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岳微微一笑,并不正面回答,却拿眼睛看向了杨茂搜。杨茂搜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不由转首去看杨坚头,杨坚头更是一脸茫然。父子二人面面相觑,俱不明了高岳意味深长的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
“新兴落入主公之手后,若是南阳王敢派大军回攻,那还真是求之不得。届时左贤王便可令大王子在武都立时发兵北上,兵锋直指防御已然空虚的上邽。目今易守难攻的祁山道正是在我军手中,武都若是发兵,通过祁山道,旦夕可抵上邽城下。”
众人循声而望,却是杨轲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他拂了拂衣袖,素来从容淡泊的面上,很是带了些喜色,笑吟吟地踱至高岳身旁站定,道:“若真是这样,上邽多半会失陷,那么本州之内的局面,立时便会陡然翻转。我想主公和左贤王都巴不得南阳王遣兵来回攻新兴,甚至来敌越多越好。”
杨茂搜恍然大悟,重重一拍大腿,兴奋地大声道:“是啊!那我就可以趁机抄了司马保的老巢,将那狗王活捉到我面前,也好出一口恶气!”杨坚头虽然一直沉默无语,此刻也恍然大悟,不禁频频点头,看向高岳的眼神,也从些许淡漠多出了热烈来。
大计已定,高岳转而向杨轲道:“长史,可有补遗?”
杨轲微笑道:“战阵之策,主公已运筹帷幄,成竹在胸,还有一众武将奋力襄赞,属下不仅深以为然且无从置喙。不过,从大局上出发,属下倒有几句进言,以供参考。”
“前时我军迎战不利,损兵折将,士气有所低落。幸赖韩将军等同僚及时补救应对,又有左贤王鼎力相助,主公也及时归来主持大局,人心复振,眼下已是齐心协力同仇敌忾的时候。所以,当前形势,不比从前,我们已完全有条件可以与南阳王放手一战,只要策略运用得当,反败为胜亦不是难事。”
“如今主公已然被朝廷敕封为秦州都督,假节,并加号征西将军,身份贵重,人望也越来越厚实。从大局上出发,我意,主公干脆可进一步就称秦州刺史,此正可在乱局中竖起大旗,稳定态势,聚拢和激励更多的将士,从而更加光明正大的与上邽相抗衡。”
此言一出,堂间怔住片刻,继而登时一片沸腾,所有人都举双手叫好。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天下多少人,占着一星半点的地盘,都称王的称王,儹号的儹号,高岳被皇帝亲封显爵,又已然是本州都督,进称刺史,绝不算突兀,最关键的是,所部军兵也好更有底气与敌相争。
另外,从私心上来讲,乱世之中,跟着主公厮杀,人人都将脑袋系在腰带上,也无非想有个更好的前程。水涨船高,主公上位,那么部下们自然而然的都会加官进爵,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故而杨轲的话,得到了公私的一片赞同。
盟友得以发展壮大,也是杨茂搜乐于所见之事。当下亦是大喜:“杨长史此言,甚合我意!听闻皇帝也对那奸王的种种所为极是不满,那么对高使君必然会大力支持。我便以左贤王、骠骑将军之名,亲自上疏,向朝廷代为请封,料朝廷断没有不允的道理。”说话间,杨茂搜已然直接改称高岳做高使君。
高岳乍闻杨轲之言,实在是出乎意料,只是推辞,直言不合礼制。但架不住众人高涨的拥戴之意,又听闻杨轲解释事急从权,若是主公为难,可暂为代理,称假秦州刺史亦可,于是终于先应允下来,并表示如今事态急迫,暂时维持原状;待得胜之后,所有不离不弃的老部下,定会一一奖酬。这番等同许诺的话,更是得到所有人发自肺腑的高度拥护。
韩雍呼地一下站了起来:“良策如此,复有何忧!主公就任本州刺史,实乃众望所归。不过,奔袭新兴城一事,主公乃我军根基所在,一身干系何等重要,又何必亲力亲为。依我之见,不如使雷将军去,雷将军勇力过人且机敏善变,可当此任。”
雷七指与周盘里二人,被皇帝御口亲封为中郎将一事,眼下人尽皆知。骨思朵、彭俊之辈,或是艳羡的连连咂嘴,或是毫不掩饰嫉妒之情;持重如苗览者,也是羡慕不已。唯有韩雍听罢,在人前面色如常,不以为意,真挚的表达了恭贺之意,转口便改了称呼,唤二人做将军。高岳在旁暗中瞧在眼里,对其更是多了佩服敬重。
雷七指不知是激动还是局促,闻声立时站起笔直,敛容道:“属下愿奔袭新兴,绝不负主公之托!”
高岳拍了拍爱将的肩膀,微笑道:“襄武虽说是佯攻,但战局瞬息万变,你随在韩将军身边,寻机扩大战果,抑或收复临洮,再北上击溃张春所部,也是更好。新兴城嘛,还是我亲自去打,就这样定了。再说,在场我陇西诸将,我打算谁都不带,只要一个人跟随。”
高岳说着话,将手臂伸出,直直一指。大家目光齐齐顺着他指的方向,却见杨坚头一脸愕然,慢慢站了起来,张口结舌。
杨茂搜大笑:“被高使君看中,也说明你小子总算还不差。坚头!高使君人中雄杰,前途无量。你便跟在他身边,多学多看,多些长进,将来的路还远得很,没得窝在咱们那小地方,耽误了年纪!”
杨茂搜就势拉过杨坚头,对高岳恳切道:“我这个小儿子,虽然还不够稳重,但若说上阵杀敌,我老头子敢拍着胸口夸一句,他是条敢打敢冲的好汉子!高使君,从前的得罪处,你大人大量海涵罢;从此以后请你将他带在身边,督促教导他,我也算能放下心来。”
听闻父亲这番话,杨坚头五味杂陈。他心中顿时明白过来,这说明在父亲心中,关于王储之位的纠结,就此落幕定音。兄长杨难敌的储君之位,从此以后就将稳若磐石。不过父亲终究对他舐犊情深,怕自己百年后,他杨坚头与兄不睦,日后恐将无地自处,便就顺势托付给高岳,也算是为他又铺了一条路。
杨坚头百感交集,对着杨茂搜便跪倒:“父王,儿子日后不论身在何方,都绝不会给咱们氐人丢脸,都绝不会给您老人家丢脸!”
待他父子二人低声言说几句,高岳对杨茂搜逊谢一番,便意味深长地盯着杨坚头,似笑非笑道:“坚头!如何,可敢与我同去新兴么?”
所有的眼睛都默不作声望过来。杨坚头心中本来难过酸楚,失落的很,又局促不安,但一下子被陡然涌上的莫名忿怒所冲散,他迎着高岳的目光,把头一昂,傲然道:“天下间没有我杨坚头不敢去的地方!”
西晋建兴三年,南阳王司马保趁陇西太守高岳东进勤王之际,大举进攻陇西,陇西军接连损兵折将,沦丧土地,境内一时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五月末,高岳西归,在阴平郡宕昌城大会诸将,主持反攻之局。集结旧部又招募兵卒的同时,且得武都氐王杨茂搜亲自率众来助,陇西军声势自此复振。于是共推高岳为秦州刺史,调兵遣将大举北上,正式竖起了与南阳王司马保争衡的大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