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踢飞的土块在空中散开,然后四散开掉落下来,黎青山的脚却忘了收回来,整个人造型奇特的定格在田间。
他愣在原地呲着牙撇着腿思考了许久,陡然一拍脑袋,先是蹲下来在田地里认真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之后,拔腿朝着麦田边上的树林子里狂奔而去。
老铁柱手里捉着虫子,见黎青山去得急,苦中作乐的惨笑起来:“这娃子咋了?屁股上着火了不成?”
铁柱他娘白了他一眼:“杨家娃子八成是没见着过这么多蚜虫,一时给吓破胆了。唉,想奴家俺今日大清早的跑田里一看,也是吓得不轻呢!”
老铁柱怒骂起来:“跟你这蠢婆娘哪能比……”
……
片刻之后,黎青山才又风驰电掣一样的跑了回来,脚下的草鞋已经沾满了泥土,头发上还挂着一段枯枝,但脸上却满是兴奋之色,好像在那林子里找着金矿一样。
老铁柱两口子已经不吵了,可另外一家子却因为相同的事情吵得差点打起来了,男人说女人败家,女人骂男人事后诸葛亮,内容大抵与老铁柱两口子雷同。老铁柱偶尔粗着嗓子帮衬几声,铁柱他娘也不甘示弱,跑过去搂住那位被骂的大嫂子,大声数落起他家汉子来。
黄老邪却还跪在田间,声嘶力竭的与贼老天进行着一场单方面的对话,言辞时而愤怒,时而悲恸,一会儿在指责贼老天不开眼,一会儿又在乞求老天爷垂怜,若在后世,只怕会被当成精神分裂者直接送往精神病院。
黎青山一个紧急刹车,在黄老邪身边猛得停下来,流着汗喘着气将黄老邪硬生生的从土里拽起来:“黄……黄伯,我……我有法子了。”
黄老邪骂了许久,早已口干舌燥,心情低落,胡子上还爬着一只蚜虫。他正待用手指将那虫子弹飞,听清黎青山的话,却猛的转过头来,迅速抹了把眼泪,“娃子,你有啥法子?”
黎青山略一思考,没有回答他却反而问道:“黄伯,我问您,这些蚜虫……可恶吧?”
黄老邪一愣,随即跺着脚咬着牙骂了起来:“何止可恶?简直可恨!”
“是可恨啊,若是不加以阻止,只怕这田里过几天便全是虫子了,到时候只怕这些麦子会被啃得一粒不剩!”
黄老邪恨声道:“是啊!往年虽然也有蚜虫,可也没这么多,乡亲们勤快点捉一捉,顶多就是减些产量,到了年底勒紧裤腰带,也能含含糊糊的过去。可今年……你看啊,贼老天根本就没长眼睛啊,老朽现在恨不得放一把火,把这些家伙通通烧死,一只不留!可是这些麦子……”
“黄伯,您便是放火也白放,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明年您再种上麦子,它们还是组团来光顾……到时候难道您再放把火?麦子还种不种了?”
“不放火你说咋办?这么捉眼看是不成了,难道真去买一堆蒜头回来鼓捣?三文钱一个呢!”说到这里黄老邪忽然激动起来,“……娃子,你方才说有法子,是不是杨大蒜家还有更多的蒜头?”
黎青山笑着摇了摇头:“蒜头再多也不顶事啊,这虫子这么多,得想其他法子。”
“其他法子?”黄老邪顿时神情又是一振,“娃子,你真有好法子?”
黎青山见他头发凌乱,目光却是炙热,正一脸殷切的望着自己。他实在不忍让他失望,当下点头道:“黄伯,您再信我一回,派些人手给我,给我三天时间,我保证把这些虫子全灭了!”
“三天?”
黄老邪有些吃惊,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眼下差不多全村人都上阵了,别说三天,就是再这样开足马力再捉上三十天,只怕还是捉不干净!
黎青山却是没有理会他的疑虑,话锋一转问道:“还有您说的那个姓宋的商户,就是靠着买蒜头卖蒜头讹了乡亲们钱的那个……您跟我说说这个人!”
“他咋了?少去招惹此人!”黄老邪有点跟不上黎青山跳脱的思维。
黎青山却是脸有忿忿之色,这事哪能说算就算了,“乡亲们辛辛苦苦攒的几个钱,就这么打了水漂,您不觉得憋屈?”
“憋屈又能怎样?”黄老邪虽然心痛,却是无可奈何,“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人家姓宋的可没拿着刀子逼他们卖,自己犯傻送上门去,还能咋样?这事就是闹到官府去也是瞎折腾!”
黄老邪忽然自责起来:“也是怨我啊,光顾着作坊的事,没给乡亲们提个醒……唉!”
“黄伯,别太自责了,与您何干?这事官府不给解决,也解决不了,不过我可咽不下这口气!”黎青山语气虽然平静,脸色却是坚毅,拳头紧握,像是已经打定主意。
“咽不下也得咽,这事咱不占理!”黄老邪担心地瞪他一眼,“不占理的事,你凭啥能管?”
“我凭啥不能管?我辛辛苦苦帮乡亲们整了个能卖钱的砖头,又整了个捕鱼的法子,乡亲们起早摸黑的帮着弄,那帮捕鱼的小子也一天没偷过懒,好不容易攒下几个钱,这下全给这姓宋的给糊弄走了,我咋就不能管了?跟您说吧,这事儿我管定了!”
黄老邪叹口气摇了摇头:“人家财大气粗,你一个农家娃子,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咋管?”
他说不过这娃子,也没心思跟他争论,只是拿话堵他,明显想让黎青山死了这条心。
宋布仁在当地是个大商户,算是有些势力,据说认识一些驿里的官吏,这种人能不沾惹就不沾惹,黄老邪年事已高,胆子也不大,早就打算自认倒霉、息事宁人了。
“我自有我的办法!”黎青山眼中满是自信,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我心里大概有个想法了,不出意外的话,估计能成。”
他望一眼黄老邪,见他满脸担忧,明显是不相信自己,可是转念一想,这事若是没有他的支持,只怕也不好搞。
想了一会,黎青山又嬉哈下脸来,绕到黄老邪背后,帮他捶了捶肩膀,索性还帮他做起按摩来。
“不过黄伯,要想成事,还得您老人家在后头再顶我一把!”
“手法倒是不错……”黄老邪舒展了一下筋骨,夸了一句,沉默了许久,这才说道:“娃子,老朽也不晓得你想干嘛,不过都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了。虫子的事你说什么我都依你,只是那宋布仁,我还是那句话,你少去惹他为好。”
顿了顿,见黎青山没回话,黄老邪又说道:“……这样吧,你先说来听听,到底要老朽干嘛?”
这黄老邪真是皮包骨头,身上没点肉,硌得黎青山手疼。想想这老骨头为了这个村子,整天跑进跑出东奔西走就没消停过,也是怪可怜的,说起来是位好村长啊!
他手上又加了点力道,“您再帮忙想点法子,动用一下您无比强大的影响力,把村里头还剩的那些蒜头全给我弄过来,我……有用!”
黄老邪猛的回过头来,一脸讶然加警惕:“蒜头?有用?有啥用?”
村民们刚在蒜头上吃过大亏,而且眼下蒜头可是个稀罕东西,要开口向村民们要,没个好点的借口,还真没那么容易。
黎青山嘿嘿一笑:“老规矩,不能现在告诉您。不过黄伯您放心,只要您把村里的蒜头全给我弄来,再给我派些人手,我就能把乡亲们被讹的钱通通再讹回来,顺便……再把这些蚜虫全给灭了!”
顺便……
黄老邪嘴角猛的一抽,这娃子,说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追钱,灭虫,这两件事在他看来,都是完完全全不可能办到的,换张嘴巴说出来,只怕他早就脱下草鞋开抽了。
可是这娃子说的,他却要掂量一下了……
经过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这娃子说的任何话,黄老邪可不敢再想当然的否定了。他一言一行,虽然处处透着古怪,但最后证明,他所作所为,几乎都对村子大有裨益,可偏偏又不能用以常理度之。
可黄老邪也纳闷了,这娃子到底拿这些蒜头有啥用呢?
他皱着眉头寻思了一会儿,忽然正色问道:“娃子,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能改进这用蒜汁驱虫的法子?”
黎青山“噗”的一声笑了。
何止改进,简直是吊打啊。这什么治标不治本的破蒜汁,跟自己的法子一比,简直是拿米粒之光与日月争辉啊,直接碾压得连蒜渣都不会剩下一片。
别的不敢口出狂言,但出于对自己专业的了解,这点信心黎青山还是有的,当下大言不惭道:“黄伯,这压根不是改进,而是革-命性的转变。用了我的法子,这蒜汁什么的,只会给人永远的遗忘在角落里,从此以后,只怕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想起。”
语气虽然无比猖狂,但在他口中说出来,却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黄老邪一张老脸有些动容,却还是不敢相信,“娃子,你别说大话,想当年,蒜汁这法子给人想出来的时候,那人还因此得了官府的一大笔赏钱呢!”
黎青山顿时双眼放光:“还有这样的事?官府还管得这么宽?鼓捣个破蒜汁也能赏下钱来?”
“娃子,这你就不懂了。”黄老邪大摇其头,正了正衣襟,忽然贫了起来:“正所谓明月在天,众水咸见,这法子……”
“什么什么什么?停!”黎青山最怕古人来这一套,“什么明月,什么天,什么咸水淡水的?这一个破蒜汁咋还掰活出这么多玩意来?”
黄老邪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没文化真是可怕。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天上只有一轮明月,可天下所有的水,却都能映出一轮明月来,这样呢,天下间就会有无数轮明月。”黄老邪耐着性子说道,显然这活他也不是头一回干了。
“这我就更不懂了……”黎青山有些头大,“不是,黄伯,我知道您老人家有学问,不过您别给我扯这些文绉绉的句子,说人话好不好?”
黄老邪怒目而视,胡子都差点给吹得立起来了,急道:“娃子,你以为官府缺钱、缺粮?他们才不缺!他们最缺的,就是好法子,因为只要有一个人突然脑子来了灵光,想出一个什么绝妙的法子,他们就可以昭示天下,迅速推广普及开来,让这全天下的老百姓都可以用上。就像这天上的明月一样,它虽然只有一轮,却可以幻化出无数月影……还不懂?”
“这么说我就懂了嘛!”黎青山咧嘴笑起来。
他这才明白过来那什么明月在天,说穿了也不难理解,总结中心思想,就是政-府鼓励创新嘛!
谁家搞了好的发明,只要有用,利于推广,尽管报上来,虽然没给专利权,但是通通有赏。
有赏啊!
黎青山显然来了兴趣,自己的法子简单易用,利于推广,效果却是秒杀那什么破蒜汁,到时候应该也会有点赏赐吧?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往前凑了凑身子:“黄伯,那您刚才说,上回鼓捣出这蒜汁的那哥们,官府赏了什么?”
“这我也没亲眼见过,不过听说是赏了不少钱,够他们家吃穿用度好几年了。”
见黎青山一脸期待,黄老邪想了想又说:“应该不下几十贯吧。咋了,你有想法?”
“也没啥想法,这种事,有当然好,没有也不强求。”
他心里虽然有些期待,心态却还不错,屁事没干就要奖励也不是他的作风,“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解了乡亲们的当务之急,这么一整村人,啥也不干,全搁地里蹲着捉虫子,我就是答应,陈姑娘也不答应啊!”
黄老邪有些意外:“咋还扯上那女娃子了?”
“怎么就跟她没关系了?人家接了大批订单,还等着咱们赶紧给她供货呢,这乡亲们都捉虫子去了,谁去弄砖头?订金都收了,没砖头给人家,那还不得大把大把的赔钱?”
黎青山说到这里拔高了音量:“到时候是你赔,还是我赔,还是叫全村人一起赔?”
黄老邪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低着头挣扎了片刻,最后好像终于做出重大决定,陡然抬起头仰天大笑起来,引得周遭正在埋头捉蚜虫的村民们纷纷望过来。
“得,贼老天,反正你也不长眼了,老朽就跟你赌这一把!”
“这就对了嘛!”黎青山忍不住欢呼一声。
本来以为这事儿够悬,不过听起来,有戏了。
妈的,自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胁之以威,半是游说半是恐吓,一番口舌终于起作用了,这老头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不过舔砖的事他倒没有乱说,那些订单都是真的,订金也是真的,真耽搁了,搞不好还真得赔钱!
按照他跟陈若兰签的字契,若是赔钱了,他也得赔一半,这可是让他肉痛的事,绝不能眼睁睁让它发生!
而且村民们被骗的那些钱,也不能就此算了,钱倒是不多,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
所以说,灭虫、追钱,这两件事,再怎么不可能完成,都必须搞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