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十一个青衣人,都没有任何的暗记。
沈湛最后挑开了黑衣人首领的面巾。
他的脸上凝了一个奇异的笑容。
沈湛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下意识觉得这个笑容十分地膈应。
大致在黑衣人首领的身上搜索了一下,也依旧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沈湛拄着剑看向宋弥尔。
宋弥尔正认真地将匕首再次从别人的胸膛之上拔起。
长吁了一口气。
“走吧。”
宋弥尔在身上擦了擦手,又在一个青衣人的身上擦了擦匕首。将匕首插入刀鞘再插进了自己的腰带之中。
走上前来挽住了沈湛的手。
此时已是天色将明未明,雨还未停歇,依稀可见夜色慢慢退去,一点一点露出幽幽然的晨光,最是初晓的时候,却最是人疲倦的时候。
攻城的将士、闯宅的小贼都知道,初晓时是最好进攻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人最疲倦,反应也是最慢,最是容易攻破的时候。这时候有心的人,都会提前一个时辰安排守卫换班,新的休息好的守卫被替换上来,自然也就没有疲惫。
可是沈湛与宋弥尔却没有可以替换的人。
他们整整一夜没有休息。
一个战斗了一夜,一个胆战心惊了一夜。
如今都是疲倦无比。
恨不得下一刻就倒在泥地里,草堆中,水塘边。不管哪里都好,只要能躺下,能躺下来。
更何况他们一个伤得比一个重。
此时此刻,宋弥尔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腰侧,只觉得湿漉漉的一片,却也不知道是水还是血。
她不过几道小伤口便疼得这般厉害,宋弥尔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看她身边的沈湛。
似乎面色都没有变一下。
若不仔细观察,看到他略微泛白的双唇,若是没有闻到他身上厚重刺鼻的血腥味。他好像就是一个走在明亮大街上的贵胄公子一般,认真的,又满不在乎的走着。
宋弥尔加重了扶着沈湛的力道。
“弥儿”沈湛开了口,刚刚还清冷的表情有了变化,他双眼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嘴角翘起,不知道有多迷人,“不用这般扶着我,你受伤了,小心你的伤口。来,我们一起走。”
他转被扶为携手,与宋弥尔互相支撑着。
被人迷晕了醒在不知名的宅院里时宋弥尔没有哭。
被杀手追杀逃亡时宋弥尔没有哭。
面对着死亡的威胁,差一点就魂归西天的时候宋弥尔没有哭。
第一次杀人,看见血汨汨地流出来,浸湿了自己的匕首和指甲时宋弥尔没有哭。
可这一刻,受了重伤的沈湛这般温柔缱绻地说,要照顾到自己的伤,“一起走”时,宋弥尔的泪水一眨眼就落了下来。
她抬起手拿袖子去擦眼泪,袖子是湿的,脸也是湿的,怎么擦也擦不完。
泪水混着泥水,又混上了袖子上的血迹。
她的脸上斑斓一块一块,越擦越花。
“小花猫。”
沈湛又笑了,眼底是止不住的怜惜。
以往,他多是觉得宋弥尔是他的小青梅,是母后贴心的小棉袄,是自己长姊最喜欢的小妹妹,是自己目前最需要又最是要防备的,要让其退位,年轻才俊上台的老臣代表,宋丞相的女儿,他喜欢她,怜惜她,尊重她,也会欺瞒她,算计她,但是永远也不会真的伤害她。
而现在,他觉得,她不仅仅是自己的小青梅,自己的小皇后,自己初初喜欢上的人。
她是能够和自己并肩战斗的人。
他保护她。
她也竭尽全力地保护他。
上一次与人并肩战斗,还是和月影。
可是她又与月影不一样。
月影是队友,是战友。
与月影伯尹一同战斗,他放心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她。
而宋弥尔,与他肩并肩一同战斗。
他要分神保护她,有可能会因此受伤,却神奇地甘之如饴。
与队友一起战斗,是酣畅淋漓。
与宋弥尔一起。
这一场打得很艰难,可内心却说不出的柔软和愉悦。
哪怕血流得再多,身上的伤口再痛,可回过头,看见宋弥尔将匕首送入敌人的胸膛,看见她勇敢地挡下鞭子挥出迷药的那一刻,沈湛心都是满的。
沈湛的嘴角翘得更高了,他艰难地伸出手,声音有些沙哑,“别哭了,再哭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
说罢,又是伸手将宋弥尔一搂,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像是要紧紧嵌入自己的身体,融入自己的骨髓。
宋弥尔双手腾空,十分无措,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沈湛的身上都是伤,都是血。绛紫色的衣服,哪怕被雨水冲刷着,都还是深黑色,在雨地里站着不动,不一会,站的一方就积了一小滩血水。
半晌,宋弥尔才小心翼翼地将双手环在了沈湛的腰间,精致小巧的下巴轻轻地放在了沈湛的肩上,泛着泪,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来。
不过稍后,她就将笑容收了起来。
“湛哥哥,你伤得这么重,我们得赶快找个地方包扎休息。”
也不知还会不会有杀手前来。
杀了第一批,会不会有第二批。
杀了两拨人,还会不会有第三拨,第四拨。
沈湛没有回答,却问了宋弥尔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弥儿,你现在告诉我,你害怕吗?”
宋弥尔愣了愣,但依旧自然而然地回答,没有丝毫迟疑,“我不怕。”
沈湛满意地笑了,“走吧。”
两个人艰难地前行。
身上流下的血水太多,都是印记,沈湛与宋弥尔只得故意绕在草地上走,好歹草地上还可以遮掩一下,雨水一冲,大的痕迹也就看不到了。
两人行了一路,一脚深一脚浅踩在草地和泥地里,解决掉了敌人,又受伤又流血,沈湛与宋弥尔整个精神都有些松懈,全靠一口气撑
着。
“湛哥哥,我们去哪?”
湛哥哥,我们怎么办?
沈湛蹙了蹙眉,“先走过这一段,等雨停。”
宋弥尔咬了咬唇,“你的伤口需要马上包扎。”
“我知道,”沈湛安抚地按了按宋弥尔的手臂,小心地避过了伤口,“等雨停。”
提着一口气又往前行了一截。
雨渐渐停了。
太阳慢慢地升了起来。
大地四周一片金灿灿的。
好看得紧。
露水都成了珍珠。
宋弥尔这才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
他们已经走过密林。如今是在一片低矮的丛林中穿行,不远处似乎有一片开阔的土地,再不远处
宋弥尔惊喜地摇了摇沈湛,“湛哥哥!是炊烟!前面有人家!”
“走吧,”沈湛露出了一个微笑来,丝毫不见忍受伤口的痛苦,“我们去看看。走慢点,不着急,你小心脚下。”
等宋弥尔与沈湛走到那片开阔土地时,才发现前方似乎是一个稀稀落落的村落。
二三十间高低错落的房子分散着,再后头有什么晶晶亮的东西如玉带一般正缓缓地流淌,正是一条小溪。
宋弥尔低头看了看自己与沈湛,一身都是泥水与血水的混浊,十分地狼狈。
沈湛的伤口又十分明显,尤其是右边肩胛骨,衣裳已破,皮肉翻飞,可一路走来,沈湛连痛哼一声都不曾有。
可是他们这个样子,能进到村寨里面吗?
沈湛似乎是发现了宋弥尔的心思,微微捏了捏她的手,“别担心,走吧。”
第一个发现他们的人是一位大娘。
她正洗完衣裳回来,正走到村落的门口。
“啊!”
一惊之下,衣服带盆都滚落到了地上。
“怎么了?!”一个大叔模样的人披着衣衫从最近的房子里走了出来。
大娘的声音太大,大叔一下子就听到了。
他看见了沈湛与宋弥尔两人,脸上的神色从焦急转为了震惊和怀疑。
“你们是谁?!”
“说!”
沈湛慢慢上前走了一步,拱了拱手,“这位大叔,在下许未,身边这位是在下的娘子,我们是清州人士,本是来柳州拜访故友,却不想抄小道遇着了匪徒”说到这里,沈湛还咳嗽了两声,“在下与娘子都受了点伤,不知能否在村中借宿几宿,待在下与娘子回了清州,必有重谢。”说罢,又朝那大叔躬身一揖。
宋弥尔咬着唇,她何时见过高高在上的帝王沈湛向别人鞠躬。
她脸色苍白,在别人看来就是十分虚弱。
好在脸上污糟一片,倒是看不出来容貌。
那大叔卸下了两分防备,却仔仔细细地将沈湛打量了一番,他虽然衣裳破烂,但看得出衣料上等,应该是富贵人家。
尤其是他行为举止斯文有礼,绝对是念过书的,说不定还是个举人。
再看他与他娘子,那般地站着,明明这样的狼狈,却有种让人说不出的,想要顺从叹服的气度。
那大叔叹了口气,“如此,便进来吧。”
“啊!他大伯!”那大娘一把窜到了那大叔的身边,低声耳语,声音却实在是不“他大叔!你怎么能让外人进我们村!你看看他们满身都是血!还说是遭了匪徒,谁知道是不是?万一他们就是那匪徒呢!”
“再说了,万一他们把匪徒引来了可怎么办?!”
大娘十分着急,打量着沈湛与宋弥尔,满眼都是怀疑。
宋弥尔朝沈湛身边靠了靠,有些紧张,也有些不堪。
沈湛看起来倒是十分自然。
“瞎说什么呢!别看见别人满身的伤吗?!你想害死他们呢!”大叔发火了。
大娘脖子一缩,嗫嚅道,“谁,谁想害他们啊,进来就进来呗,又不是不能多养两个人”
大娘刀子嘴豆腐心,胆小怕事却仍旧善良。
“进来啊!”大娘转过头朝着沈湛二人,“我跟你们说啊,咱家没这么精贵的衣裳,麻布衣服将就穿,可别给大娘我甩脸色!”
沈湛这才笑了,“多谢大娘。”
大娘一愣,半天自顾自地转身,喃喃自语,“我的娘诶,一个男的,怎么笑得这么好看,这下子坏了,叫村里那些小姑娘看见了,还得了”
于是沈湛与宋弥尔终是进得了村落。
大叔走在后头,半声不响,从屋边拿了个铁锹,将沈湛与宋弥尔来时的路全都铲了一遍。
又叫了几个方才在溪边玩耍的孩子,领着他们从村口到丛林,乱踩了好多脚印。
直到分不清楚谁是谁的脚印。
大叔甚至独自去看到了那团积下的血水。
皱了皱眉,用铁锹捣了,混了泥土,乍眼看不出痕迹。
抬头朝密林里望了望,转身便走了。
太阳出来,天放晴了,沈湛与宋弥尔的那些痕迹,被风一吹,太阳一晒,干干净净,悄无声息。
宋弥尔与沈湛在村里暂时歇脚了。
大叔将他们安排在了村尾一间空置的木头房子里。
之前房子的主人是一家三口,儿子去年考上了举人,将爹娘都接过去住了。老人家舍不得村里,于是便将房子留着,里面家具一应摆设都放着,坦言有谁愿意来住就住,只他们回来的时候,让他们有个歇脚的地方。
房屋后头是一片山林,大叔将他们安排进屋,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那边山林。
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娘送来了衣物。
干干净净,还是崭新的。
大娘一边帮他们烧热水一边还嘴硬,“年前来的那个卖货郎没啥眼色,偏偏给我拿了两件不合身的,你们要是不来,我就准备扔了。”
洗漱的事情宋弥尔不会假手于人。
沈湛强撑着,叫宋弥尔先去洗漱。宋弥尔哪里肯,这种时候两人怎么能还因此僵持不下?于是两个人赤诚相对,彼此为对方擦拭。
宋弥尔一开始还不好意思。虽说和沈湛做了夫妻,可是哪里这般与沈湛站在同一个木盆里面,下面的清凌凌的水,水上面倒影着**裸的两
个人。
渐渐地水里面进了泥,然后进了血红色的水。
两个脏兮兮的人慢慢地变得白生生的。
宋弥尔的羞赧渐渐变成了痛楚。因为自己,更因为沈湛。
在她的眼里,沈湛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的贵胄公子,在宫里,他哪怕掉一根头发,恐怕下面的人都要诚惶诚恐的,可是如今,他身上伤痕累累。尤其是肩上的那处伤,依稀可见白骨。宋弥尔根本不敢下重手,只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绕着伤口的周围擦拭。可是即便是这样,那原本就没有结痂的伤口,轻轻一挨,就汨汨地流出了血。
“没事。”沈湛轻轻握住了宋弥尔擦拭的那只手,压住了她的痛呼声。
宋弥尔为他痛,他又何尝不是为宋弥尔痛。
他看不见自己的伤痕,只看得见宋弥尔腰上、手臂上、腿上,全是鞭痕,左手小臂上甚至还有一道深深的刀痕,正是宋弥尔拿鬼工球时,为了拖延时间,用手臂挡住了刀。
沈湛一把抱住了宋弥尔。
顾不得自己身上伤痕有多痛。
这一刻两人之间没有旖旎,没有绮念,两个人都痛着,彼此依偎着,彼此取暖。
等到水冷了,两个人才回过神一般分来,却总觉得,两人之间又有了什么不一样,就好像多了一些彼此牵连的丝线,紧密地将两人缠绕在一起。
两人又笨拙缓慢地从灶上接了热水来,再清洗了一遍。
之后才互相小心地给对方穿上衣裳。
身上痛得可以,明明刚刚才逃过了杀手,宋弥尔却希望这一刻,能够漫长再漫长一些。
两个人穿好了衣裳,都已经什么也顾不得,径直躺倒在了床上,这时他们两日以来第一次再睡到干净整洁的床铺,哪怕它不够软,哪怕它是普通的棉被,哪怕它并不是崭新的。沈湛与宋弥尔堪堪倒下,就差点要睡着。
身上的伤口还痛着都顾不得了。
之前不觉得,宋弥尔只感觉自己的伤口有些火辣辣的痛,心里边更心痛沈湛的伤,方才心又紧紧地提着,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可如今躺在了床上,宋弥尔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痛得不得了,别说手脚抬不起来,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整个人像是僵掉了,半分动弹不了,又像是变成了一团软软地棉花,整个人都飘在了床铺之上,飘飘荡荡,灵魂不知道要荡去了哪里。
外头的门突然响了。
宋弥尔的眼皮动了一下,可是根本就没有办法起身,就好像梦魇一样,想起来却一点也动不了。
外头又有了动静,门轻轻敲了两下。
沈湛与宋弥尔都没有动。
不是不想动,而是根本动不了。
好累。
门被推开了。
一个人走了近来,脚步很轻,但又听得出来故意放重了,会武的人,一听便知道,这是个练家子。
本来闭着眼的沈湛突然翻身而起,手中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一把匕首。
伺在床头,像豹子一样紧紧地盯着声音的方向,肩上又被染红了。
宋弥尔也费力地抬起了身子,重重地抿着唇,手指扣着身下的被子。
“醒啦?”
来人是村口的那个大叔。
见两个人如临大敌的样子,“嗤”地一笑,“就你们这样,难不成真有敌人还能打得动?”
沈湛脸色暗了两分。
“行了,没见你身上又渗血了吗?我们家没新衣裳给你们换了。”
说着,大叔向沈湛抛来一个东西,沈湛没接,那包袱直挺挺地落在了床上。
那大叔又嗤笑了一声,接着又叹了口气,“算了。”
大叔换了副认真的面孔,“里面是金疮药,想来你们也用不着帮着上药。还有两套换洗的衣服。”
大叔又打量了洗干净后的沈湛与宋弥尔的脸,转而对宋弥尔说道,“你是女子,想来知道里头有盒子香粉怎么用。我不管你们是谁,要做什么,养好了伤,就从村尾离开。这村子里生活都是普通百姓,他们可不能像你们一样,抗住杀人的追杀。”
沈湛与宋弥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慎重和惊讶。
沈湛首先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多谢。”
“不必,”大叔神色缓和下来,摆了摆手,“暂且就在这里歇着吧,一日三餐我家婆子会给你们送来,吃不吃随你们。村民们朴实,你们没有恶意,他们也不会有。”
大叔已经将话说的很明白了,沈湛与宋弥尔在村子期间,他会尽量保障他们的安全,村民们也不会四处宣扬嚷嚷,但是,相对的,沈湛与宋弥尔也尽量待在屋中不要出来惹麻烦,等伤好了便尽快启程。
沈湛这次的“多谢”就更真诚了。
他们都没有去问,为何这为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大叔会随便就拿出金疮药,叫好似救人赶人都是十分寻常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故事,他们何尝不是一样?
沈湛与宋弥尔也不是没有戒心,不过从大叔身上还真看不出恶意。方才在村口浅浅一观,这村落也不是临时搭建,那戏耍的孩子都十分天真活泼,对自己隐隐有好奇,但对大叔与大娘却十分亲近。
沈湛与宋弥尔也是因此才放心地进了村子。
宋弥尔打开了那盒香粉,里头是不惯常所见偏白的色调,而是暗黄色。宋弥尔与沈湛了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