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落了茶。
“彤冠?”
雁菡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像打量个稀罕物似的,那表情有说不出的惊奇,还不自觉地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还好,在将将触到他的那一刻,她及时地醒悟了,约摸这个动作不太合适,手略略一顿。
彤冠却自然而然地捧起她的手,在她手心轻轻一啄。以前他为白鹤时,便经常轻啄她的手心,所以这个动作做起来相当自如,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雁菡突然不自然起来,就连手心那不同以往的温软触感,都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她收回自己的手,咳了一声,“你刚刚渡劫,好好休息,化形不化形的,其实没那么重要。于灵禽灵兽而言,它们觉得自己的本貌更好看呢。”
说完,徐徐地踱了出去。
留下彤冠对着地上滚落的茶杯发呆。
而此时的雁菡,内心是混乱的。
心爱的鸟儿变成男子了,不能抱,不能摸,不能为她跳舞,还那么大一只占她的地方,和他说个话都得仰着脖子,那种感觉真是不妙,雁菡有点失落。
雁菡很想有一只鹤,而彤冠却于化形这件事上有点奇怪的执着。雁菡自认算是个宽和的主人,灵宠想在修炼的道路上更进一步,她也不好拦着,于是只好任他披着人形来来去去,而陪自己的鹤就这么“消失”了。
雁菡很是寂寞。
后来,她不知从哪里又抱了一只鹤来养。就像以前对彤冠时那样,亲手为它梳理羽毛,喂它好吃的食物,带着它在河上游玩,吹箫给它听。
还给它起名为腾逸。
虽然她被遵为此地的山水之神,可却并不需要人伺候,所以,彤冠化为人形后,反而无法经常在她面前出现,更遑论朝夕相伴。
彤冠内心很焦灼。
重新化回鹤做她的灵宠吗,那和不会化形时有什么区别?而且,她没有重新收养灵鹤时他坚持以她同类的面貌出现,她一收养灵鹤他就化为鹤挤过去,争宠争得如此明显,连他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日子就在这样的纠结中一日日度过。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这样一幕。
那夜,月光甚好,银灿灿的如流泻而下的一汪清水,风中流淌着荷花的清香,整个荷花苑如凝霜般的洁白。
是的,荷花苑中荷花是四季不败的,也因此,彤冠觉得,山豹精称她为莲花精怕是有道理的。
荷花苑中最大的荷花据说比西方佛祖的莲花宝座还要大,是雁菡的卧床……
每天晚上,她都睡在花盏里,花瓣轻轻闭合把她拢在其中,第二日,太阳升起,花瓣慢慢绽开,她便从里面起身,带着一身的花香。
荷花苑从外面看只是普通的荷花环绕的汀渚,汀渚上建有竹楼,但穿过结界,才会发现别有洞天。
那晚,她坐在莲花上,眉目微醺,慵然含笑,吹奏的曲子仿若回雪流风,很有些风流倜傥的韵味。那只叫腾逸的鹤绕着她翩翩起舞,她的目光追逐着它,迷离温柔的眼神让彤冠的心如被人狠狠攥住,疼得窒息。
曲子结束,余韵袅袅不绝,滕逸飘在她的怀中,她抱着它,笑着夸赞,为它梳理羽毛。
待她倒在莲花盏中闭目安眠时,彤冠看见,那只白鹤突然抖了抖身上的羽毛,像脱衣服似的脱下身上的白羽,变成了一个男子,侧身躺在了她身边,小心地搂过她低头便亲。
彤冠顿如五雷轰顶,浑身的气血逆流而上,冲过去拽住那人的头发便把他拖下来揍了个满脸花。
男子猝不及防,吃了一惊,反应过来后急忙扯过自己的羽衣穿上,化身为鹤,展翅飞去。彤冠亦化身为鹤,紧追不舍,攻击术法一道道打过去,打得对方防不胜防。那人不能抵,落下地,化为一个身穿羽衣的男子,对他道:“你我同类,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如果你也看上了她,不如小弟设法,让三人一起欢乐,如何?”
彤冠怒发冲冠,眼睛血红,恨不能把对方千刀万剐,大骂,“无耻妖孽,谁和你同类!你竟敢对主人心怀不轨,看我不把你撕成碎片!”
疯一般地冲上来,和羽衣男缠斗。
羽衣男左支右绌,情状狼狈,此时也恼了,呵呵讽刺道:“你装什么相呢,打量爷爷不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看到爷亲近美人立马冲过来,你在旁边一直看着的吧,看了多久了?明明想吃偏还装出这副样子真让人恶心,你算什么男人!”
彤冠怒极欲狂,下手愈狠,杀招如疾风骤雨般向羽衣男袭来。
羽衣男狼狈不堪,再无还手之力,身上的羽衣被击得七零八落,像一只脱毛的鸡,身上一片片血迹。此时也不逞口舌之快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大王饶命,小妖不是故意的,是仙姑自己把小妖捡回去的呀,小妖情不自禁才……大王饶命,小妖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说着,磕头不止。
彤冠一把揪起他,阴狠地狞笑,突然扯下他的衣服,雪白修长的男体露出来,羽衣男战战兢兢,“大王、大王是想要小妖服侍……小妖自当竭心尽力……”
说完转过身,缓缓俯下去……
彤冠浑身一哆嗦,一脚把他蹬飞,抬手把他的羽衣烧成了齑粉。羽衣男无法再化形,挣扎起身,嘤嘤地哭泣着,裸奔而去。
彤冠对着他的背影冷笑,没有羽衣的羽衣人,就等着给妖魅们当点心吧。
回到荷花苑,他看着月光下女子沉睡的容颜,默默起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不会再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有机会靠近你,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不论以什么形态。
然后,他化身为鹤,守在她的身旁。
雁菡醒来,什么都还没做,先摆弄她的箫,说道:“我在梦中得了一段新曲,赶紧试试,免得忘了,你来伴舞。”
说完便开始吹奏。
白鹤展翅,悠然起舞,高脚长喙,身姿优美。
箫声流畅如风,却在悠远苍凉中又带了铿锵之音,白鹤舞着舞着化身为男
子,他穿着白色的长衣,衣缘呈黑色,他的眼神清冽如泉,明亮如星,动作优美矫健,影过如风,身如劲竹,比鹤舞更美妙,更蓬勃,更能契合乐曲的意境。
一曲毕,男子收舞,单膝跪在她面前,缓缓抬头。
雁菡看着他,微微恍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彤冠,是你,滕逸呢?”
彤冠就地化为白鹤,扇了扇翅膀,优雅地一低头,“他不是鹤,是披了件鹤衣的羽衣人,他趁主人睡着之时欲行不轨之事,被我发现,我把他赶走了。”
“羽衣人?”雁菡一愣,随即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我曾听过羽衣人的事,那时,我偶然经过人间,听说一个农夫在田间休息时,被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羽衣男给淫了,结果就怀了孕。男人怀孕,可想而知,在当时引起多大的轰动,就连偶然路过的我都听说了。后来,那个羽衣人又来,拿刀剖了农夫的下体,取走了孩子,农夫从此就变成了……阉人……”
彤冠目瞪口呆。
雁菡道:“所以,羽衣人一族给我的感觉是,行事颇为阴狠诡谲……赶走也好,否则被我发现,不小心捏死……难免有为天和。”
彤冠:“……”
雁菡颇为沧桑地感慨,“我就想养一只鹤而已,为何总是频出波折,难道我真的与鹤相克?”
彤冠安慰性地轻蹭她的手心,“我就是一只鹤,我陪主人就好了。”
雁菡抚摸着他颈间的细羽,微微叹息,“也罢,凡事要看机缘,机缘未到,强求也无用。”
自此,绝了养其他鹤的心思,她的身边就只剩下了彤冠,两人恢复了以往和谐的生活。
但还是不一样的,或许男人的舞姿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她已然无法把他当做一只纯然的白鹤。
彼时,有一只小花妖十分仰慕彤冠,经常偷偷送给他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表达爱慕之意,比如压得扁扁的、像干枯花瓣一样的糕点,绿油油黏糊糊的粥之类。彤冠每次看见,都觉得自己快要被毒死了,忍耐着对小花妖道:“这些食物不适合我,以后不要再送了,每次让人拿去丢掉也是麻烦。”
小花妖一听,如遭雷击,顿时泪如雨下。彤冠道:“你我种属不同,我吃不了你的食物很正常,你哭什么?”
说完这句话后却不由想起雁菡,她就是莲花精,如果自己要向她看齐的话,是不是从现在开始就要练习吃这些可怕的食物?正犹豫间,听小花妖哭道:“这不是食物啊,这是美容颜料啊,我看你每天在河边照影就知道你是个爱美的男子,所以用心做了这些颜料,你,你竟然把它们当难吃的……”
这次遭雷劈的是彤冠。
看小花妖哭得凄惨,彤冠很是过意不去,想了想,认真道:“你这个,真能让我变得更好看?”
彤冠这么说,自是觉得他原本就很好看。
小花妖眼泪汪汪地点头。
彤冠深吸一口气,“既如此,那你帮我弄弄试试。”
小花妖欣然受命。
在小花妖的审美观里,世上最美的颜色莫过于花的颜色和叶的颜色,小花妖是一株凤凰花妖,所以最擅长提炼两种颜色,红色和绿色。
为了让彤冠的鹤身变得更漂亮,她把彤冠的鹤顶染得红艳艳如火焰一般,愈发醒目。身上的羽毛涂成淡淡的青色,黑色的羽毛边缘不变,只身后下垂的一缕长羽挑染成红色,然后这红色一直延伸到两条长腿,连脚也涂成红色。
彤冠从水中看到自己的新形象时十分凌乱,“这样很好看?”
小花妖歪头打量着他,“当然呀,比你原来更好看啦。”
彤冠摇摇晃晃地飞走了,他必须找个地方躲一躲。他是一只鹤,却被染成大彩鸡的模样,连奇余鸟都会笑死的。
直到天完全暗了下来,彤冠估摸着雁菡已经睡着了,才偷偷摸摸地溜到荷花苑,单脚而立,守在她的旁边。
月光幽幽,风露清绵,雁菡从睡梦中醒来,看到月光下单脚而立的青鹤,眼中流露出梦一般的迷惘,她声音轻轻的,像怕惊破一个梦,带着一丝颤音,“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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