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岛中生活着罗刹族,亦神亦鬼的罗刹一族。槐序的十二位守山罗刹神便是罗刹鬼所化。罗刹鬼极为凶恶,难以收服,但到了罗刹岛,流苏却发现岛上的罗刹一族生活安逸,与凡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兴云水君没有惊动岛上的罗刹鬼,而是裹着云雾到了岛上,将自己和流苏的身影隐藏在云雾当中。
流苏嗅了嗅漂浮在罗刹岛外围的烟霭,伸手抓来一缕,看着这缕烟霭消散在手中,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
兴云水君道:“你感觉真是敏锐。这不是普通的云雾,而是蜃气。”
“蜃气?”
“我父亲建造罗刹海市,是以蜃楼神通为依托。他死后无人主持海市,这些残余的蜃气便从海市中飘散出来,化作这岛上的迷雾。除了曾经来过这座岛的人还能凭借方位找到它,其他的人再也无法穿过蜃气迷雾的遮掩到达这里。”兴云水君说着,脸上露出缅怀的神色。
他带着流苏行走在岛屿当中,看着罗刹们在捕鱼围猎,嬉戏打闹,道:“罗刹族亦神亦鬼,若没有人点化,罗刹鬼便是凶物。我父亲发现这座罗刹岛的时候便动了心思,要点化这群恶鬼,将他们化作善神,遂在罗刹国建立罗刹海市,营造善景,邀请周天神灵,互通八荒有无。又苦心收服罗刹鬼,命他们做这海市中的管理者,点化善根,消弥恶性,衍生龙性。”
“我们昨日见过的分水将军曾经便是罗刹国的罗刹王。这里曾经是罗刹神国,可惜父亲死后,便没人管理他们了。所幸曾经那些罗刹神生活在岛上,点化子孙后辈,倒也没有生出乱子来。”
流苏问道:“苍灵龙君不维持海市吗?有罗刹海市在,对东海水族也有大好处吧?”
兴云水君苦笑一声,道:“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父亲死得匆忙,没有留下布置,他便以蜃楼神通除了我父亲没人能够掌握为由,将海市直至不管。无人打理,海市便很快就荒废了。”
流苏深深地看了兴云水君一眼,问道:“水君是觉得幻梦龙君的死有蹊跷?”
兴云水君猛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她不甘示弱的与之对视,终究是水君先败下阵来。
“不错。我父亲虽然老迈,也确实天寿将近,甚至确实是在准备身后之事。但是到了我父亲那个道行,不可能连自己的寿元都算不准,竟然连身后事都没有准备好就已经归天。我记得父亲只是睡了一晚就死了,死得时候十分安详,也没有留下龙珠。他说我父亲是归天而去,元神携带龙珠进入天界了。我并不相信,但是也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下得手。”
“他继位东海龙王的时候,其余三海和四渎龙神都不同意,只是我父亲没有留下遗命,又将我封为婺水水神,他乃是我们这一脉道行最高、血脉最贵者,其他龙神也无法反对,只好让他坐上了宝座。这些年东海的威信一日不如一日,当年我父亲乃是天下水神至尊,到了他手上,政令已经难以出东海了。”
流苏感叹:“幻梦龙君不仅神通广大,德行更是高深。天下水神共尊,远远不是道行高深就可以做到的。”
兴云水君露出复杂的神色,道:“父亲强大,可他的孩子却窝囊得厉害。空有一腔抱负,却只能寄人篱下,苟延残喘。”
流苏摇了摇头,安慰道:“水君不必自责,更不必自轻。龙潜于渊,乃是蓄力之时。等到足够强大,便可一飞冲天。水君当务之急是好好修行,若能打败苍灵龙君,夺回东海龙王的宝座便简单了。”
兴云水君叹了一口气,道:“虽同为地仙,他比我厉害何止百倍。我父亲当年便有改天换地之能,若他能害死我父亲,百个我加起来也未必是他对手。我要有超过他的神通法力,只怕遥遥无期。”
流苏道:“便没有克制他的法子吗?”
兴云水君摇了摇头,但想了想,却又迟疑道:“也未必没有。”
“那是有还是没有?”
兴云水君道:“有一件前古遗宝,乃是禹王治水之时为了对付孽龙所用的一枚金钩,这枚金钩克制天下龙属,乃是所有龙族的克星。这件宝物不仅仅是他的克星,也是我的克星。”
流苏道:“若是水君得到,将其掌握在自己手里不就好了?”
兴云水君摇了摇头,道:“这件宝物早就遗失了。禹王治水之时,功德千秋鼎盛,无人能挡,这枚金钩便在禹王宫中。可是这枚金钩毕竟是天下龙族的克星,乃是我们龙族的心腹大患,所以禹王退位之后,就有龙族去讨要金钩。但金钩那时就已经失窃,为此我们还与人王闹过一番,但后来这金钩一直也没有音讯,事情便不了了之了。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有找到金钩,甚至连金钩出世的消息都不曾听闻。”
流苏也不禁失望起来,钓龙钩乃是他想寻来对付苍灵龙君之物,他已经委托天下正道代为查探,但目前为止并没有消息。有此一问也只是想看看兴云水君有没有消息,但兴云水君显然也不知道。
流苏又道:“那便要水君暗中查探,查明幻梦龙君死亡的真相,到底是真的提前归天,还是被苍灵龙君所害。若是后者,水君便可请四海四渎所有龙神做主,将苍灵龙君赶下东海龙王的宝座。只是……”
兴云水君思考了一下,便接着道:“只是怕到时候我亦难以服众,东海的威信更要一落千丈?”
流苏点了点头,道:“水君若请其他龙神做主,并不能显示出水君的能力,除非水君只是想把苍灵龙君赶下宝座,让其他德行足以服众的龙神登位。”
兴云水君自嘲道:“那时候,我这一脉便要彻底沦落,再也难以掌握东海权柄。”
兴云水君的面上露出几分萧索,郁郁之情溢于言表。
流苏道:“水君切不可失了心气,便是再难,水君也要尽力。修行其一,查明真相其二,寻访钓龙钩其三,这三件事都需要水君尽力去做。且不论水君的心中抱负,便只是因为水君和苍灵龙君之间的关系,水君也万万不可大意。”
兴云水君闻言,身觉在理,暗道:“我已无退路,要么心甘情愿躲在泥潭里当一只泥鳅,要么,便只能奋力一搏。”
见他脸上重新有了意气,流苏这才吐着舌头道:“这才是我的水君嘛,水君英明神武,这些事虽难,却不会难倒水君的。”
兴云水君叹气道:“你啊,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换作别人,我就把他杀了送去给叔父请罪了。”
流苏眨巴眨巴眼睛,道:“水君疼我嘛。再说了,水君是流苏的师父,也是流苏的主人,若是流苏这些话都不敢说,岂不是有负于水君的期待了。”
也唯有流苏这种身家一开始就清清白白的,才有机会成为水君的心腹,否则只凭她说的话,水君便要考虑是不是除之以免后患了。
流苏生于婺水,自小便在水府当差,更是天生的聪明伶俐。这是自流苏进入水君眼中第一日,水君便暗自查过的。打定主意将流苏视作心腹之时,水君更是用秘法将流苏和流苏往上三代的鲛人全都排查了一遍,流苏本人的识海元神更是重中之重。若没有这样的手段,任何势力都会被对手钻成筛子。
若不是槐序技高一筹,早已经被水君发现。水君多次查探之后,便对流苏彻底放心,才有了今日的和睦和默契。若是流苏自己,恐怕连水君已经悄悄将自己的识海和元神看了一遍都不会知道。
水君重新燃起斗志,便又有了精神带流苏四处游玩。
“罗刹岛平日里没有人来往,我们冒然出现,恐怕多有不便,便只好隐藏身形了。而且岛上还有几位健在的罗刹神认识我,若是叫他们看到,恐怕也是祸端。”
水君清楚这些罗刹神都是幻梦龙君的死忠,若是被他们见到,只怕要高呼太子。这不是他现在能承受的称呼,也不是他们可以说出来的话。
流苏的目光都在周围的罗刹身上,和人不同,罗刹的生活也不同。流苏在黑山上见得多,也不觉得惊起。她所注意的,是罗刹们的心境。祥和而欢悦,这是他们的心境。流苏不由得被他们的欢悦感染,也露出笑意来。这就是他的追求,与幻梦龙君有着不谋而合的追求。
一路走进岛屿深处,便渐渐看不见罗刹了,如同烟云的一般的蜃气逐渐加重。
蜃气之中,渐渐能看到一些奇景。或是天马行空,神骏无双,从天空中飞奔而过,身后带出一条长长的火烧云。或是清晨雾露,蝴蝶从叶下飞起,绕着花朵跳舞,忽得幻化成一个白衣的仙女。
这些景象只是一闪而过,但这样的瑰丽,也引得流苏侧目。
水君道:“我父亲是蜃龙,他的蜃气充满了灵性,哪怕他不在了,这蜃气的灵性也不会很快散去,时常会幻化出各种奇景。”
这样的景象,便是海市蜃楼。
“我父亲在世时,他以神通演化的海市蜃楼才是惊奇,罗刹海市千重楼阁,万重楼台,尽在其中。神人寄托元神出入其中,仙真显化神圣坐落其内,八荒四海,无穷景象,都在这海市当中。”
只是听着兴云水君口述,流苏已然能看到这样的雄伟壮丽。
兴云水君说:“流苏,我们到了,你且看看那海市一角。”
流苏闻言看去,便见到一片白茫茫的迷雾当中,露出一个坊市的一角,亭台楼阁,酒旗招展,淡淡的炊烟从酒楼里冒出来,仿佛下一刻,就有吃饱喝足的客人出来。街道上满是小吃和各种新奇玩意,还有仙家施展的玲珑法术悬在半空。
这应当是个极为繁华的地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正在试吃的人,只有吃了一半的果子;没有在施展法术的仙人和看法术的观众,只有在法术变换出来的在空中翱翔的五色雉鸡;没有喝酒的酒鬼和吃饭的食客,只有袅袅的炊烟、满桌的饭菜和被打翻的酒坛以及泼了一地的酒。
兴云水君只是看着,便觉得有一股莫名悲怆和凄凉迎面而来,回头去看时,却发现流苏已经差点落下泪来。
兴云水君的声音有些哽咽,道:“这是海市的遗址,父亲毕生心血,最后只剩下这个了。”
流苏向前走了几步,想要走进那一角海市,被水君拉住了手。她回头去看,只见水君摇了摇头,道:“你仔细看。”
流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这角海市在浮在迷雾当中,有一只飞鸟飞过这角海市,便直直的从海市中穿了过去。
“那只是个虚幻的影子,我们进不去的。”兴云水君道。
两个人就站在这片蜃气形成的迷雾当中,看着那一角海市怔怔出神。
许久,兴云水君回过神来,道:“我们回去吧。”
流苏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片蜃气中的一角海市,轻轻地说了声好。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不知道是被这兴衰的无常所感染,亦或是对此充满了缅怀和痛惜,直到回了重澜殿,两个人才缓过神来。
流苏道:“水君,我先去修行了。”
兴云水君知道流苏是被这样的场面刺激到了,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父王啊,在天有灵,保佑孩儿拼这一次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