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太一殿门口,小太监一反常态地没有通报,就让我悄悄进去就行。我心说完了,肯定是陛下非常生气。我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走进太一殿,偷偷看了一眼,龙椅上平王罕见地一脸怒容,国师也在场,还是坐在平王身侧角落的阴影里,看不出什么表情,平王另一边,坐着辅王御文王;地上跪了一大片,刑部尚书李双士大人、暗卫首领范孟秋范大人、九门提督汪晚樱汪大人跪在最前,太医院的太医跪在后面,我正寻思着我该跪在哪儿好,一双手扯了一下我的衣服,我被力带着就跪了下来,才发现孙雨霁跪在我边上。
“你干嘛拉我?”我问。
“你疯啦,陛下在骂人,你还傻站在那儿。”孙雨霁压低声音骂道。
“发生什么事了,叫了这么多人来。”我也小声道。
“前儿不是说公主生病了吗?是中毒导致的。”孙雨霁和我玩起了说悄悄话的游戏。
我一愣,平日里不都是暗卫保护公主的吗?所谓暗卫,那是辰国开国君主辰宪王缺乏安全感搞出来的玩意儿,说白了就是辰王的私人保镖,武功奇高,而且一旦入暗卫,一辈子是暗卫。成为暗卫,意味着要抛弃自己的过往,甚至名字,所以暗卫是没有名字的,按照顺序编号辨人。而且暗卫总共只有十三个,新老更替,数目不变。比如我知道的暗卫,五号是剑术大师,七号蹴鞠踢得非常好,十二号长得很帅。
我瞧瞧跪在最前面的范孟秋,心说怪不得平王这么生气,因为平王宠公主,拨了三个暗卫时刻保护公主的安全,在暗卫的眼皮子底下,公主却中毒了。
“你刚没来,错过了最精彩的时候,”孙雨霁悄悄道,“一开始陛下先骂范大人说暗卫护卫不力,又骂汪大人这个九门提督手下的御林军都是吃软饭的,连个可疑的人也瞧不见,骂累了,御文王插了句嘴为范大人辩了几句,你也知道范大人是御文王的门生;嘿,陛下不高兴了,又不好直接和御文王翻脸,就把气撒到了太医院身上,说太医院过了这么些天才查出是中毒,说白养了一群太医。歇了会儿,又开始骂李大人。”
“这明明是后宫的事,关李大人什么事?”我乐了。
“李大人恰好今天入宫来和陛下禀报刑部事宜,这不赶上了吗?陛下今儿这就像发暗器一样,无差别扫射,懂吧。”孙雨霁此言一出,我总觉得她在幸灾乐祸。
我望着李大人的背影,心说李大人也真是可怜,每天在刑部忙得焦头烂额,好容易进宫来禀报一次,还遇上这么个大事儿。
“这样吧,太医院赶紧回去配药,孟秋和晚樱都加强宫内的搜索力度,找到些线索再交给李大人。彧蓝一会儿来我这儿来一下,陛下也累了,今儿就散了吧。”国师看平王骂累了停口了,见势给大伙一个台阶,大家自然就坡滚下:“是。”
孙雨霁默默看了我一眼,问:“你夫人病怎么样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是不是和陈立夏联合起来坑我?!”她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来气。
退下之后,我和孙雨霁一起去国师的紫金阁,路上我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孙雨霁。孙雨霁静静地听完,沉默了一会儿:“你是不是不知道伍墨和陈立夏是夫妻关系?”
“你说什么?”孙雨霁从小到大总是能一本正经地讲出一些颠覆我世界观的事,“你你你再说一遍?”
“伍墨和陈立夏是夫妻呀。”孙雨霁耸耸肩,“我在外行医的时候认识的陈立夏,我悄悄告诉你,陈立夏要人心是为了给伍墨治病,你看伍墨是不是一直都脸色惨白惨白的?”
我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儿,感觉风一吹,伍墨就要飞到天上去了。
“伍墨好像出生就心脏不太好,小时候有大夫就说不知道能活多少年,陈立夏翻遍了陈家祖传的医书,从《玳瑁诀》里看见可以用古法,以人心入药,但是陈立夏又不会武功,到哪儿去找人心呢?他就想了这么个法子。陈立夏啊,真的是很爱伍墨的。”
“那他让我帮他找伍墨,肯定是伍墨失踪了啊。”我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他会用冬葵威胁你。”孙雨霁满脸抱歉,稍微缓和了一点我心中的怒火。
“他一个江湖中人,什么事做不出来?”说着说着已经到了紫金阁,我和孙雨霁一起走进去,国师蹲在忍冬边上翻土。虽然不是我第一次瞧见国师在摆弄忍冬了,但是堂堂国师,一身仙气,拿着小铲子在翻土,总觉得很喜感。
“雨霁进去帮我把药熬上。”国师头也没抬,孙雨霁应了一声,冲我耸耸肩就走进去了。国师拍拍手上的土站起来,道:“夫人病好了没有?”
“没呢。”我挑着主要的把事情和国师说了一遍,国师一边听,一边微笑,听我义愤填膺地讲完,道:“《千里江山图》啊,确实画得不错,伍墨也是个人才,找人这件事你可以找李大人帮忙…不过我听到现在,是听出点不对来,不知道你想不想得明白。”
我听国师这么说,又仔仔细细地把来龙去脉想了一遍,陈立夏让我找伍墨,为什么伍墨会消失?为什么陈立夏又要我拿回《千里江山图》?《千里江山图》和伍墨的失踪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陈立夏说拿不回这幅图,伍墨就会死?
“伍墨和小香公主中毒的事情有关?”我得出这个结论,自己也大吃一惊。
“八成是这样。”国师笑道,“现在《千里江山图》在哪儿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公主为什么会中毒,中的什么毒,谁下的毒。我想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也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
屋子里飘来药香,国师朝屋里道:“雨霁,药熬上了就出来。”
孙雨霁应声出来,国师道:“你和彧蓝去吧。”“可是药才熬上呢。”孙雨霁道。国师摆摆手:“熬好了我自己会喝,你先和彧蓝去吧。”孙雨霁一脸迷茫,我心里大概已经明白了国师的意思,朝国师行礼,拉上孙雨霁就走。
孙雨霁一面被我拉着,一面回头朝国师道:“国师,熬一个半时辰,一个半时辰——”
国师摆摆手:“去吧。”
孙雨霁一面走一面道:“做什么,走这么快,去哪里?”
“去上书房。”
“去上书房?你又不是老师,也不是伴读,更不是伺候的太监,也能进上书房?”
“有没有听说过,钱是万能的这句话?”
“不是,去上书房干什么?”
面对着满脸疑惑的孙雨霁,我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看画。”
四。
我花了点锱铢(辰国最通用的一种货币)给上书房伺候的小太监,并让他去给我取点水来,就和孙雨霁进去了。上书房的格局,和我当年当伴读的时候格局差不多,没多大变化,正堂,一方木桌上挂的就是陈立夏心心念念的那幅《千里江山图》。
孙雨霁左看看右看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问我:“看它做什么?而且你刚刚让小太监打水干嘛?你要在上书房洗脸?”
这让我想到了小时候每次先生提问我回答不出来,孙雨霁总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高傲得跟孔雀一样,抬高下巴,用眼神告诉我:快求我告诉你!
这回轮到我得意了,清了清嗓子,道:“据我所知,最近半年,上书房都是小香公主专用的读书之地,而且半月前,翰林院的林老先生告假,没有给公主上课,公主就申请自学半月。而且我还知道,公主非常喜欢这幅画,每天都会坐在正堂,画下学习。”
孙雨霁皱眉:“所以呢?”
“《千里江山图》是伍墨的名作,而伍墨是陈立夏的妻子,你说了他们很恩爱。而小香公主呢恰好非常喜欢这幅画,经常在画下观摩。后来呢,公主就中毒了,恰好呢,伍墨就失踪了,陈立夏就让我拿回这幅画。”我道,“有谁能逃过御林军的防卫,进到宫中,在暗卫的眼皮子底下毒害小香公主?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人不可能,画却有可能。”
“你说这画有毒?”孙雨霁立刻后退了两步。
“这只是我的猜测,所以我让人去取水了。”正说着,小太监就回来了,取了一盆水来,我摆摆手让他退下,从身上掏出一块手帕,沾了水,在画的一角抹了抹,我这个举动立刻引起了孙雨霁的反对:“这么名贵的画,你不要命了?”
手帕上沾上了朱砂的红色,我把手帕递给孙雨霁:“孙太医,你们医生不都是可以用什么银针试毒的?”
孙雨霁翻了个白眼:“朱砂本来就是有毒的,就算里面没有别的毒,用银针也是会变色的。这种双毒混合的东西,我们太医院有专门的人来判断,我是不会,不过可以拿去太医院。”
我把手帕丢进水盆里:“那就快点儿吧,这件事越快解决越好。”
我和孙雨霁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太医院,在等待结果出来的时候,孙雨霁问我:“你真的确定是伍墨的画的问题吗?我了解伍墨,我不相信她会害小香公主。”
“确实没有动机。”我耸耸肩,“但是如果真查出来是画的问题,也很难陷害,毕竟画是伍墨画的,除了她,还有谁能画得出这样的画来?”
“万一背后是萨库勒搞的鬼,你怎么办?”孙雨霁小心翼翼问。
我一愣。
萨库勒到底是个什么组织,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这是三国之乱留下的祸患。
说起三国之乱,不知道那是多少人的噩梦。
先王在时,十二国里的午国、未国和酉国都由于不同原因产生了谋逆叛乱,西南土地顿时乱作一团,有争霸心的几个国家,譬如我们称为战斗民族的巳国也去掺合,造成了一场大灾难。
未国与辰国西南部接壤,未灵王请先王发兵支援,当时东部天灾,辰国的收成并不好,时任丞相的我爹上书,出兵可以,但是要拿粮食来换,而且,要送质子来。
于是未景王送来了他五岁的小儿子,舞阳侯应仲卿。
未国之乱始于外戚,辰**队开到未国,打了半个月,应仲卿的舅舅就暗杀了未景王,做了未国的君主,这下好了,粮食自然是不给了,应仲卿的兄弟姐妹也被挨个杀死,只有他因为在辰国当质子,而躲过一劫。
未景王朝的遗老和他们的后代在三国之乱后跑到了辰国,成立了组织,叫萨库勒,在未国话里,这是大黑天的意思。他们打算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拥立应仲卿杀回去。
可是不久先王驾崩,平王继位,我出生的那几年,辰国收成不好,辰国没有精力打仗,而且养着这帮人也不好,况且人家自己国家的内政,我们何必掺和呢?而且我们为未国牺牲了那么多人,未国却从未兑现过给我们的承诺,应仲卿自然我们是不会放走的。于是我爹就上书质子不能放,同时除萨库勒。
后来萨库勒就一直在辰国各地做些小动作,直到左将军郑凌被暗杀,我们才发现这已经成了一个不能忽视的问题。
而且我一直怀疑,害死我爹的就是萨库勒。
我神游了一会儿,想到我爹,突然觉得喉咙口干干的。
“萨库勒啊。”我愣愣道,“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未国的毁约,不会原谅萨库勒在辰国的作为,如果真是萨库勒搞的鬼,我迟早,要把他们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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