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为心知,孙帝象来时,虽然受到各界的一致欢迎,乃至他那句我并未带来军饷武器,只带来葛明之精神,获得如雷掌声。但只可一时,不可一世,等到精神的力量用完,现实的问题还是需要解决。这次葛明虽然取得巨大成功,但是孙帝象所募的捐款,却实在太少了。
这并不是说孙帝象无能,他的筹款能力,整个兴中会也是有口皆碑。像是身为南浔四象之一的张靖江,不惜卖掉了卡佩的一处店面,为其提供经费,这都是孙帝象个人强大的人格魅力所争取而来。
但问题是人算不如天算,泰西情势陡变,扬基战云密布,南北两邦已经有开战的可能。大量的资金被用于战争筹备,对于华人的资金流动,卡的也就格外的紧,想要筹款比过去困难许多。再有就是之前失败的起义,将海外倾向于葛明的华人财富耗费过多,以至财力枯竭,难以为继。
扶桑方面,虽然有大财阀与兴中会交情深厚,兴中会里,也不缺乏扶桑浪人作为同志。可是阿尔比昂介入之后,扶桑财阀方面也必须低调谨慎一些,倘若提供大量资金为阿尔比昂察觉,自身也会陷入危机之中。明哲保身,葛明党人能获得的经费,就更为有限。
无饷则无权,没有足够的经费,兴中会的言力难免大打折扣,争论国旗上,最后还是以五色旗战胜了清天白日旗。隐藏在国旗之后的,却是葛明军内部,各股势力之间的争斗。
孙帝象长叹一声“我们华人在海外被人看不起,并不单纯是因为国家弱小,我们自己也有问题,就是不够团结。人在异乡,本该守望相助,团结一致,才有可能争取自己的权益。结果大家都拿乡亲当作敌人来防范,彼此之间互相防范、陷害,为了实现个人野心,甚至不惜倒向洋人。洋人见此,自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更不会保障我们的权益。国外如是,国内亦如是,葛明还远远谈不到成功,已经开始内部争权夺利,这实在是太让人心寒了。”
陈无为道:“先生,所以无为以为,要想要国家富强,先就要让所有的力量朝一处使,不能把力量浪费在内耗上。要想力量往一起使,就要有一个强人做为领,除了先生之外,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承担这个重担。光复会的人,想要篡夺葛明果实,我就只好杀了他们。有人说二陶无辜,我考虑的,却并非无辜或有罪,而是他们既然做了领,想要争夺这个位置,那他们就是有罪。这不是一个司法问题,而是一个立场问题。当然,光复会的人对此不会答应,所以,必须有人出来承担后果,无为留下与他们周旋,先生则抓紧时间,把各方的力量整合起来,与北军再度周旋,我们绝对不能向北军低头。”
“当今天下,金人已失其鹿,有希望问鼎至尊者有三人。先生自是其一,袁项城复居其一,再有一人,就是山东赵冠侯。他与洋人交好,又有正元为臂助,如果狠心做儿皇帝,几千万洋债也借的出。可是三人之中,以他复辟的可能性最高。无为斗胆,请陈冷荷的财神,将鲁军引至江宁。这一战,虽然我们输了江宁,可是赵冠侯不要天下要美人,也注定落下个不能为大事的评价。我们输了江宁,他输了江山,这笔帐倒也算不上谁亏。”
孙帝象道:“大家都在期待袁慰亭反正,我对这个人,却并不敢信任。他的经历和他的一贯表现,让我觉得,他并不是一个会支持民住自有的人。如果把国家交到他的手里,很可能是我们推翻了一个皇帝,又重新扶植了一个皇帝,那就与葛明的初衷南辕北辙。但是眼下的情形,却容不得我们拒绝这个皇帝了。”
陈无为摇摇头“也不尽然。虽然葛明的力量受到很大打击,但是袁某也未必就一定能笑到最后。以先生之人望,只要登高一呼,必有各方豪杰愿为先生马前效死。百万之师,须臾可得。而袁慰亭所能倚重者,无非北洋六镇,其中第一镇为旗人,不堪一战,其余五镇,山东第五镇自成系统,袁未必敢用。以我百万义勇,对他四镇北洋,胜负犹在五五之数,我们不一定会输。”
孙帝象无奈的一笑“确实不一定会输,但是也肯定不会赢。在中国这个范围内,我可能赢了袁慰亭,但是从世界角度上看,那我肯定就输了。扬基一旦开战,泰西的力量都会牵扯进去,搞不好,会演变成一场规模前所未有的血腥战斗。一旦泰西于中国的影响减弱,扶桑和铁勒,必然会趁机出来生乱,我们赢了政局,却输了国家。让无数大好男儿的生命牺牲在内战上,这样的事情,我不能做。我宁可让出这个总统,也不会为了保住这个位子,而牺牲掉整个国家的利益。”
他又说道:“我会向光复会的人,做最后的交涉,希望他们可以放弃对你的加害。我相信,肯定可以和他们取得最后的和解,你这段时间减少外出,直到确定安全之后,再行动。松江的都督,还是你的。思远夫妻,我会带他们到新正府供职,思远不是一个做都督的人,留在这个位子上,对谁都没好处。这里是我们的根基之地,我还是愿意交给一个有能力,也靠的住人来管。”
一语之褒,胜于华衮。陈无为面上微微泛红,起身行礼“无为一定不辜负先生的期望,将以生命捍卫共合!”
“不必誓,坐下说话。”孙帝象笑着指了指桌上,唐仪绍的名刺“我在和他谈,在未来的新正府使用什么政体。我说过,可以让袁慰亭做总统,却没说过,不设总里。这是卡佩的体制,在总统与内阁之间,增设一名总里。如果说总统是一头猛虎,则参政两院,就是笼子,使总统不能为所欲为。而且,他这个总统不能在京城坐,只能到江宁坐。江宁为南京,一样是帝都,在南京坐总统,并无程序上的障碍。可是袁氏的根基在北洋,一旦到了南京,与北洋呼应不灵,一如猛虎失去爪牙。试想,一只猛虎,失去了爪牙,又被关进了笼子里,又怎么能伤人呢?比起大张旗鼓的打虎,这种处理方法,是不是更适合我们眼下这个国家?”
“自小站练兵到百日变法,我国每经一次大的变动,袁慰亭必得到一次好处。乃至于我们这次葛明,也被他看做攫取个人权力的契机。我们的同志,在他眼里,则是向金国交涉的筹码。这些东西我看的出,可是没有办法。客观上,我们的力量实在不足以硬撼北洋,就只能采取一些妥协手段。但是,袁慰亭只是个旧派官吏,没有新式的思想与知识。在真正的内阁制度中,我们依靠法律、体制、民心为藩篱,不管是共合体制,还是我们所追求的目标,都可以实现。”
陈无为听的不住点头“先生高见,无为微末之才,不及先生所学万分之一。如此安排,袁氏不管是否有野心,都不能对葛明造成妨害,我们的大计总是可成的。”
“不错,洋人想要看我们内战,看我们分裂,趁机削弱我们。我们却不能上洋人的当,等到南北议和之后,完颜氏的异族统治将彻底终结,我们这个黑暗了几百年的国家,终于,可以看见光亮了。”
陈无为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忍不住高呼道:“追随先生,共合万岁!”
赵冠侯的新宅之内,陈冷荷依偎在赵冠侯怀里,颇有些不舍地问道:“你这么快,就要走了?我有了属于自己的婚礼,为什么不能有属于自己的蜜月?现在松江,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战争结束,民生需要恢复,各项建设都要展开。有你帮助我,我们正元肯定能大有作为……”
“没有我,你也一样能大有作为。”赵冠侯抚着她的头,感受着那如上等丝绸一般的柔顺“该铺的路,我也给你铺平了,只差最后一步,就是浙江的光复会。他们在浙江很有力量,江湖上和地方士绅中,都极有影响,我卖一个交情给他们,他们以后也会报答你,正元在东南扩展业务就方便的多。”
“你……你是指陈无为?”
赵冠侯恩了一声“李大卫被枪毙那事,他们做的不漂亮,虽然二哥说确定是被枪毙了,可是我没看见死尸,谁知道这里有没有问题。再者说,李大卫不能顶陈无为的缸,他是主使,他不死,我这口气不能出,所以一定要除他。你以后要在松江做生意,我直接下杀手,影响不大好,不过我设了个局,交给光复会的人动手,只要他们人不是太蠢,陈无为就逃不掉。至于善后方面,我也安排好了路子。光复会欠我个大人情,又为着以后的交情,肯定会卖面子给你,在松江,你只管放开手脚,保证没人敢找你麻烦。谁敢惹你,我就再带兵来,杀了他!”
赵冠侯留在松江的部队,已经6续乘火车返回山东,赵冠侯身边只留了一个警卫营,现在确实该到了走的时候。陈冷荷也知再留无用,她本是个有决断的女子,就也不再强留。只是问道:“你说唐仪绍把事情搞糟了,怎么讲?南北和议,莫非还有变故?”
“南北和议没什么变故,老唐自己就难说了,他办事办的太毛躁了。孙帝象就职大总统,袁慰亭又当如何?他总不成是做大善人,把江山拱手施舍给孙帝象吧?现在的局势北强于南,这是谁也没法否认的事实,如果继续打下去,固然北方会付出很重的代价,但是南方肯定会输。城下之盟,自当力强者胜。孙帝象做了这个总统,袁慰亭心里能高兴才怪。老唐身为北方特使,不为袁力争,出点固然是希望南北早日和平一统,不计较名位。可是不计较名位,袁慰亭吃多了撑的才出山。唐兄这个人,本事是有的,可惜做事太洋派,总是从公的角度出,而没有考虑私,你不要学他。先把人放在前面,自己才不至于挨棒子,连这都想不明白,他这回准栽个大跟头。”
“再说这个临时约法,是个什么东西,从法学角度上,也是一塌糊涂,将来有的麻烦。我回头也饶不了老唐。”
“那我今后怎么跟皿国正府接触,以什么立场对待呢?”
“当然是商人立场,他搞他的葛明,你做你的生意,彼此互不来往。我个人是不希望你搅和到葛明里的,第一危险,第二赔钱。但是如果你非想做,我也不拦你。二嫂那边的五十万,你记到我帐上,她虽然说拿自己的全部身家抵押,话说说就算了,不要真信,走个过场,我回头用自己的钱补上就好。葛明党为了干葛明,大多搞的自己倾家荡产。孙帝象的兄长,本来是个很有名气的富翁,结果为了帮弟弟干葛明,破产了。黄长捷的家产,也都搭在葛明里。我不学他们,不做那样的蠢事,我也不希望你做。人生一世,荣华富贵,穷光蛋圣人我不当。正元的目的,是为山东搞银子,给士兵搞军饷的。当然,如果你想帮忙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你。”
陈冷荷笑了几声“我在阿尔比昂读书的时候,确实想过要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来支持葛明。前几天你带我去参加那个张园国会的时候,我也非常兴奋,曾经,我最大的理想就是见孙先生,跟他握手说话,请他给我签名。与他一起谈葛明的道理,向他请教怎么才能救国家。可是等到真见到他的面之后,却觉得他只是个很出色的人杰,而不是我想象中,那种神而明之的形象。那时候,我也就明白了,我把他神化了。神是用来拜的,不是用来看的。在神坛上,自然焚香膜拜,可是等他到了人间,脚踏凡尘,我们看他也就是个人,那种敬畏也就没了。侧头看看你,觉得还是自己的丈夫最棒。所以就按你说的,以客户的方式对待,按照商业模式运做,不会做他们的财神,也不做他们的敌人。”
“学聪明了,不愧是我的好太太。”赵冠侯哈哈大笑中,一翻身,复又将她压在身下“你这话说的我很感动呢,来,就让你看看,你丈夫有多棒!”
前往京城的花车,除了赵冠侯、陈冷荷之外,孟思远夫妻,也全都在内。一如赵冠侯所料,全权代表唐仪绍,在袁慰亭那里碰了个极大的钉子。其通过了临时国会组织法,却不被袁慰亭所承认,认定唐仪绍的签字无效。
唐仪绍的靠山主要是扬基人,可是扬基内战即将爆,无力东顾,其身后支持的人一去,说话就没了分量。自己签字的东西不被认可,颜面大失,继续谈下去,就没了面皮,一怒之下,干脆来个摔纱帽,电辞职。
袁慰亭立即批准,同时要求南方临时正府派人到京城来谈判。伍廷方作为南方临时正府的外交部长,乃是当年章桐幕府中的人物,论身份资历出身,都在袁慰亭之上,并不愿意买一个假秀才的帐,反倒要袁慰亭亲到松江来谈。
随后,段芝泉、冯玉璋等四十八名北洋将领联名电,誓死捍卫君主立宪政体,凡有与之为敌者,北洋将校必将共讨之。原本停战的北军,重新进行了动员。年关岁末,南北客商正在往来密集之时,铁路竟被阻断。北军扣车赶人,劫留车皮,预备南征,局势几乎不可收拾。
事情僵在这里,就只能由公开谈判,变成幕后谈判。强弱分明,主动上门勾兑的,就只能是南方的正府,孟思远夫妻,就是此次秘密谈判的代表。
火车承载着和平的希望,驶向帝国的心脏,京城之内,各方力量也在抓紧最后的时间,为自己争取着出路。各方势力的代表,频繁出没,乃至于挂着葛明党招牌的机构,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大街上,不用担心抓捕。
扶桑、铁勒,都已经开始进行战争动员,而在胶州湾,一支普鲁士的舰队自本土抵达。一名美貌与英武并存的少女,登上码头放眼四望,心内暗自想着:我终于再次踏上了这片土地,你看到我会不会感到很高兴呢?我的骑士。(未完待续。)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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