让人又单买了个直径不足二尺的小磨盘回来,如果大厨房那边不做豆腐,没有现成豆浆可喝的日子,就在小厨房单独磨豆子,煮上一小盆儿豆浆,保证胖小子隔上一两天就喝上一次。
这一场阴雨连绵不尽,从大雨转成中雨,中雨又转成小雨、毛毛雨,淋漓拖沓了三天之久,才终于在第四日一早放了晴儿。
木艾惦记田里的稻子,每日都会带着春分出去看上一次。郭管家自然知道自家主母对于这几亩田的重视程度,带着两三个人穿着蓑衣整日在地边儿守着,只要稻田里的水位比木艾规定的标准超过一丁点儿,他就马上指挥众人把水放出去,那态度虔诚的让木艾都忍不住惭愧。
这稻子说是她种的,实际上,她只是起到个宏观调控指导的作用,这府里任何一个人都比她伺弄得更精心更细致。
心里感激之下,她只得叮嘱大伙儿吃饭时喝碗酒去寒气,这样的雨天最容易受凉。
看见众人都是一脸敬畏的哄声应了,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虽说以前大伙儿对她的态度也都很恭敬,但是,却绝对没有今日这般郑重,或者说,没有今日这般加了些微的惧意,心里疑惑,面上却依然淡笑着,后来回去的路上问了春分才突然明白过来。
这一段时日她为了练习心神多用,时时都会把灵气罩撑起来,就像本能一样自然,灵气罩的颜色又几近透明,没有半点儿显眼之处,所以她有时难免就会忘记。
可是却没料到,灵气罩在雨里居然会发出微光,她以前有几次和春分一起遇到雨,知道她嘴严而且稳重,也不瞒着她,就连她一起罩进来避雨,但也都是在路上没人的情况下。可是上次,她怕辛巴被雨淋到,一时情急没有多注意,就被田里的众人看到了。
木艾想通了缘由,也就不在意了,毕竟相处了这么久,这些人的人品她还是有信心的,而且如果不出什么大的意外,大家以后还要相处很多年,她不可能一直瞒得过她们,再说让他们误会自己是仙子下凡也有好处,起码他们一定会更忠心。
雨停后第二日,木艾吩咐了郭淮带人清沟渠,春分照旧去田里记录长势,她就给亲自动手辛巴换了一身蓝色绸衫儿,打扮得胖小子又可爱又精神,然后抱着他一起去西院看望老太太。
进门时,老太太正靠在床边掉眼泪,见到她来了不但没止住眼泪,反倒有哭得更凶的架势,木艾连忙上前挑着宽心话劝慰,心里却无比烦闷。
要知道老太太是刚强了一辈子的人,除了失去至亲那两次,平日里是很少掉眼泪的,此时这么伤心,原因除了那对极品夫妻,不会有第三人选。
过了半刻,好不容易等她止了泪,木艾这才把辛巴解下来给老太太看,果然老太太立刻把注意力转移到孩子身上,听她说是在院后的神山脚下捡回的孩子,就直念叨着是天神保佑。
人越上了年纪就越相信这些神佛之事,老太太也不例外,而且还是比较虔诚的那一类,她直说这一定是山神赐给木艾的,过个一两年,就让连富村长帮忙去城里上个户籍,以后木艾的亲人如果没有找来,这个孩子就是她的依靠,也不愁有人给她养老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