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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离开鹰宫的前两日,了然正耐着性子翻着闲书,小甜却似有几分兴奋,非要拉着了然去个地方。了然与其相处多日,心下已将其当做妹妹,如今见其执意要带自己猎奇,便也乐得随她去了。
瞧着玉锦湖边的一扁小舟,了然笑道:“咱们莫不是要去湖心岛?”看小甜一脸快活却又有几分神秘的样子,她也来了顽心,微微一笑,跳上了小舟。小甜随后也跃了上来,难为她还会摇橹,二人便迎着凉爽的秋风,一路朝那湖心岛去了。
鹰国的秋季气温尚高,如今玉锦湖湖面上还星星点点地漂着各色的莲花,小甜一边摇着船,一边拣那开得正艳的摘了几杆,由了然抱着。两人嘻嘻哈哈地一路从荷花丛中穿去,偶尔惊起一两只野蛙,更觉好笑。
湖心岛已然不远不近地瞧得清了。
“不会碰到哪位娘娘吧?”了然心想,美景固然难得一见,但若要碰到个不相干的人,难免坏了兴致。小甜摇着橹,双颊红润,额头有些见汗了,她笑着摇头:“娘娘们才不来此处呢,水路多有危险,娘娘们怕得紧。除非有皇上的龙舟接送,平日里这岛上都是没人的。”
小舟靠了岸,小甜却并未起身,只是一边收着浆,一边道:“小姐自行上岸去瞧瞧吧,小甜得在此替小姐看着小舟。”
了然并不强求,自己跳上了岸,沿着崎岖的小路往岛心走去,只觉一路奇花异木更胜御花园。远远地,瞧见了茵木丛中的一袭身影,却并未意外。
小甜不过一区区宫女,娘娘们尚且不来的地方,她何来兴致约自己来此?
能使动小甜的,必是鹰浩了。
那一端,鹰浩瞧着那穿绿色宫装的人儿,沿蜿蜒的石子小道朝自己走来,面上虽无笑意,但也没了前几日的冷淡,心,在那一刻,便少了几分寒气。
他深呼了口气,才勉强镇住了心神。
这一刻,他与她,于这无人境地,都暂时放下了心中的距离。
随着他一路曲折向前,有藤蔓或枝条肆意长向路中央的,鹰浩都小心翼翼地给撇开,以免身后的了然被枝条刮着。
不那么平坦的路,他在前,她在后,均无言。
蓦地,眼前豁然开朗,岛心中央的空地上,竟有几株海棠。如今这季节,棠花已尽,但累累果实也煞是可爱。
“鹰国这气候并不适合海棠,本王着人移了多棵过来,却也只有这几株勉强活了!”鹰浩轻猫淡写地一句,却激起了了然心中的涟漪。
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酷爱海棠的?
似是知道了然所想,鹰浩面上与几分窘意,但到底还是言道:“这还是当日从紫瑛小姐口中听说的!”
原来,那个时候,他便已经在留意自己了么?
徜徉于海棠树下,却见稀薄的阳光下,一杆枝条上系着支洞箫。
“喜欢么?以前听说过,你是只弄萧的。那夜听你奏的那曲,饶是不寻常,只可惜你当时用的洞箫到底不是绝品。若换了此萧,怕又是一番境界了。”
了然信手摘下洞箫,随意地吹出一旋律,音色纯净,果然是好箫,怕不是凡品。
“为什么?”了然并没有多问,她只想问他,眼前这一切,在他们彼此之间,合时宜么?
“忘了么?今日是你的生辰!”鹰浩口中是难得的宠溺。
生辰?了然想想日子,可不是?十四岁了!
若在上一世,还是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年纪,如今,却要应付眼前的花前月下了。
如此小心翼翼地揣摩自己的心意。只是,笼罩在“囚禁”二字下的呵护,再多也失了暖意。他,究竟为什么不明白呢?
只是此时此景,了然并不想铁石心肠,到底报以嫣然一笑,温声道:“谢谢你一番美意!”
而瞧着眼前的那份灿烂,鹰浩只想,先前费了再多的功夫,都值了!
不时地有黄透的树叶随风而下,从二人头顶或是面前拂过。
“你觉得这里的生活如何?”鹰浩见了然总算有了笑颜,终于开口问道。他面上虽不动声色,但眼神中分明有几分期盼。
但了然却只顾着自己脚下的路,或是看着周边的风景,口中带着些无奈的意味,温言回道:“若是你我易身相处,你又会觉得如何?”
鹰浩自是瞧出了然的情绪,也心知缘由所在,只是总有不甘。
他没有接茬了然的问话,却是不自觉地向了然说起了那段他原本不愿意跟任何人分享的往事。
原来鹰浩之母,也就是那位嫁与前鹰帝的鸾国女子,为鹰浩之父在战场上掳获,原是鸾将之女,其父却正是为前鹰帝所杀。在所有妃嫔之中,前鹰帝唯独对此女子情有独钟,但见此女对自己却从来只是怒目相向,却毕竟也欢喜不起来,最终也时时冷淡相对。
二人纠缠两年,终是彼此越伤越深。
至鹰浩诞生之日,其母终因难产离世。生产途中,虽是凶险,但有诸位太医抢治,原也有几分生还希望。但鹰浩之母毕竟对这无尽的痛苦纠缠厌倦了,自己已是了无生念。因此,一待麟儿诞下,不过是瞧了一眼,便嘴角含笑,香消玉殒了。
那是鹰浩之父瞧见的,其心爱女子在自己面前唯一展现的一丝笑颜。不是因为对自己的好感,而是因为终于可以从自己身边解脱,他内心其痛可想而知。
鹰浩十岁的时候,曾一一检视生母留下的遗物。从母亲留下的字稿中看,母亲对父亲也并非完全无情,只是毕竟放不下这杀父之仇和被掳之辱,因此郁郁寡欢,对父亲自然也难展笑颜。
而恐怕也正是那连她自己都不敢面对的情愫,让她终于在内心地矛盾中选择了逃避。
鹰浩之父却并不知晓,自心爱之人离世之后,他大发雷霆,还牵连了数位御医的性命。而且,面前的新生儿都不曾看上一眼,便亲自率军杀上战场,一泄心中的怒意和痛意。半年后,直至他战死沙场之时,也一直不曾知晓那鸾国女子的心意。
“本王始终在想,若是我父皇与母妃之间,彼此都能放
放下心中的芥蒂,即便不能长相厮守,也不至于都遗憾离世?”鹰浩娓娓说起父母的往事,脸上甚是落落寡欢。想来他自出生以来从未得过父母的欢爱,又因血统之故不为兄长所容,心中憾事又岂是一星半点?
了然却不曾想鹰浩父母间竟还有如此一段凄婉的恩怨情仇,想想如今鹰帝与雅涵之间,也同样存在着这种让他们彼此想逃却又逃不开的情愫纠缠。幸而雅涵自身早已敞开心胸,却是比鹰浩母辈要强上几分了。只希望雅涵的命运莫要再步前人的后尘。
而对鹰浩,听过了如此这番往事,了然心中对他自是生了几分同情,但她又何尝不了解鹰浩此举的心意?
鹰浩或是在想,如果他与了然之间能放下对彼此身份的芥蒂,必定不会重蹈其父母的悲剧,甚至还能弥补些上一代的遗憾?
只可惜,鹰浩毕竟还是会错了意。了然对鹰浩确有几分欣赏之意,毕竟他自小被亲生父母放弃,又在如此境遇中长大,却未形成偏激的个性,既未恨父,亦未恨母,反而为父母惋惜,足见其心胸气量。
只是,如今两代人的情形却又是不同。了然心想,自己若是对鹰浩有意,又何来如今这么些烦恼?毕竟鹰浩始终未对自己造成太大的伤害,没有其母背负的杀父之仇,而自己又本是异世之人,这两国间的恩恩怨怨对自己影响不大,二人未必不能共结连理。
但如今却只能是辜负鹰浩了,只是,又该如何向鹰浩言明?
“当年你父若是能放下执着,给你母亲自由,他们二人又或许都能过得更好?”了然喃喃道。她自是不能直言自己的无情,却又总希望借机能让鹰浩放下他心中的执着。
鹰浩瞧着面前总算肯看上自己一眼的女子,瞧着那倔强却又清亮无比的眸子,原本有些欢喜。但闻听了然此言,却不禁有几分心冷。他如今并未掩饰面上的失落,苦笑道:“既已爱了,要谈放下,又如何容易?”
了然自是知道鹰浩性情,他原不是什么伤春悲秋之人。如今这番失意,却终是因为自己。在某一瞬间,她其实甚至有些冲动,想要抚平身边这位男子双眉间的那缕愁意,但她终究是忍了下来。
再过两日,自己便要离开了,从此天涯相隔,又何必再生涟漪?
但了然也深知此时正是解开二人之间乱麻的大好机会,虽有不忍,却依然说道,“了然亦不是木石之人,自然有感殿下心意。只是如今了然尚幼,且未报师傅、义父母之恩,也尚未寻到亲生父母,对男女之事,确实无暇考虑”,了然见鹰浩想要接话,忙又抢着说道,“殿下既知父母当年之事,自是知道此事毕竟勉强不得,还望殿下成全。”
鹰浩对着了然,半晌无言,心中之痛却如怒涛狂澜。
他设想过种种,却偏偏不曾想到,了然对自己竟然无一丝情意,却枉自己如此对她?
“本王有的是耐心,愿意等你长大,等你情窦大开之日!”终究,鹰浩抛下此言,面色不佳地带着了然离开湖心岛。
小甜依然等在岸边,瞧二人面色不善,有几分惋惜。鹰浩却只将了然扶上了小舟,便让小甜驱舟去了。大约他是另有水路可走的。
了然见今日难得机会,亦说服无望,心中更叹,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鸾国,漠河边上,一袭锦衣的公子遥望着无际的水面,叹息一声,眸中星光点点,有无奈,有恼怒,更有柔情无限。
他席地于岸边坐下,身边的人递过来一只锦盒。他轻轻地摩挲着打开,却原来是个七巧盒,每打开一盒,都得颇费些心思。不过每个盒中都不乏珍玩,自也是惊喜重重。直至打开最里面的盒子,却是一树海棠,乃是珊瑚制成,小巧玲珑,晶莹剔透,比之真正的海棠树,其风韵有过之而不及。
他手持海棠,本欲将其放入水中,但犹豫片刻,终究又放回了盒中,朝身边人道:“收起来吧!”
“这早已便为你准备好的生辰礼物,终究还是没法送到你手中么?”他心中隐痛难当,“你可怪兄长无能么?”
珣王前些日子传来消息,当年他安置在鹰国的内探,本已接触到了然。只是尚未来得及营救,却被人将了然先行掳到鹰宫了,听说还受了残忍的鞭刑。
每每珣王派人传来一分消息,心上,便又觉得多了一道伤痕。
消息中说,你被鹰浩“金屋藏娇”了么?
不可能,你必定是被逼的。
他缓缓从怀中掏出几张锦帕,其上秀丽却又不失骨韵的小字是如此温暖:
“兄长,今日京城飘雪了,窗外的海棠如今已笼入白茫茫的一片,忽然想起句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可惜此刻无知音,饮酒也失了兴致……”
“真羡慕兄长能驰骋天下,妹妹也盼着他日能有机会亲山问水,笑傲江湖。只可惜如今却困于闺中这方寸之地……”
……
昔日的信件,日日藏在怀中,闲时拿出来一读,只觉得温馨,如今,漠河相隔,却只觉得心有绞痛。
无论如何,兄长希望你生辰快乐,希望你能遥感兄长的心意!
无论如何,兄长必定会救你出囹圄!他面上重现毅色,蓦然起身,大步朝岸上行去。身边伺候之人见其散发出的气息又回复了往日的自信和些许霸气,终于暗吁一口气,微露喜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