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不好,小相公所作这个故事也就写了个起首,七八千字左右,暂时还看不出什么来。就开头这诗文和故事来说,还是不错的。”
高文:“那么……”
俞老板:“可惜啊,据老夫看来,这书若是出了,只怕是要赔钱的。抱歉,稿子退还给你。要不,你另外写一本,写好之后再拿来让老夫看看。”口头虽然不住说这书写得不错,但他眉宇间却全是敷衍。
高文大为不满,忍不住哼了一声:“老先生读书还真是一目十行,这么快将看完了。方才你好象只看了两页吧,两个开头都没看完,就说这书不成,任何叫人服气?”
“看两页就够了,多看也是无益。”俞兴言俞老板道:“老夫常去西安购书,走得次数多了,城中的几个有点名气的作者也熟,也曾经同他们切磋过。另,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即便不能写,可一本书写得如何,能否大卖还是能够一眼看出来的。”
高文张嘴欲说些什么,俞兴言将手一伸,打断他,道“高小相公勿急,且听老夫把话说完。老夫自十年前盘下这间书坊,每日读书,这么多年下来,看过的演义话本小说书儿没有一万,六七千册还是有的。高小相公是第一次写话本吧?”
见高文点头,俞老板一副“我就说嘛”的神情,笑问:“高小相公,敢问,一般人读话本小说书儿为的是啥?”
高文:“打发光阴。”
俞老板:“对,就是打发光阴。这人生啊,按照佛经上的说法:众生皆苦。人活着,就是到这个世界上来受磨的。读书人或许还有个读书科举入仕的念想,一跃龙门,则天下闻名。出将入相,享尽荣华富贵。可一般人,每天一睁眼就忙到天黑,一天天就这么过去,直到彻底闭眼那天。当真是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高文:“俞老板这个人生态度颓唐了。”
俞兴言俞老板来了谈兴,道:“正因为如此,这人总得找点乐子。有人好色,流连于花街柳巷,枕风月而眠;有人好酒,呼三朋好友,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可这两桩乐事却需不少钱财。这个世界,更多的是普通人。相比起狎妓吃喝,花上几十文钱买上一本书,或者直接租本小说书儿回家读上两日,倒可以承受,也无伤大雅。”
高文点头:“说的正是这个理儿。”确实,看小说是最经济实惠的休闲方式。就后世来说,一本书也不过二三十块,一顿饭钱而已。你若是在大保健、唱K、泡吧,一个不小心,几百块就出去了。再说,一本书到手并不是读一遍就算,还可以反反复复的看。拿他自己来说,金庸的小说自己不知道读过多少遍,都可以倒背如流。可每看一次,都会有意外的发现和意外的惊喜,并不觉得乏味。
至于后世的网络小说,正版订阅,便宜的一千字才两分钱,一个章节五毛,连个馒头都买不到。
如今的明朝虽然正值盛世,市井繁荣,天下勉强太平,可总体来说普通百姓还是很贫困的。越是经济不景气,如看小说这种娱乐方式越是兴盛。道理很简单,便宜。若人人都有钱了,我吃上两斤黄酒,再去青楼找两个小妞唱曲然后包夜,不比看书来得爽利?
俞老板:“所以,我们这些印书的商家,在每印一本书的时候,首先在心中就得有个计较:这书是刻给谁看的,他们喜欢读什么样的书,愿意为什么样的故事掏腰包。若不想好这一桩,只要是书就印,用不了两年,就算坊中有金山银海也得一并赔掉。”
说了这么多话,口有点干,俞兴言俞老板端起茶杯润了一下嗓子,接着道:“那么,就咱们韩城县而言,究竟是什么人在看小说书儿呢?细分着看来,大抵是读书人和读过书识字的人。对他来说,什么才算是好故事。或者换个方式问,他们最想要什么?”
高文:“最想要什么?”
见高文下意识地接话,俞老板好为人师的兴趣起来了,笑道:“大家都是凡夫俗子,想要的不过是家有良田千顷,手中有使不完的银子,那些美貌女子……”
“那些美貌女子见了我,就哭着喊着扑上来,想要与我双宿双栖终成眷属?”高文没好气地说。
“对对对,高小相公悟性不错啊!”俞兴言被高文这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当然,这也就是想想,一般人如何能够有此番光景。可如果有一本书能够将这些东西的写进去,叫人在读的时候沉醉其中,迷迷糊糊,如中魔障,将那书中的主角当成了自己,这书就算是一本好书。”
代入感,这就是代入感,高文前世是个做编辑的,如何不懂得这一点。
俞老板:“所谓好书,其实说来说起就是那个套路。不外是公子落难,偶遇佳人。公子固然色授魂予,佳人也是惠眼识珠,芳心暗许。于是,二人月下私会,山盟海誓,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君不嫁。无奈公子落魄,除了一肚子学问,却穷得无立锥之地。”
这……这套路也太古老了吧……高文一阵大汗,禁不住接嘴道:“然后,落难公子上门求亲,无奈丈母娘嫌弃,只得愤然拂袖而去。越明年,上京赶考,得中状元,富贵还乡。这个时候,丈母娘哭着喊着求上门来,要将宝贝女儿许配状元公。状元公出言讽刺,丈母娘羞愧无地。最后,落难公子抱得美女归,有情人终成眷属,花好月圆。”
“好,说得好!”俞老板击节赞赏:“高小相公果然是一点就透,日后若走这条路子,光靠润笔,别得不敢说,餐餐有肉还是可以的。当然,写的时候加一点男女之间事儿就最好不过了。人嘛,不就喜欢这调调儿,所谓肉色生香,风月无边。就你这本书来看……”
我草你麻拉隔壁德,这是要让我写黄文啊!想我高文,虽说是个民壮,可前世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怎么能够写这种污七八糟的东西,那不是要教坏小孩子吗?
还有,你一个无良商贾懂什么,反给我这个经验丰富的出版人上写作课,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文脸色难看起来:“我这本书又如何了?”
俞老板:“你这书弄个猴子出来做甚,即不能读书科举考个状元,又不能上青楼诗酒风流,如何勾引看官入戏?难不成,大家还把自己想象成书中的猴行者,和一群母猴儿耍子玩闹?选材错了,就算书儿写得再好,没人肯看,也是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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