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带巡逻的领,正是赵冠侯的熟人,当初带人去捉他的那个翼尉展英。这个场合,不是聊天的地方,两人见面也只略一点头,彼此算打个招呼。两名太监过来搜了身,随后就有一名太监从园里出来,叫了袁慰亭的起。
赵冠侯挎了刀,候在马车旁边,只是没站多一回,就有上次领他进宫的那名苏拉走出来,朝他点点手。赵冠侯将腰刀解了,又把手枪也摘了交给展英,随着苏拉进去,随手之间,便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塞了过去。
“赵大人,奴才一个小苏拉,可不敢当您这么大的恩赏。”
“好兄弟,别客气,我这人就是喜欢交朋友,只要是朋友,钱财不叫事。跟我说说,这次是谁找我?”
“是李总管,他老听说赵大人到了,特意吩咐我来找您,说是有话说。”两人边说边走,不多时,来到一处八角凉亭之内。这颐和园亭台众多,这处凉亭并不出奇,来往的人也很少,倒是个造膝密谈的好场所。
李连英点点手,将赵冠侯叫过来,先是问了几句闲话,随后便切入了正题。“昨天在大酒缸,谭壮飞和王五,邀你喝酒来着?”
“回大总管的话,是有这么回事。下官上次因为儁贝勒的事,跟端王那里有些个摩擦,请了王五来做保镖,因此与侠林之中算是有些往来。而他和谭壮飞交情很好,也就这么着,在一起喝顿酒。他又送了两只熊掌给我,说是等今年快入冬时,吃一顿熊掌席。昨个,只当是说这个事情,不想是说别的。”
“没关系,一起吃顿饭喝顿酒,这算不了什么差错。谭大公子乃是新近很红的一位京卿,他要是给我下贴子,我也不见得会驳他的面子。咱们两下很投缘,你和十格格又有交情,冲着十格格的面子,有些话我也要说。在场面上混,交朋友是应该的,可是什么朋友能交,什么朋友不能交,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自己心里,一定要有个数才是。别的不说,做人总要知恩图报吧。我跟你说,老佛爷上次啊,可着实给了端邸一个钉子,说他再要是肆意妄为,带着武胜新队拿快枪乱跑乱动的,就收了他的兵权,把端邸吓的魂不附体。其实,有没有王五,他都不敢动你,有佛爷在,下面的人,谁敢放肆?”
这话里的意思,赵冠侯自然明白,有太后在上面威压,下面的人,就不敢行为太过放肆。可是一旦太后有失,天子威权不重,则下面诸王的反应,乃至于地方督抚率臣的态度,就谁也说不好了。
韩荣调兵派将的动静,京城里不可能无所察觉,就目前而言,虽然太后的牌面很好。但是武卫右军是太后观过操的,对其兵威阵容,很是有印象。一旦这支部队反水,老太后心里,怕是也不会安稳。
如果直接收买袁慰亭,一来是有失太后威严,二来也容易让人产生不必要的猜想,寻思着是否真要宫变。与自己这个大将交谈,则是釜底抽薪的办法。到时候只要自己的立场站在太后一边,纵然袁慰亭反水,其部下也会失去战力,难以为害。
这个时候,便是需要表忠心,或者说是站队的时候了。虽然帝后两宫,未到图穷匕见之时,但是宫外列甲环兵,乃至韩荣的调度,谭壮飞的邀请,都说明,这一步只是个时间问题。
赵冠侯离座跪倒“大总管放心,卑职虽然愚顿,但是好歹还是能分的清的。是谁给了卑职涅蓝顶戴,又是谁一直回护着卑职。我不懂那么多道理,就知道有恩必报,有仇不饶。咱的炮营,是老佛爷的炮营,老佛爷怎么吩咐,卑职就怎么听,绝对不敢有二心。如若违誓,天地不容!”
“言重了!”李连英慌忙的站起来,将赵冠侯拉起“你说说,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我不过是个奴才,您是个大将,哪有大将跪奴才的道理?这要是让十格格知道,还不拆了我这把老骨头。我上次就说过,我会相面,一看就知,冠侯你是个忠义之人,绝不会做出亲痛仇快之事。”
两人重新落座之后,李连英小声道:“跟你交个底,这次让你随扈进京,表面上是韩荣的军令,实际是慈驾的懿旨。当初让你在袁慰亭身边打探消息,便是慈圣老人家的意思。这回进京,你不用多说,只管听,只管看。把袁慰亭说什么做什么都记下来,若是其果真有狼子野心,就和韩仲帅去说,与他商量着办。”
“卑职明白。以往不知是慈圣懿旨,多有怠惰,还望大总管帮忙弥缝些,否则怕是不好过。”
“这话就说的远了,咱们是有交情的,我能帮你的地方,一定帮忙,只要你对老佛爷忠心,其他的事,就没关系。就像你这假辫子,你当老佛爷看不出来?但是佛爷有话,你既然办洋务,有时就得按洋人的规矩走,只要心还是红的,其他的,就随他去。你看看,这是多大的恩典,换个别人,早就人头落地了。”
赵冠侯连忙又叩谢了一番慈恩,随后道:“卑职昨天在大酒缸,听谭某说了这么一番话,不敢隐瞒大总管,当面回禀。”
等到将卖五省筹款的事一说,李连英神色几变,但随即又恢复正常“好个谭壮飞,倒是个有胆略的,连这主意也想的出来。咱们大金国,最近真的是净出一些妖魔鬼怪,先是有个癫康,现在我看这又该有个癫谭了。像这种痰迷,应该先找个地方看郎中去,怎么也进了京卿?万岁这回,真的是用错了人,这个话,我记下了,回头会说给老佛爷听。以后再听到这种话,一定记得回禀。”
两人谈了小半个时辰,直到那名苏拉来通了消息,李连英才送客。“你们袁大人的起叫完了,你也该回去等。见我的事可以说,其他的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有数。以一个臬台,第一次叫起就是独对,一次面谈一个钟头,袁慰亭当真是好大的面子。”
赵冠侯回到马车旁边,先领回了自己的武器,等了时间不长,就见袁慰亭大步流星的走出来,也不多说,只上了马车,随后就闭上眼睛一言不。赵冠侯不敢多问,吩咐着马车回法华寺,一边偷眼观察着。
袁慰亭头上脸上,满都是汗水,不知方才独对时,是否赏了消暑的酸梅汤或是金银花水。虽然闭着眼睛,但是从面部表情以及手指不经意的动作间,还是能看出,袁慰亭现在的心情既激动且复杂。显然有一桩很要紧的事,要他做出取舍,他正在自我权衡。
这种人在自己拿出定见之前,不大会与人商量,到了与人商议时,无非就是看下面人的想法与自己一样不一样。赵冠侯对这种人见的不少,也就不去打扰。闭目养神,直到回了法华寺,袁慰亭走回自己的卧室,拿着那本拿破仑传看了半天,才猛的放下书本“冠侯,你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等到赵冠侯走进来时,见袁慰亭的精神已经平复了许多,不像方才那么激动,但是整个人,还是略有些亢奋。不等赵冠侯问,主动道:
“今儿个,万岁跟我是独对。聊了很多事情,看来对咱们新军洋操,很有兴趣。还说知道咱们艰难,要拨出内帑一百万,给咱们购买洋械。又问我各国之中,以哪国的械最好,兵最强。哪一国的械好,就买哪一国,哪一国的兵强,就雇哪一国的教习。还说要办军属兵工厂,自己制造枪炮,整个工厂也交给咱们自己负责。至于冗兵废员,就要裁汰。比如董五星的甘军,程功亭的毅军,动不动就上万人,按万岁的意思,是要裁掉七成。节省下来的兵费,都给咱们。”
赵冠侯连忙做出一副笑脸“这要是成了,倒是一件很好的事。甘军咱们不必说,毅军里倒是有不少好兵,把他们裁汰了,再招到我们军营里,略加训练就可以用。只是不知道程功亭,肯还是不肯。”
“万岁下了旨,也由不得他不肯。另外一件事,就是我的官职要动一动了。”
袁慰亭压低了声音“万岁这回估计已经明上谕,让四京卿承旨,开去我的直隶按察使,改以侍郎候补,专管练兵事务。”
赵冠侯连忙为袁慰亭道喜“如此,就要恭喜姐夫了。以臬司转堂官,这便是一步登天的局面,他日外为疆臣领,内入军机,正是个锦绣前程。到时候还望姐夫多多提携,让我也沾沾光。”
按品级,按察使为正三品,侍郎为正二品,按察使是实授,侍郎为候补,似乎看上去,袁慰亭是吃了亏。但是实际操作中,是不能这么算帐的。
以臬台转藩司,再以藩司署理督抚事,直到最后真除,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年的苦熬资历,还要有恰当的时机才能做到。而侍郎候补,却为六部堂官,与尚书并驾齐驱,只接受军机的领导,不接受尚书领导,与尚书不算上下级。
如果在朝内,提拔的话,直接可以由侍郎而入军机,如果外放,就直接有了担任督抚的资格。也就是说,天佑帝对于袁慰亭这次的提拔,实际上是让他越过了藩司以及护印这两个坎,直接就一步到位,随时都有了担任督抚的资格。
再加上,他仍然有专管练兵事宜的差遣,实际权力并不受影响,类似于金国此时的万能候补道,不管做什么差事都能有候补道充当。候补侍郎,一样有这个资格,管理各项事务,名位既高,权柄不堕,于袁慰亭而言,实是既有面子又有里子的理想升迁。
他出身不过一未曾进学,连秀才都不是,现在却有了进入军机处的资格,为人臣者一生的追求,也不过就是如此,难怪他心情会如此激动。不过赵冠侯恰到好处的一句恭喜讨赏,倒让他从热情中,又找回了几分理智。
“你我之间乃是一家,还用的着这些俗礼么,你且坐下,帮我参详参详,万岁这么做,为的是什么。也不怕你笑话,我现在的方寸,已经有点乱了。我当年科场不利,靠章合肥抬举,入高丽理事,又得跋扈之名。后与合肥交恶,又不见容于常熟,这些年宦海蹉跎,几经沉浮。若不是有这练兵之事,我怕还是在虚渡光阴。现在忽然告诉我,可以做侍郎,为督抚疆臣,我的心,却是怎么也静不下来。”
赵冠侯坐在对面,为袁慰亭倒了杯茶“姐夫,不怕您笑话,您心乱,我比您心还乱。正如您所说,您现在可是有资格当督抚了,要说高兴,我比您还要高兴几分。若是您坐了仲帅的位置,我就算跪门,也要求您给我弄个分统当当,可不能只给我一个管带。现在我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升官财,要说主意,怕是一个都没有了。”
“坐了仲帅的位置么?”赵冠侯看似无心的一句,却让袁慰亭顿时一震。是了,天子如此的厚待自己,归根到底,不还是让自己去碰韩荣么?
目前武卫四军里,不算唐庆的左军,以右军一万人对敌前后军各一万余,其中胜算几何?更重要的是,名不正言不顺,同室操戈,内部火并,一万兵将又是否会听自己调遣。
一想到这些,他的心略微冷静了些,赵冠侯又道:“内帑一百万这个,我觉得还是不如侍郎管用。那钱也就是口惠,实未必至,万岁到时候赏下一百万昭信股票来,咱们连十万银子都兑不出。我跟姐夫说,现在皇帝也缺钱的很,昨天谭大公子请我喝酒时,还跟我说了这么个筹款的主意来着……”
听到他说了卖土筹款之事,袁慰亭将茶杯重重一放“异想天开,白日做梦!四大公子,怎么就想出了这么个筹款的主意,比起股票,还要糟糕的多。至于懋勤殿,虽然说要开,却也一直没听到消息。”
“这话难说的很,万岁或许是一时心血来潮,就说要开懋勤殿,等到过段时间,一冷静下来,就又改主意了,也说不一定。”
“心血来潮么?”袁慰亭想了想,忽然又拿起了那本拿破仑传,挥挥手,示意赵冠侯离开,自己则安心读书,情绪则渐渐平复下来,不复方才的亢奋与激动。(未完待续。)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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