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骧被单人独间的安置,饮食衣物之类供应到位,但不准私自外出,门外也有兵卒专门看守,便就等同于软禁。自从此前和谢艾单独对话之后,他心中多少放宽了些,摸清了谢艾暂时应该是不会害他的性命。当然,这个安全度,也不是无条件的,至于最后他能不能留得性命,从而有惊无险地返回故国,他自己无能为力,却是要取决于成都方面的反应,要看他的侄子皇帝,有没有把他真正放在心上。
忧心忡忡地想着,门外一阵低低的短暂说话声音,便进来了两个身影。李骧抬头一看,却是侄孙李稚和李琀二人,下意识地便想站起来迎上去。
“老太傅!我等已被谢艾释放了,即将回归,临行前,谢艾允许,特来向太傅您辞行。”李琀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李骧的臂膀,示意他赶紧坐下。多时不见,李骧竟然愈发显得苍老憔悴,与出征前意气风发精神奕奕的老元戎,判若两人。
听闻他二人即将被释放回国,李骧心中一阵失落焦躁,忙抬起耷拉着的眼皮子,反过来拽住李琀的胳膊,急急忙忙道:“汝等能够平安回国,也是孤在谢艾面前说尽了好话。今日一朝得脱,不要忘记孤还被困在这里,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看在孤历来对汝等亲厚的份上,总要设法来营救孤!”
“老太傅说的哪里话!我等怎是那无义忘情之人?无论如何,也要将老太傅平安接返,且放宽心便是。”
李琀宽慰了好几句,李稚生性阴鸷,并不怎么多说,上前来直截了当道:“太傅,时间紧迫,有些话必须要当面讲清,无礼之处,且请恕罪了。”
李骧晓得这个侄孙,心眼儿最是多,各种小点子说来就来,不是憨厚呆板的人。当下便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会在意什么虚礼,让李稚赶紧步入正题。
李稚点点头,凑近了些低声道:“太傅也晓得,谢艾向陛下求割梓潼、巴西、巴东三郡,然后才能将太傅释放。现在让我等回去,只不过是做他的传声筒,显得有些分量罢了。太傅放心,我二人回去后,必然在陛下面前竭力劝谏,使他同意将三郡来换太傅,这一层上,可保无忧便是。”
李骧将心放松了不少,却见李稚仍然面色阴沉,似乎还有什么重点没有说出来,便追问道:“总之能让孤回返,孤定记着你二人的情义。此外还有何事么?”
李稚回头望了一眼门外,才转过头来道:“老太傅勿怪了,听我直言几句。此番陛下将七万大军交到太傅之手,满心指望开疆拓土宣扬国威。却不料一朝兵败,全军覆没,简直有丧师辱国的屈辱。太傅可以试想,陛下的心情,必然是非常愤懑怨恨。太傅能够平安回归,事小;回去之后,怎生面对陛下、面对百官、面对天下黎庶,这才是无法回避的大事。”
李骧先是一愣,随即悚然而惊,腾地站起,失声道:“汝言甚是,甚是!此番大败,必须要有个人来承担责任,而用来平息国内汹汹群情。孤为全军总戎,罪无可卸,如何是好?”
关心则乱。他一念及此,心中不由既惊且忧。他年逾花甲,说实话,自己也不奢望再能活个十年八年的。但到了晚年,却犯下如此大错,万一皇帝李雄震怒,定要问罪于他。那么,不能安享荣华富贵也就罢了,到时候被剥官夺爵、打入大牢甚至被赐死,也不是不可能,他自觉人生都快走到最后一截路了,还要搞得晚节不保、名声发臭,那可真是死也不能瞑目,这实在是让人恐惧的很。
李稚见他面色,竟然阴沉一笑,低声道:“太傅本来可能是罪无可卸,但是,我却有办法卸去太傅的罪责。不过呢,待事情平息之后,还望太傅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替我求取益州刺史、车骑将军之职,且不要再将我外放边境为官,侄孙便感激不尽了。”
“好!只要你有法子,使孤回朝无罪,那么孤保举你做车骑大将军!”
李骧已不知不觉被牵着,急急忙忙应道,哪里还顾得上计较李稚作为晚辈、作为臣下、作为从属,竟然还能堂而皇之地面对面与他沽价而待交换利益。旁边李琀很有些惊讶,暗忖李稚此人,口风如此之紧,心思如此之密,他想什么,要说什么,相处多日竟然没有对自己透露半分,于是很不满地斜睨了李稚好几眼。
“是这样。既然如此大败,隐瞒遮掩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太傅便干脆不要掩饰,届时要诚恳地向陛下承认错误。不过,要及时的提出,乃是平寇将军李凤坏了大事。就说他在战前妖言惑众,摇动军心,战时迁延观望,怯畏不战,最可恨的,乃是战后竟然毫不顾及太傅及一众袍泽的安危,率先带着少部分人马,私自逃离战场,既不杀敌,也不施救。因为他带头逃跑,影响极其恶劣,所以最后才导致不可挽回的败局。”
李骧直愣愣地望着李稚,半天没做声,突然道:“你是想借着孤的手,将素来仇视的李凤,给就此除去吧。”
李稚并不直接承认,只道:“其实凡事不问过程,只看结果。李凤如果获罪,大家都有好处,这岂不是正好消除了太傅的疑虑吗?”
李骧沉吟道:“……如此一来,陛下必然要杀他以谢国内。但是平心而论么,李凤不仅无罪,还算有功啊。当初我等贪功冒进,数次不听他的劝阻,结果才会中伏大败。来日在陛下面前,将所有罪责全都推给他,害他身死名败,这,这……”
李稚面色变冷,不悦道:“我是为太傅设身处地的着想,才出此计策。舍一区区李凤,换得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须知道,这次败得如此之惨,则必然要有一个人来做承担责任的替罪羔羊,太傅不忍栽陷李凤,难道竟要自己承担罪名不成?”
“这。可是李凤就不会极力辩解剖析么?甚至会要求与我们在陛下驾前,当面对质。”
李稚咧嘴一笑:“他一个人,一张嘴,辩得过我们这许多人?众口铄金,三人成虎,难道都是说着玩的?太傅且宽心!纵使陛下心中有数,为了大成的尊严,为了宗室的颜面,到最后,也会多半选择相信我们,而杀掉李凤谢罪。”
这番话,李琀也不禁连连点头,言明果然是个好法子,却暗道李稚阴损的很。李骧面色数变,默然不语,锁着眉头在自思。李稚也不催逼他,只在旁边冷冷地看着。
片刻,李骧一咬牙道:“……好!孤意已决!便就如此罢!”
于是李稚李琀南返,劝动了皇帝李雄。随即,梓潼、巴西、巴东三郡的成国各级机构、上下官员,都开始陆续奉诏回归成都,任由秦军征南行营派出人员等,全盘暂时接管,未过多久,谢艾果然信守承诺,将李骧安然无恙的遣返了回来。
然而,成国巴西太守李凤,自从大川河逃奔之后,便布置防务死守巴西,此番更不奉诏,仍然带着五千人马,留在郡治阆中城,拒绝将土地白白交给秦军。他平日治军有方,麾下将士,愿意跟随他同进同退,故而李凤所部,在一片议和的气氛中,倒显得很是扎眼。但李雄在听取了众人对李凤的控诉之后,不由觉得李凤果然难以控制,勃然大怒连下数道圣旨,严厉勒令李凤必须立即奉诏回朝。李凤虽然还是没有接旨动身,但已经感觉到压力越来越沉重,前途越来越渺茫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