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士珍摇头道:“我对你和菊翁,都谈不到意见,对鲁军更不会担心。大家都是北洋旧人,谁对谁又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恨?但是,这个官我是不好再做了。我是直隶人,跟曹赵二人都是大同乡,自己也是督军团的领,头上还顶着鲁奸的帽子。那些逃出京去的议员,也有不少人拿着我开的条子。6军部已经不让我参与军事计划策划,我这个参谋长,除了每天假装上上班,拿拿干饷,还有什么用?这种虚官,我在前金做了很久,现在么……不想再做了。我虽然不是大富之家,但是生活不成问题,你总不能看着我这个老朋友饿死,正好让我落个清闲不好么?”
段芝泉心知,这一准又是徐又铮惹出来的乱子。直鲁联省自制之后,就开始在正府里裁减河北、山东两省职员,改以安徽人充任。可问题是,京城因为地理原因,大量河北人在部门任职是不可免之事。
仓促间的裁员,让正府的行政能力大为削弱,很多部门几近瘫痪。现在,不少部门里的职员,甚至是刚毕业的年轻人。但是为了作战需要,这部分情况不好追究,搞到汪士珍头上,这就未免太难看。
他连忙道:“大哥,这一定是下面的人,搞出了纰漏。小弟可从不曾怀疑过大哥什么,您这就回6军部,小弟随后打电话过,我看看谁还敢不让大哥管事。”
“不了,就算你让我管,我怕是也管不了。这种大仗,我哪有能力指挥,到时候出了纰漏,岂不是做实了鲁军探子的罪名?算了,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正好把位子让出来,交给有能之人。再说,即使不说职权的事,就说舆论,我也扛不住了。”
他指指外面“芝泉,胜负兵家常事,一两战的胜负,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但是你应该多到外面走一走,听一听。现在京城的处境,你是知道的。商人罢市,学生霸课,工人霸工。整个京城市面几近瘫痪,就算铁珊用军队维持秩序,也无非是让那些人不敢上街,可是没办法让市面繁荣起来。京城善之地,向来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可现在到好,萧条到什么地步了?粮行米价一日三涨,中卡合作银行行的钞票,每天都在贬值。我的家里,也接到不少父老的请愿书,希望我能挥作用,制止内战。我自知没这么大的本事,只好不做官。芝泉,听我一句劝,你的名声向来不差,可千万不要做第二个袁慰亭。二十一条,金佛郎案,皆为丧权辱国之举,我辈且不可妄为……”
段芝泉被说的脸阵阵烫,心里也在百感交集。随着吴自新的指认,这几件事已经不可能靠混赖来蒙混过关。扶桑的二十一条可以效法山东的普鲁士贷款,事成之后不予认可。可是金佛郎贷款事件已成定局,固然皖系获得了大笔资金,可是国家损失更大。事情闹大之后,即使本系统内,也有人多生不满。查封共、交两行,更让自己站在了百姓的对立面上。
事实上,山东并不怎么干净,可是老百姓评判是非的标准,更多是基于自身得失,而非公义。正元如何转移两行资产,从两行身上吸取血肉,对于老百姓来说,并没有太大意义。
普通百姓关心的,只是自己在两行的存款能否保证,两行行的钞票,又是否能在经济领域流通。自己是否可以继续使用便宜好用的鲁货,以及买到山东提供的粮食。至于谁在两行做了什么,鲁货行销,于民生的影响,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从鲁票兑共交票开始,山东在保证利益同时,也在百姓中间获取了极好的名声。现在,这种播种到了丰收的时候。
与山东相比,正府的公信力反倒大不如山东。倒是正府方面,不管是查抄山东资产,还是废止鲁票,都受到了来自民间以及正界的阻力。共合不是一个军国主义国家,正府又一向控制力不强,导致真想推行一个政策下去,实际也不容易。
中卡合作银行虽然也在行钞票,可是不管是信用还是能力,都不足以对抗共交两大行,王叔鲁号称高才生,可是才能这种事,确实存在高下之分。即使以段芝泉的能力,也看的出,王与陈冷荷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前线需要资金,可是其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多钞票一条,这与洪宪时代,滥共交票给前线军饷如出一辙。
饮鸩止渴。可以想象,这样搞下去,中卡银行的票子,很快就会被百姓弃用。而为了对直鲁联军作战行的统一公债,以山东的资产作为抵押,本以为可以成为抢手货。不想甫一行,即遭冷遇,财经金融界人士无人问津,除了强行摊派以外,竟是卖不出去一毛钱的公债。
作为前金时代的官僚,段芝泉对于舆论战并不十分重视,在他看来,不管说的天花乱坠,最后都是要靠实力来决定胜负。可是,在舆论战处于劣势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千夫所指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国会已经名存实亡,安福俱乐部的成员,不少人已经公开反水,声明与安福系划清界限,不再出席国会。国会开会,连法定人数都凑不齐,会议根本开不成。国会瘫痪的结局,就是总里真正实现了乾纲独断,议员投票成为摆设,一切事务,都由总里做主。可是,一手缔造共合的功臣,现在成了国会里的读裁者,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
解决山东,一统天下,最终的目的,还是把共合建设的像一个强国。可是从当下处境看来,事情的走向,与他的想法正好相反。共合与直鲁联军开战,固然胜负未可定论,但是京城的霸工罢市,已经影响了正常的社会生活。
京城的粪工、铁路工人以及工商业工人的霸工,让一座城市的功能彻底瘫痪。总里府的下水道都因为缺乏维护而堵塞,内阁揆的住宅,一样被排泄物的臭气,熏的人直欲作呕。新鲜蔬菜水果,越来越难购买,京城物价腾贵,善之地,盗贼横行,民间的不满情绪日增,老百姓对于这场正义的战争,似乎并不支持。
由于资金优先划归军用,正府职员的薪水要么拖欠,要么是以统一公债代抵。这又导致正府工作人员的不满情绪极大,差点闹了几次正府霸工。安福俱乐部内,笙歌暂停,俱乐部的一切设施,都用来招待边防军将领。即使安福系里,依旧效忠于段的阁员,也有很多不满声音。
他们中不少人在四恒或是共交两行有大笔存款,查封调查一天不停,他们的存款就取不出。加上乡党或是家族的关系,这些人从没停止过向段芝泉说项,希望他解除封锁令,停止对几个银行的调查。
事实上,现在想查,也不大好查。共交两行转移资产的案子,已经牵扯到皖系中几位要人身上。他们显然在这些交易中收了好处,并推波助澜,给这些行为提供了便利。如果再查下去,就要变成自己查自己。
京城里的乱局,表面上是学生、工人自,实际上,能把局面闹这么大,背后自有大佬指使护法。而这些幕后主使者,甚至有一些,是安福系的要员。
大家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不想打。
不光是老百姓不想打,安福系内,同样有大批和平论持有者。虽然因为惧怕徐又铮,他们不敢把这些话明着说出来,但是偶尔透露出的意思,也把自己的心思说的很明白。
查抄山东产业的命令,只在京城得到执行,即使在段芝泉的老家安徽,这条政令都没实施下去。山东如同一棵大树,根须与地方势力盘绕交织在一处,想要动它们,就要带起无数泥土,这个代价太大了。
汪士珍道:“芝泉,你是个聪明人,很多话不用我说,你自己心有数。我们不考虑战场胜负,只说京城,国会里安徽籍议员,一样在对鲁宣战案上投反对票,人心向背,不言而明。虽然人死不能复生,但是覆水,也未必难收。只要当下决断,或许还可挽回。”
段芝泉当然明白,对方话中之意,是要自己舍弃徐又铮,换取山东的谅解。只要两下和解,不管是经济的压力,还是民怨,都可以平息。但是……想到现在兵力的对比,战场的局势,谁又能在一把好牌的时候,主动认输?
经济的问题,可以靠军事手段解决。只要打赢直鲁联军,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道:“大哥,我也知道,百姓对和山东开战有抵触情绪。但是,这枚毒瘤不除,咱们的国家就不成样子。各省的经济,都被山东搞的疲惫不堪,我们不打掉这个源头,国家又怎么可能展?你相信我,只要九十六个小时,我们就能占领保定,三个月时间,我们就能解决山东问题。只要三个月,所有问题都能解决,一切都会变好的!”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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