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公子,我想起来一件事情……”韩晏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直径走向桌子翻阅千字文的顾夕赟。“刚下山的时候在那个茶亭里,你对我说……无论是圣僧佛陀还是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信徒,谁都没逃开红尘俗世。”
顾夕赟哦了一声,道:“没想到你记得挺清楚。”
“那时候,我真的不服。我自小在寺里诚心礼佛,把这份信。。。。。。和爱,看的无比尊荣。。。。。”韩晏的语气微不可查地颤抖。“可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我对上山的施主们,包括对你们。。。。。。其实。。。。。。都看不大起。我自以为超凡脱俗,哪里知道,这份隐晦的心思,才是龌龊。”他在最后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如同沉闷的鼓点。
顾夕赟手指间的纸被翻得沙沙作响,他没有转头去看韩晏,而是留个那人最后一点人前的尊严。“自以为清高,你是指这个吗?”
韩晏没答话。
“韩公子,你知道,孩童是什么长大的吗?”顾夕赟问。“有爱和信仰,这没有错。就像孩子总有一样坚信的东西。可是孩子长大后,有的会坚持曾今所坚持的,有的会放弃,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世间的修行,有的是比你口中的苦修还要痛苦的。有的人生生世世等待另一个人,有的人注定要去经历最丑恶的事情。他们没有想过这是一场修行,但,难道那些真的不是修行吗?”
话音刚落,顾夕赟挥臂将所有的写满文字的纸撒向屋顶,顿时间,满屋就如同下雪一般。在两人之间纷纷飘落纸如同一块巨大的屏障,让韩晏几乎错以为自己只是独处一间房。
屏障之后,传来顾夕赟淡淡的一句话:“去经历这些普通人的修行,就会让你放弃自己的信仰吗?你到底要做……哪种小孩?”
纸片落尽前,顾夕赟无声息地走出木棚,看见李川正趴在刘朔背上打哈欠。
“你作弊哦。。。。。”李川砸吧着嘴说道。“你和他说这种规劝的话,就不怕影响他以后的命运吗?”
顾夕赟走过李川,停顿了一下:“先把你的狗爪子从刘朔身上拿下来。” ;;
李川悻悻地从刘朔身上爬下来,刘朔也尴尬地笑笑。
顾夕赟这才说道:“历史不会因为我的几句话改变,他的命运也没那么容易被影响。”
李川闷闷道:“那你和他说这些岂不是多余?”
可顾夕赟已经走出栅门,没听见她的问话。
站在一旁的刘朔走进,揉揉李川的帽子,轻声道:“我想他是要给韩晏一次选择的机会吧。毕竟,谁都有选择的权利啊。”
李川摆正被刘朔揉歪的帽子,闷闷说道:“真是自相矛盾。。。。。。”
第二天中午,所有人都发现,那个被寨主留下洗马棚的和尚混在人群里,和他们一样领了刘大厨烧的一素一荤一汤。
领了菜,那和尚蹲在墙角慢慢地开始吃,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似乎这辈子没有吃过饭一样。
所有人这时才看见,那和尚的头上早已经长出青黑色的头发。
哦~对,他早就还俗来着。
大家都这么想着。
短暂的午饭刚结束,薛卿带着人马和物资回来了。在所有人夹道欢迎的时候,薛卿远远看见那个刚正在收拾地上杂乱碗筷的韩晏。韩晏弯腰也看见她,两人就这样在喧嚣中对视,这一次,就好像是从来不曾相识一样。
“您用什么办法让他破戒的?”这是薛卿踏进里屋时问金点子的第一句话。
金点子悠哉悠哉,并不作答。
“一定有很多种法子,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折磨他!”薛卿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金点子禁锢韩晏的消息。
金点子抬眼看看这个火急火燎的姑娘,说道:“法子有很多吗?你说个来听听。”
薛卿不吭声了。
“年轻人,不知好歹。。。。。。”金点子看着薛卿忍不住摇头。
“可是,”薛卿不甘心道。“吃不吃肉,和。。。。。那件事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金点子有点生气了,薛卿很少这样不断质疑他。“不先吃点肉,他怎么吃你这块‘肉’?不吃点肉,他怎么上‘火’?他这种人,不先撕个豁口出来,那就是铁打一块,敲不烂,烧不坏!”
即便隔着面纱,也看得见薛卿此时红晕满面。
“好了好了,”金点子终于不耐烦了。“这件事情你就听我的安排。那个画画的李晟已经回来了,你去准备一下,难道你要用这张脸去成亲吗?现在你和我说说你去江楼的事。”
薛卿把和牟老大的见面详细复述一遍。
金点子眯着眼皱着眉头,手里的烟杆子敲得梆梆响,听毕,却只有一句话:“薛柳烟,是不是已经放出来了?”
薛卿愣了一下,惊讶薛柳烟似乎和官府招安的事没有任何关系。
可金点子似乎也并没有真的在提问她,只是陷入了深思。不一会儿,当他浑浊的眼睛从新聚焦看见眼前的薛卿时,他摆摆手,让薛卿离开。
薛卿走后,他拄着拐杖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越过一个屏风。屏风后是一块乌木制成的牌匾。
“老兄啊,你走的太痛快,把这摊子扔给我。现在,我怎么越来越觉得,我老了,我蠢了,我的决定已经做错了呢?现在的世道,谁都吃不饱,你说我们到底要不要去官府那里讨口饭?如果要去,那谁的刀会先架在我脖子上?那个姓牟的,还是柳烟?”
昏暗摇曳的灯火下,这个孤独站立不稳的老人和影子连在一起,变得如此的消瘦,怪异,却可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