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下了楼便看到牛平正在天井里眼巴巴地往这边看,一见徐绍出来,赶紧冲过来道:“世子,咱们得赶紧回家了,再不回去大王要打我板子了!”
徐绍看了他一眼:“这个点儿了,我倒还好说,不过估计家里是没人会给你留饭了,牛大哥真的想直接回去?”
牛平闻听此言顿时一愣,紧接着他的肚子里发出了巨大的咕噜一声响,然后他挠着头皮道:“世子说的是,咱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孟端在一旁看着觉得十分有趣,徐绍的脾气比他想象的更有意思,明明是一个世子,可是对谁都这么平和,一点架子都没有,对自己的护卫都这么好脾气的说服。换了别的贵族子弟,手下人哪里敢这么跟他说话?
再想想今上的那几个儿子,还有已经成年的几个皇孙,孟端忍不住暗暗叹息:那几个十几岁的皇子皇孙,捆到一起都不如徐绍一半的好脾气……当然皇室成员有脾气是正常的,可是总要有个限度,诸如安平公主还有楚王那样贵为皇子皇孙,却视人命如草介,便是如今这位太子,也曾闹过因为宫女顶撞而活活让人把宫女活活打死的事儿……所以如今贵族子弟各种不把人当人看的坏习气,难道不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
孟端因为出身的缘故,所以对底层的人总有一种普通的贵族子弟所欠缺的尊重,所以尽管他也跟着其他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可是从来没有做过作践老百姓的事儿,对身边的侍女小厮也保持着相当的尊重,这要放在后世或许算是优点,放在那些政客身上呢,也算可以拿出来显派的噱头……可他只是个武将家中不受重视的世子,这种表现反而让其他的贵族子弟认为他是亲妈出身太低,在市井中长大,所以才这么欠缺气派,尤其他的妹妹,对他竟然会对随口对侍女帮忙拿东西说声多谢简直深恶痛绝。
孟端总觉得,自己就像掉到蘑菇堆里的狗尿苔,看着差不多,其实完全不是一回事儿,而且蘑菇们也觉得他很丢他们的脸,压根不是一锅的,卖不出去的货色嘛!
而今天,他惊喜地发现了另一只看着像蘑菇其实完全不是一回事儿的家伙,跟他一样,表面上跟别人差不多,其实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咳,如果说普通贵族子弟是蘑菇,他是狗尿苔,那人家徐绍就是灵芝,比蘑菇值钱多了!
好吧,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莫过如此了!
这会儿,徐绍正坐在老吴家的小店里,老吴的新妇亲自端了两碗拨心面过来,还另送了两碟子小菜,其中一叠居然是蒜泥羊肉。
徐绍看看那羊肉,笑道:“这位大嫂,拨心面只得十一碗,我要的两碗拨心面也才二十,你送的这碟子羊肉至少要一百了!”
老吴家在一旁大嗓门地笑了起来:“这位小郎君一看就是尊贵人人,您坐在这里吃饭,我这铺子都亮堂了起来,您看看,多少客人在偷偷看您,便冲这份荣耀,送您一份儿羊肉算什么!您坐在这里,客人们都要多吃几碗饭呢!”
孟端叫道:“什么叫多吃几碗饭,当阿绍是下饭菜么?”
徐绍笑了起来:“真能做下饭菜我就要让大嫂给我倒找钱呢!”
旁边的客人本来被徐绍给闪的都不敢说话,这会儿见他平易近人,便有人大着胆子说:“小郎君坐在这里,我们看着您吃饭,都不好意思大口地灌了……”
徐绍扭过头来冲那三十几岁的汉子笑了笑:“细嚼慢咽对身体好,看您的模样该是做力气活儿的,若是大口吃饭,吃完了就去干活儿,时间久了那是要弄坏肠胃的!”
他只是随口搭了一句话,却不妨那一桌子的几个人全都目瞪口呆地张着嘴愣住,尤其搭话的汉子,脸都红了,只把孟端看的直翻白眼:这位世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在普通人里杀伤力有多强:这跟性别无关,徐绍脾气太好了,底层的百姓是没见过这样的,平日里他们见惯的是高高在在上在闹市里骑着高头大马仰着脑袋走过的贵族子弟,就算再好看,也不关他们的事儿,而像徐绍这样自从气质到容貌到穿戴全都是上上等,偏还屈尊降贵地跑来跟他们一起吃东西,竟然还搭话,那种震撼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徐绍是完全没注意自己给人家带来的困扰的,这会儿,他已经拿起了筷子,优雅地开始吃面,而跑去找地方栓马的牛平这会儿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徐绍看到他进来,就笑着问他:“你吃点什么?五碗拨心面够不够?”
牛平连连摇头:“吃那么多汤汤水水的一会儿骑马肚子都要咣当,我要两碗面就行,再来五个蒸饼!”他说罢并没有往徐绍的桌子边上坐,而是跑到一旁刚才跟徐绍搭话的中年人那一桌跟前,笑呵呵地说:“劳驾搭个桌!”
那一桌人赶紧往一旁挪了挪桌子,让牛平坐下,然后那中年人终于忍不住小声问:“这位军哥哥,请问您在哪家府上做护卫啊?”
牛平早知道徐绍并没兴趣处处隐瞒自己身份的,他自己也是个脑子缺跟弦的,闻言便笑嘻嘻地答道:“我在晋王府上做护卫,前几日才跟着大王回京的。”
那中年人眼睛猛地睁大了:“那,那这位小郎君是晋王世子?”
牛平点点头:“是啊!”
话音才落,那中年人便已经站了起来,然后冲着徐绍普通跪下:“草民拜见晋王世子……”这一带头,满店里的人全都刷刷地站了起来噗通噗通地跪了一地。
徐绍本来正吃得开心,一见这个架势吓了一跳,忙道:“我就是过来吃个饭而已。你们快起来,吃你们的饭吧!”连说了好几遍,才有人陆续地站起来,可是坐在那里,却没有一个敢动筷子了。
徐绍见此情形,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往桌子上扔了一块银锭子,冲着店主夫妇轻轻点头,然后朝外面走去,孟端赶紧跟了出去,牛平愣了一下,也顾不得吃饭,赶紧追了出去,除了店门走了好一段儿,牛平才大着胆子说:“世子,我给您添麻烦了!”
徐绍扭头看了看他:“不关你的事儿,我事先也没说不让你说!”他虽然说不关牛平的事儿,可是谁看不出他这会儿心里不爽呢?孟端便走到他跟前道:“你也别不开心,小老百姓没见过王孙公子,一时紧张也是正常的。”
徐绍扭过头看看孟端:“你觉得这是正常的么?是啊,确实,应该是正常的……可是正常的事情,就真的对么?”徐绍抬头看看天:“人做了坏事儿,应该害怕衙役;如果与人发生了冲突,发现对方是权贵那害怕也情有可原;可是你看,他们只是吃饭而已,只是吃饭,却因为眼前有一个出身尊贵的人而吓得不敢拿筷子。三郎,我在朔州的时候也出去玩,许多人都知道我是晋王世子,可是他们真的不是这样的,店小二会笑嘻嘻地问世子想吃什么东西,卖花的会因为我是世子而多给我一朵儿蔷薇花!天子脚下,本来应该是最对王孙贵族出没不觉得奇怪的地方,可是我看到的却是这个样子!这样子,我没法开心。”
牛平在一旁闷声闷气地说:“开封人过去不是这样的!”
徐绍扭过头看他,只见牛平一脸的纠结:“我小时候就是在开封长大的,那会儿太祖还在世呐……我,我还见过太祖呢,他那天带着两位小公主出来玩,在我娘摊子上买了两块炸豆腐!旁边的随从大大方方地叫他老人家圣人,公主殿下也是直接叫的父皇,当时老圣人说了一句大家不必拘礼,大家就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他说到这里,有些委屈地骨起腮帮子:“我当兵快十三四年了,离开开封也有十年了,谁知道开封人现在变得这么胆小了!早知道如此,我才不告诉他们世子是谁呢!”
孟端轻声道:“太祖是一代圣君,一直都十分在意百姓的疾苦,我听我娘说过,当年他老人家每隔三五日就要出宫看看,每年都要到外地亲自体察民情……百姓们习惯了太祖时不时地上街,权贵们做坏事儿也要小心些:就算是小老百姓,只要豁出去,都有可能在冲到圣人面前喊冤,这种情况下,谁敢太放肆?”
徐绍闻听此言,轻轻摇了摇头,想要说国家的法治不能靠这种撞运气的个人行为,然而想到自己微妙的身份,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跟孟端又闲扯了几句别的话题,然后便跟他告别,带着牛平,回了晋王府。
徐绍一进晋王府,就觉得气氛不对,来来往往的下人见到他就露出难以描述的表情,有一个小厮傻呵呵地过来说恭喜世子,然后被另一个同样傻呵呵的小厮敲了脑袋。徐绍哭笑不得:“我就一天没回来,这是怎么了?”
敲人的小厮小声说:“殿下是不是忘了胡统领昨日去接胡小娘子的事儿了……她现在已经在府里住下了。”
徐绍闻听此言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你妹啊,怎么把这件事儿给忘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