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简陋的小床上,枕着两个手臂,瞪着两个大眼珠子,透过墙上的小窗,无神地望着窗外。
窗外的夜空里吹拂着淡淡的风声,漫天的星斗争相辉映,一轮弯弯的月牙遍洒着银辉,让这座宁静的小村庄,好像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纱。
上一世的林寿最喜欢的就是现在这个季节,因为在这个季节段,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是全年中最闪耀的,夜深无眠时,寻一把躺椅,抱一床薄被,躲在玻璃橱窗下面,抬头看着星空猜着星座,再嗑上一包花生栗子,是一件很是惬意的生活。
可惜现在,林寿却全然没有了一点欣赏夜景的兴致了,因为林妹子的腿伤,像一个沉甸甸的秤砣似的,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上气来。
梦回大明,让他收获了一份珍贵的亲情,却也让他有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我能干些什么?”
“我会干些什么?”
“我究竟该怎样才能在这个新世界中生存下去?”
林寿在心底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他彷徨,也无助,想挣扎,但是徒劳无功,上一世林寿的生活是安逸的,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三餐不继过,他的理想也跟大多数城市白领一样——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
很高尚的一个人生目标,可惜,他刚刚只走到了“升职”这一阶段,就被命运安排到了大明朝。
记得网上曾经有位哲学家说过:命运就像是被强.奸,如果你无力反抗,那就要懂得学会享受……假如有机会,林寿现在就想寻到那个“哲学家”,狠狠地褪下他的裤子来,看他能不能懂得学会享受!
手不能挑,肩不能扛,读不懂《四书》,看不懂《五经》,写不了八股文,考不了秋闱会试,林寿真心不知道,自己穿越到了大明朝还能干些什么?
妹子的病又迫在眉睫,耽误不得,那五贯银钱的药钱,他真心不知自己该怎样去凑得,难道真就得铤而走险,去学那《水浒传》中黄泥岗上的晁盖、吴用等七人去智取生辰纲?
凝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冥冥之中,林寿好似突然间又回到上一世,重新坐回在那座茶楼中,耳听着那个说书先生说着那一段耳熟能详的山东快板:
啷哩咯啷,啷哩咯啷,
话说哪杨家青面兽,亲押金银往京赶;
沿途小心又谨慎,唯恐丢失金银担;
痛骂鞭打太苛刻,众人对杨心生怨;
天热途经黄泥冈,杨志一看心发慌;
树木阴森地势险,前不着村后无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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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天还没亮,林寿就睁开了双眼,一双明亮的眼眸,在漆黑的房间内,竟也闪着微微的冷光。
在黑咕隆咚的东厢房里,林寿慢条斯理地穿好了衣服,说来可笑,林书生这个堂堂秀才,沦落到此,全部家当也只剩下两身贴身的衬衣、一身青布长衫、一件蓝色襕衫,两双布制方头鞋,仅此而已。
青布长衫昨日被林寿给报废了,跟着王二癞子的尸首一起入了坟,家中只剩下一件蓝色襕衫能穿着出门,这两年林婉儿也没动,压在箱底深处平平整整的,倒也干净。
这年头书生是最注重仪容仪表的,特别是有了功名的秀才,你可以头上不带方巾,腰上不系挂件,手中不拿折扇,但是出门必须穿上襕衫或是直缀,因为这是士子身份的证明,寻常百姓还穿不得呢。
悉悉索索的穿衣声音,终于还是惊醒了林婉儿,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出声问道:“哥,这是几更天了?”
林寿看了看窗外,夜幕还未褪下,一个明亮的下弦月垂在屋檐,回头笑道:“大概是五更天了,时辰还早,丫头再睡会儿。”
林婉儿却是没再睡,而是睁着大眼睛,看着林寿身上的那一身襕衫,眼中满满地都是欣慰之色。
“怎么了丫头,不认识哥哥了?”林寿笑着打趣道。
谁知就这一句话,引起了林婉儿心中的伤心事,流着眼泪笑道:“如今再看哥哥身上的这一身襕衫,妹子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犹记得当年,哥哥就是穿着这一身襕衫考过的院试,而成了一个有功名的秀才。可是谁知一场灾难,让这一切成了水中花,井中月,妹子原以为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看到哥哥穿上这一身襕衫了,好在上天保佑,哥哥终于否极泰来了……”
兴许是想到了林书生病躺在床上时的点点滴滴,林婉儿说着说着竟垂泪哭泣起来。
林寿也知道,这一年多来,林婉儿所受的苦难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一碗小米粥,都能喝出一脸满足感来,想想都让林寿感觉鼻头发酸,他轻轻地将林婉儿拥抱在怀,柔声安慰道:“丫头乖,想开些,俗话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遭此横祸,我方知亲情可贵,以后必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丫头,相信哥哥,家中的一切,也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林婉儿轻“嗯”了一声,似有所感地轻声道:“其实丫头一直相信着哥哥,当年哥哥日日夜宿与百花楼,通宵达旦的与那翠屏饮酒玩乐,丫头也从没有怀疑过哥哥……”
“哪怕再后来,哥哥病倒在床头不省人事,油米不进,成了一个只会喘气的痴儿,众人都说放弃吧放弃吧,你是救不活的,可是丫头心底还是一直相信着哥哥,相信着哥哥早晚有一天能站起来,能亲口再叫妹子一声丫头……”
“咱爹娘去世的早,是哥哥一直照顾着丫头长大的,在丫头的心里,哥哥是丫头头顶上的天,是丫头背后的大山,能为丫头挡风遮雨,每当丫头受到欺负时第一想到的也是哥哥,他们说你活不了了,可是丫头一直坚信着,丫头还小呢,哥哥岂能这么不管我了,你说是吧哥哥?”
“如今哥哥身体康复了,丫头觉得以前吃的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林寿的眼泪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他使劲地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响来,他也不知该如何答复妹子,只得使劲地将她拥抱着在怀中,用着自己宽阔的胸膛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向着妹子默默地答复。
有妹如此,夫复何求!
终于还是林婉儿受不住痛了,小身子在林寿的怀中轻轻地扭了几下,哂道:“哥,你力气太大,弄疼我了。”
林寿这才悄悄地抹干净脸上的泪痕,松开了手,吸着鼻窍道:“丫头,你以后只管好生休息,哥现在的身体已经好了,以后不劳烦你再为哥哥操心了,听到了吗?”
林婉儿点点头,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珠,抿嘴一笑,脆生道:“知道了哥,哥你真健忘,那日在清泉道观门口,哥哥已经说过一次了。”
“清泉道观……”
提到这个字眼,林寿的眼角不由得微微一眯,一点寒光在眼眸深处突然乍现。
“一年,最多一年,我必让你家清泉道观,观毁人亡!”
林寿永远也忘不掉那日雨夜下的场景,也永远忘不了那天他对清泉道观下过的承诺!
今后谁在伤我妹子,我必百倍偿还!
这是林寿此生的逆鳞,触之必怒!
“哥,你刚刚好吓人。”林婉儿皱着可爱小鼻梁,小脸惊恐地小声道。
林寿回过神来,这才收起了脸上的狰狞之色,看到林婉儿害怕的表情,赶紧挤出一张笑脸来安慰道:“对不起,刚刚哥哥想到了清泉道馆的牛鼻子。”
“哥,你不会真找清泉道观的麻烦吧?”虽然当时林婉儿昏迷了,但是事后醒来林大娘也将那天的事儿详细跟她说了,她也知如今道教盛行,道观势力强大,不是平常人所能招惹的,她真怕自家哥哥再做了傻事。
为了让林婉儿宽心,林寿只得违心说道:“丫头放心,哥哥心中有分寸,万不会再做傻事的,清泉道观之事,哥哥只是……气话而已。”
“如此,那便太好了!”林婉儿雀跃一声扑在林寿的怀里,撒娇道:“哥哥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了!”
“你这傻丫头……”林寿笑骂了一声,可是他的心底,别远远没有外表表现得那般安静。
重新将林婉儿摁回床上去,又在她的身上多盖了一床薄被子,林寿才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虚汗,心中苦笑道:家中有个调皮捣蛋的林妹妹,果然是很让伤脑筋啊。
此时窗外天色已经有些蒙蒙发亮了,林寿不敢再耽搁,冲林婉儿摆了摆手,推开门就要走出去。
林婉儿突然从被窝里露出了半颗脑袋,眨巴着大眼睛,小声地问道:“哥,我是不是从今以后再也下不来床了?”
林寿眼角微微一寒,生生止住了脚步,头也没回,沉声问道:“你听谁胡说的?”
林婉儿小声嘟囔道:“我是听昨日牛兽医偷偷跟林大娘说的,他还说……”
“别听他胡说!”林寿猛然打断了林婉儿的话音,大声喝道,“他是个给牛治病的兽医,说的话做不得数的,你的身体好着呢,再过几日就能完好无损的下床走路了!再帮我给林大娘带个话,若是牛兽医再敢胡说八道咒我家妹子,我就撕烂了他的嘴!”
林婉儿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哥哥这般生气,在她印象中,自家哥哥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平日间连句脏话都不说,可是这两日他给林婉儿的感觉,好似突然换了一个人一般,不像个儒生,反倒像个草莽。
不过,林婉儿好像比较喜欢现在这个样子的哥哥……感觉……很有安全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