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校跟林洁两姐妹因为补课要开始了,就没有跟父母一块儿回村里给外婆过生日,总归是念书比较重要。
林洁先醒来,她打开门一看,不由自主地发现惊呼声,“哦——”
赶紧地就去推还睡着的林校,“阿校,快起来,快起来——”
林校被吵醒,懒懒的,根本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就蜷缩在那里跟毛毛虫一样,身下的弹簧床革命时间太长,已经没有什么弹性,她睡在床外侧,都能顺利地到达床中央陷进去。
林洁看叫不醒她,索性就去捏她鼻子——
这一捏鼻子,林校就醒了。
她糊着张脸,“姐,你这么早叫醒我做什么?”
“昨晚不是台风吗?”林洁指指门外,一脸的惊奇状,“外面的墙都倒了,我们昨晚居然没听见——”
墙倒了?
林校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脑袋里都是糊糊的,被林洁拖起来时,她脚上都没空穿个鞋子,人软趴趴的,就那么靠在门边,视线刚触及外边的景象,她也跟着不淡定起来,好像被什么肆虐过一样,外面完全感觉不一样——
早些年,那会她还在念初中,记得有次台风好像是罕见的大,海边的破旧堤坝根本就挡不住大潮,海水倒涌,加上大雨蓄的水流不进出海口,整个镇子都被水给冲击了。
那是九七年夏天。
这是九七年夏天。
她还刚刚从初二升到初三,初三要分重点班,今天刚好是到学校去看分班的日子,确定了分到哪个班后就开始补课,初三嘛,很正常。
只是,她的脸都是僵硬的,跟见了什么鬼似的。
也不管自己脚上有没有穿鞋,跑出门口,瞧着面前倒塌的墙,还记得这砖墙外面就是以前粮管所的地方,粮管所将空地都填平了准备再建仓库,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原因一直没建,大块的地方就一直空着,此时一看,那地方全是水,刚好没过地基,空置多年的地基上长着野草,还有一些野生的南瓜藤、西瓜藤什么的,此时都蔫不拉叽的浸在水里,叶子破败,估计是活不了多长时间。
她再看隔壁,隔壁一排楼房,除了楼房主人之外,好多都是租客,最显眼的是堵得楼房转角进口处的几个大缸,那几个大缸,都是隔壁温州人腌鱼的工具,把鱼收回来,从鱼背部下刀割开鱼身,去掉内脏,放上盐腌制,等腌得差不多,再晒干。
她愣愣地听着依旧听不懂的温州话,即使一句都听不懂,还是觉得好亲切。
外边的小道,还不是水泥路,铺着小石子。
“姐?”
她回头看她姐。
林洁呼出一口气,回到房间里,打开那台西湖牌14寸的黑白电视,“你要不要去学校?”
“肯定要去呀,”林校没有丝毫的犹豫,眼里却是染着疑惑,“当然要去,今天我们是要讲重新分班的事呢。”
“分班?”林洁露出惊讶的眼神,“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
“那还要用说呀,我肯定分入重点班。”林校万分的自信,跟充满了气的气球一样,走到灶前,看了看电饭煲里的冷饭,手脚麻利地就就将冷饭全倒入煤气灶上面的锅里,再放了点水,盖上锅盖,才回头看她姐,“姐,你们不是要分文理班吗,你打算读文还是读理科?”
“读文科吧——”林洁漫不经心地回答。
林校将身上的睡裙给脱了,换上印着大朵花的牛仔短裤,穿短袖的上衣,人黑黑的,全身上下找不出哪里白些,只是精神头十足,“干吗不念理科,念理科好些啦,以后高考分数线也低点,文科分数线每年都高涨。”
“哎,你都从哪里听来的,都是什么哦,”林洁没把她的话听进去,没当一回事,“文科简单些,读理科才累。”
“哪里有比较简单?”林校边刷牙边讲,“都一样的啦,你不是理科比较好,为什么要念文科?”
林洁迟疑了一下,“也没有多好多少啦。”
可语气没有先头那么笃定了,似乎有了些松动。
为此,林校有些沾沾自喜。
“你们两姐妹昨晚没吓到吧?”房东妻子穿着宽松的长裙,趿着拖鞋过来问,手还指指外面,“昨晚这水都快与这里齐平了,看隔壁的大缸都让水给带出来了。”
水与地面齐平?
“没事呢,我们昨晚睡着了,一点动静都没听见。”林洁低头看看下面,又看看地面,这房子建的地基挺高,离路面离于几乎一米多,能与齐平,大概能想象得出昨晚的水有多高,不免有后怕的感觉,“阿校,也不知道外婆家怎么样了?”
房东妻子往回走,嘴上还嘀咕着,“这对姐妹心还真大,睡得可真好。”
林校隐隐地记着当年的事,哦,不,是现在的事,她们家没电话,外婆家也没有装电话,主要是村里在岛上,根本没有通上电话,手机还是刚开始的大哥大,一般人都用不起——
“肯定没事吧,”她嘴上这么说,却是知道当时村里因为海塘坝并不是标准塘坝,塘坝全倒了,海水倒涌,幸好村里组织撤退的快,只损失了田地,并没有造成人员损失,“阿婆生日呢,怎么可能会有事!”
“也是。”林洁回到房里,转着电视台,只有三个频道,一套,二套还有本省卫视台,地方台什么的都没了信号,“饭好了,你快吃。”
林校应了声。
她还有些不确定,等吃过早饭,穿着十五块钱买的凉拖走在被水没过的路上,她终于有了些许的真实感,这一条路,还不是水泥路,还是泥路,水还没有全部褪去,她几乎是蹚水过去,小学那边还没有开学,她并不能直接穿小学去初中,索性绕道了远路,一路上几乎全是水。
水沉静在那里,表面瞧着还有些干净,似乎不脏,那些都是平坦的地方,水带过来的垃圾都堵在角落里,现在没有臭味,她想过不久太阳要是出来了,难闻的味道就出来了。
林校几乎不太记得自己年少的时候,即使她已经明白自己回到年少时候,还是没有实在感,等双脚迈入还透着些许凉意的水里,才算是真真切切地明白了她确实是回到了年少时候,那会儿她刚要读初三。
自己的少女时代,她厌恶极了。
如果说有什么事是她人生污点的话,她肯定要先两件事放在前头,第一件事就是她没考上重点高中,第二件事便是她的家,老实苦干的妈妈,老是头脑发晕的爸爸,家里穷得甚至有段时间买米都没有钱。
她站在水里,一动不动的,像是泥塑的菩萨一样,水泥路就在她的脚下,只要迈开一步——她就能摆脱这些水。
“林校——”
她一愣,抬眼望过去,年轻富有朝气的脸庞映入她的眼帘,浓眉大眼,脑袋里一下子就涌入一个名字——林燕芳。
林燕芳浓眉大眼,显得有些英气,留着长长的头发,头发特别粗浓,编成一条辫子,辫子极精,快垂在腰间。
她突然间有些激动,急忙地就从水里走出来,迈上水泥路,“你怎么往这边走,不去学校了?”
林燕芳没注意到她与平时不同的激动,手里还拿着顶颜色鲜艳的雨伞,脚上穿着颜色简单的雨靴,吐吐舌/头,“快回去吧,我碰到李春阳,他说老师说的,今天不用去学校去了,你也回去吧。”
“真的?”林校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真的不用去?”
“当然是不用去。”林燕芳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还手拍拍自己的胸脯,“昨晚那风大的可吓人了,我几乎一夜没敢睡,我妹都挤我床里睡,两个都怕,后来都跑我爸妈房间去了,你呢?”
“我跟我姐睡到大天亮,早上醒来才知道台风这么大,”林校一脸后怕的表情,“幸好我们没听见,不然就我跟我姐两个人肯定要吓死。”
“哈哈哈——”林燕芳笑了起来,不过很快地,她又收了笑声,一脸的苦恼样,“林校你肯定能入重点班,我是肯定进不了,才四百的总分,我才考了三百分,估计是没希望,到时我们可要分开了。”
林燕芳这么一说,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一样涌上林校的脑袋。
她忽然间就记得很多事。
是分班了,她进了重点班,林燕芳依旧在原来的班极。
高中时,林燕芳的分数线并没有过二中分数线,她们家出了几万钱买了个名额进去读的,而她呢,去了县里的普通高中,读了没一年就因为家里没有钱而辍学了。
“就是不知道分数拦在多少呢,”林校说,其实她是知道的,拦到三百二十分,过三百二十分的人都能进两个重点班,“你也先别急,这不还不是没有公布嘛?”
林燕芳立马又笑了,“嗯,也对,还没出来呢,反正没戏就没戏。”
不过她低头看林校的凉拖,“这水可脏了,你怎么不穿雨鞋?”
“我出来太急了,怕来不及,就直接出来了,哪里知道这外面的水还这么高。”林校试图搪塞过去,并不想说自己根本没有雨鞋,“回家不止得洗,还得消毒呢。”
“嗯,好好消毒。”林燕芳挽着她的胳膊走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