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和大踏步走进屋来,先冲向他行礼的孟端说了声免礼,然后又冲着夏夫人行礼道:“夫人身体好些了?”
夏夫人看到魏和,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一些,又是感动又是难过:“魏是将军啊,你怎么又过来了?不是说你老四病了么,怎地不多陪陪他?”
魏和道:“半大小子拉个肚子也算病?纯粹贪凉吃冰吃多了,拉上几泡就好了!”
孟端听这话简直哭笑不得,而夏夫人到底也算是对魏和比较了解了,虽然对他的语言习惯实在是没法欣赏,倒也不至于受不了,愣了一下,便摇摇头:“你啊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了,说起话来还跟十年前一个样!”
魏和道:“是啊,改不了了!过去我这个德行,有大将军护着我,以后没有他老人家护着我了……再这样,可不行了。”
魏和十分平静的一句话,却瞬间戳到了夏夫人的泪点,她的眼泪刷刷地流下来:“是啊,他不在了,没有他护着这一大家子,我们哪里还能跟过去一样!”她说着指着孟端道:“可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呢?你知不知道,咱们家现在是什么情况?到现在还做这种事儿,嫌家里的麻烦少么!”
孟端满不在乎地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人家都骑在咱家头上拉屎了,还不许我踹一脚?果儿再怎么说,也是国公的孙女,当日订娃娃亲的时候不说年纪小,前阵子跑来探大哥的话头儿的时候不说年纪小,现在眼见着父亲不在了,跑来说当日随口说的不要当真!乌龟王八蛋的,打他是轻的!您以为我不打他,人家就能把咱家当朋友了了?亲口定的亲都不算数了,日后碰到咱家的事儿他们要不捣乱就奇怪了!语气遮遮掩掩,倒不如直接打一顿闹一场,让谁都知道他们柳家干的事儿,以后他们想干嘛也要掂量些!”
魏和大喊一声:“小三说得好,做人就要这般快意!不过,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你母亲病着呢!你先跟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不好。”
孟端:……
夏夫人:……
你特么什么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好?
其实事情也挺简单的,就是孟翊有个同窗好友,是河西柳氏家的嫡子,孟翊跟那柳大郎十分要好,当日孟翊的长女出生之后,柳大郎就开玩笑说想要接个儿女亲家。孟家这样的人家,但凡女儿差不多点,那肯定是一家女百家求,但孟翊顾忌同窗情面,也没把话堵死,说毕竟孩子太小,谁知道什么情况呢?等孩子稍大一点再说。
柳大郎的儿子比孟翊的女儿大三岁,今年十四岁,春天的时候考中了秀才:要说这年头的科举基本上就是给这帮世家子弟练手的,平民能考上难之又难,而世家子弟但凡嫡长又往往压根不需要考,随便一个亲朋故旧举荐一下就能做官了!像柳大郎这样子身为族长的嫡长孙,还认真读书考秀才,确实难得。
柳大郎见儿子考中了秀才,忙不迭地又跑来跟孟翊提亲事这码子事儿了。虽然柳家比孟家差了一大截,但毕竟是同窗关系不错,再考虑到孩子不错,有发展性,孟翊跟父亲商量了一下,便应下了。当然这只是个口头婚约,只是简单地交换了一下信物,正式对外通告还要举行个仪式。鉴于孟珍的二女儿孟丽敏还没定亲,嗯,爷俩一商量,觉得还是先等等,把孟丽敏的事情定下来以后再正式给孟如薇,也就是果儿定亲。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孟珍跟孟翊猛竑父子三人一夜之间全都死了,孟家在朝堂上的三保险一下子被拔光了!这边孟家人哭得死去活来,那柳大郎却跑来说他父亲给他的儿子定了门婚事……嗯,当日随口跟孟大郎说的话呢,只是个玩笑话,还请不要当真。
这柳大郎也是贱的要死,打着拜祭的旗号过来,烧了香就去跟孟翊的妻子江氏搭话。江氏怀着六七个月的身孕,这几天本就哭的脸都肿了,本以为丈夫的好友是过来探望他们寡妇孤女的,毕竟也算是亲家,谁知道这家伙一开口就是亲事不作数,江氏当场就给气晕过去。
也该着柳大郎倒霉,正好孟端送走了一批吊唁的客人回来,回来就听说大嫂被气晕了,孟端听说顿时气炸!
孟端这个人,二是二,恩怨分明那是没得讲,他刚回孟家的时候谁把他看在眼里啊,也就是刚嫁进来的江氏脸皮薄,对他比别人客气许多……虽然也不过就是个面子情儿,架不住孟端记住了啊!在说就算没有这一段儿,那果儿也是他侄女吧?就算对这一家子都没啥深厚感情,但小孩子有啥错?小果儿前几年小一点的时候,没少找他玩呢!
这会儿大嫂被气晕了,侄女儿披麻戴孝可怜巴巴地跪在一边只是哭,再看看蹑手蹑脚准备逃跑的柳大郎,孟端哪里还忍得住,抡起拳头就上去了,这顿打,打的叫个实惠啊,从头到脚整个捶了一遍!孟端总算长了点心眼,没往死里打,脸上打成了酱油铺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每一处还是肤色的,但硬是一根骨头都没打断,还不许人扶,硬是逼着柳大郎自己站起来走出去:你特么敢装晕不走的话老子再打一顿!
总而言之,就是这天上午过来吊唁的无数人都看到了柳家的大儿子被打成了个狗熊,抱头鼠窜地被孟三郎赶出门去,在一打听,卧槽,这王八蛋想要攀上孟家,跑去跟人家提了亲,等人家答应下来了,一扭头人家顶梁柱倒了,这货就过来退婚。这,这也太不讲究了吧?话说回来,孟家这老三真是人高马大啊……那啥,太子的审美没问题吧?
太子的审美问题先放到一边,孟端现在的问题是这事儿被夏夫人知道了!夏夫人知道的太晚,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柳大郎已经被孟端打成了狗熊赶出门去。她听说消息差点给气晕过去:家里都这样了,这个庶子还不消停!
孟端把事情原原本本跟魏和说了一遍,魏和有些纳闷地,转身冲夏夫人道:“孟夫人,这事儿三郎做的虽然有些冲动,但也称不上不妥啊!这个时候若不强硬些,以后的日子……只怕更难。”
夏夫人漠然地看看孟端:“强硬?这种强硬有什么用,不过是涂了金漆的纸糊甲,糊弄人的玩意!柳家办事不地道,让人知道他们不地道就行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情传出去就够他们家羞臊一阵子了,根本犯不着闹这么厉害,只为了出一口气这么折腾实在胡闹!”
孟端看看夏夫人:“能出一口气还不重要么?”他说着嗤地一笑:“母亲,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昨日那刘家的儿子不过是跟二娘开了个玩笑,二娘就轮着鞭子满院子追着打。我记得您说什么来着?您说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让人小瞧了去!又或者您的女儿不能让人小瞧了去,孙女就无所谓了是不是!”
夏夫人被他气得浑身发抖:“老三!你这是要气死我么!”
魏和见话头不对,再这么说下去自己在这里就太尴尬了,伸手一巴掌拍在孟端的脑袋上:“有你这么对母亲说话的么?放我家早就往死里打了!还不赶紧跟孟夫人道歉!”
魏和这么一打断,夏夫人也终于意识到有外人在场,不再说什么,而孟端也顺坡下驴,恭恭敬敬第冲夏夫人跪下道歉。母子俩假惺惺地一个道歉一个说没关系,此事算是揭过。
魏和被这事儿一搅和,心情也有些不爽,他自己是杀猪的家庭出身,老子娘都是俗人,娶得老婆是隔壁的豆腐西施,这一家子杀猪的买卤肉的卖豆腐的,都是市井中最泼辣的存在,一家子也干仗,但从来不玩弯弯绕绕,他爹在外头跟街坊里的暗门子睡的事儿穿到他娘耳朵里的时候,他娘可是拎着牛耳尖刀追杀了他爹三条街的!后来他从军,在外头征战七八年,回来一看,豆腐西施的老婆变成了跟他妈一样脸色红润膀大腰圆的壮妇,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熊,人称魏家三霸王!
魏和满以为回开封了可以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结果老婆的体重能把他压死,三个儿子淘气的程度各个跟他小时候有一拼。在家放假一个月,差点没被儿子缠着讲故事缠到疯掉,于是偷偷去青楼听了首小曲儿……咳咳,于是他尝到了他爹当年的待遇,被老婆抡着豆腐刀追杀了整整——五条街!好不容易妻子消气了,回到家又被自己亲爹亲妈混合双打:小兔崽子你去打个仗恨不得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这么多年都是你老婆照顾我们俩老东西,咋,你特么还没升官呢就想换老婆?
魏和悲桑地发现自己从军七八年,自己的亲爹妈似乎成了老婆的亲爹妈……当然他也是个抖m,发现老婆虽然胖了但是腿力惊人十分带劲儿,顿时又觉得尼玛日子还是蛮幸福的。
由此可见,魏和的生长环境里就没有啥弯弯绕绕。当然为官多年的人,怎么可能不历练出来?所以这家伙就跟个双面人似的,上朝装模作样地有理有据讲道理(好吧,尽量讲道理……),回到家里顿时原形毕露,光着膀子跟四个儿子(嗯,前几年又生了一个)一起划拳那是常事儿!这会儿看到孟端说话如此痛快,顿时喜欢上了:我擦,好男人就要这么恩怨分明啊!
当然孟端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而这个当口上,尽管魏和认为此事孟家真的需要个撑门面的人,可他还是没有说出口:就如前头所说,做到这个位置的人,就算再直爽,也不可能看不出起码的眼色。夏夫人跟孟端的关系,只要有点眼色的人就能看出来并不是那么太好:尽管夏夫人在外头以贤名著称。但魏和以己度人,觉得自己要是带回去个私生子,自己老婆只怕要再次把那把刀祭出来……开什么玩笑啊男人偷腥的产物啊,怎么可能视如己出啊!
明白了这一点,再加上此时孟珍头七都还没过呢,也确实不是谈这个话题的时候,魏和便简单地跟这名义上的母子二人讲了讲今□□会上发生的事情,然后便告辞走了。
而孟端则送魏和出了二门,看魏和走了,他扭头准备回灵堂继续招待客人,谁知道才走了几步,就被他大嫂派来的丫鬟请过去了。
江氏才醒过来,在灵棚一旁的一个休息室里,看到孟端就哭了,边哭边向孟端道谢。她跟谢夫人处的不算好:头胎生了女儿,紧接着三年没动静,好不容易怀上第二胎生个儿子,结果难产,孩子生下来就病歪歪的,连带着她的身体也不好,又是七八年没孩子,而她生的长子在前年终于还是没有熬过去,死了。而孟翊虽然有好几个姬妾,但直到去年,才由一个从外头接回来的妾室生了个儿子。
因为这个缘故,夏夫人对江氏十分不喜,连带着对她生的女儿也不是很在乎。要不然孟端为什么跟她掐偏心的事儿?因为确实这偏心确实存在。
而江氏这些天过的太煎熬了,丈夫死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是男是女,女儿又被退婚,气急攻心气晕过去,醒过来就听说了小叔子替她们娘俩出头的事儿,感动得一塌糊涂,挺着肚子就要跟孟端行礼,只把孟端吓出了一身冷汗:嫂子啊你可别折腾了,这我可真受不起!
本就焦头烂额,却又听江氏哭道:“三叔,我求三叔一件事儿,我自知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只求三叔看在果儿叫你一声三叔的份上!日后能照看她一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