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没有答话,却又听到那人接着笑道:“清棠弟弟,你此行送我这样一份大礼,真是让在下……不胜荣幸呢。”
***
那人终于从遮挡中完完全全的走了出来,大红色的衣袍,一点都不显得俗艳。
他在人群中站定,嘴角勾起来,声音幽然轻巧:“等你们半天,都要等不住了,只好亲自来迎了。”
人群一片冷凝,片刻后嘈杂声起,纷纷乱乱的听不清晰。
几位掌门虽然还算淡定,但脸色也不好看,转向令长老的方向,怒道:“令云,是你们玄云勾结魔修引我们来此?!”
令长老一生清修正廉,品行颇端;现在杜义修闭关,裴南将令云看的甚重,怎么能忍得下他人这般说法,他开口正要说话,却看到令云脸色虽然微沉,但竟然颇为平静,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长青掌门说笑了,”令云手中的拂尘一挥,前路上的树木歪歪倒倒,浓重的魔气遮掩不住的弥漫开来,“司尧,你师承我玄云派掌门之下,今叛门而出,另入魔道,可还有话说?”
司尧唇色艳红如血,笑着摇头,语气轻柔:“令长老说笑了,最早我就是魔修呢,只是杜掌门无眼,从没发现而已。”
令云收起拂尘:“杜义修真心传授于你,你却恩将仇报,不知悔改。”
司尧又笑,折扇在手掌间敲了敲:“令长老,你又错了。最早拜入杜掌门座下之时,我也不知道自己身属魔修,至于我叛出玄云……这一切,可都是要归功于沈清棠的点醒之劳。”
此话一出,如果在此的人都听不出什么因果联系,裴南却能懂了。
是沈清棠给司尧铺好了魔星移位的路,送他一条康庄大道,直通上一世的位置。
难怪司尧做得如此顺利。
难怪裴南以前一直不明白,就算司尧重生有了系统,但修为却看不出来,原来除了系统,司尧还得了沈清棠的帮助。
明悟之时,裴南深深的感觉到一种寒冷。
这种寒意刺骨冰凉,冻透了他整个人。
枉他还一早就准备了给沈清棠的后路……枉他还找好了带着修为尽失的沈清棠从哪里离开,去哪里生活。
裴南打了个寒颤,正想离站在他身旁的沈清棠远一些,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沈清棠的笑容如初见一般明朗灿烂,他拉近裴南,几乎要将裴南笼在怀里:“师兄,你怎么了?”
裴南张了张嘴,半晌又摇头。
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说什么都是疲倦。
还未扬旗擂鼓,已然败得彻底。
裴南没什么可说的了,沈清棠的话却突然多了起来,他再未顾忌众人纷纷看过来的目光,双手伸出将裴南拉近怀中,然后从腰上搂住他,两个人挨得极近。
如魔音一般的声音在裴南的耳边响起:
“师兄,我那天听到了,你想杀我。”
“我还知道,你一直都是原来的那个师兄。”
“师兄,你这般骗我。”
揽住裴南的那只手竟然在大庭广众下在他身下敏感的位置划了过去,裴南无法控制的哼了声,勾起沈清棠的轻笑。
“但是……师兄,我还是不会放开你的。”
***
后来,裴南对于这件事的记忆是极模糊的。
他甚至不会再去回想这件事,因为太过于疼痛。
是的,疼痛。
沈清棠生生的将裴南的金丹剖了出来,然后裴南亲眼看着那颗伴了他二十年的金丹在沈清棠手中灰飞烟灭。
连渣滓都没有剩下。
他清醒着,看到自己的灵气外泄而出,再也无法汇聚。
那一瞬间,裴南发现自己真的很难形容心中的感觉,只有一种莫名的不真实的恍惚感,挖丹的疼痛甚至都比不上心里的怪异感来的清晰,而这两种感觉一同涌上心间,突然就觉得疼的撕心裂肺。
与这种疼痛一起而来的,还有一种茫然和疲惫。
***
裴南昏睡了五天。
他醒来的时候是一个夕阳甚好的晚上,沈清棠将他放在竹子做的摇椅上,又在他身上盖了一层薄被,自己则站在躺椅旁边,伸手推动那把摇椅,动作小心翼翼而又温柔,宛如对待一个初生的婴孩。
到底是竹子做的,摇起来难免有些响声。
裴南挣开眼睛,正好摇椅轻轻往前晃了晃。
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对着红木雕花的窗栏,从半开的窗户望出去,是一大块开着花的院子,再往远看,就是一轮夕阳。
日头就要落下了。
沈清棠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裴南的清醒,他停下摇椅,转过来,又将裴南身上的凉被给他往上盖了盖,声音一如既往的亲昵温暖:“冷吗,师兄?”
裴南发现自己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不再提起剖丹之事。
晚风从窗户中吹过来,吹起裴南额前的头发,裴南下意识伸了伸手,很快又无力的落了下来。
无论对魔修还是道修来说,被剖丹,都是一件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
修者一生只能成丹一次,一旦结丹,则金丹与血脉相连,就算说以血脉奉养金丹也不为过,所以修者一旦丧失金丹,身体自然会比原来便的更差。
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了。
裴南本来已经是金丹中期,现在却重回筑基。
而身体……裴南试着坐起来,却发现无力的厉害。
“师兄,晚上风大,我抱你去床上休息。”沈清棠动作非常轻柔,像是不小心就会伤到裴南,两只手从裴南身子下面穿过,将他整个人抱进怀里。
竟然还是公主抱。
裴南弯了弯嘴角,却终究没有笑出来。
床榻很软,像是特意布置过,躺进去不像是躺在了古代常见的木质床板上,倒像是回到了现代的席梦思床垫上。
裴南发现自己出人意料的特别想家。
他也是有家的。
大概是发现再也不可能回去了,所以想的厉害。
在清醒的那一瞬间,裴南就感觉到脑海里的系统也不
不在了,那种共存了很久,陡然消失的感觉是很明显的。
若是还在,他遭此大劫,系统却一声不吭,总是不可能的。
他很累,累到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沈清棠将裴南抱在怀里,裴南的头无力的靠在沈清棠的肩膀上,两个人呈一种很亲昵的姿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清棠在裴南耳边吻了吻:“师兄,以后就呆在我身边吧。没有金丹,我传你鬼修之法可好?”
裴南眼底透着显而易见的冷意。
鬼修,修一辈子……他也再不可能有超过沈清棠的机会。
“师兄,你不肯告诉我你喜欢哪里,我就挑了个你可能喜欢的地方。”沈清棠的声音絮絮叨叨,很轻柔,透着无限的宠爱,“你看,外面有你喜欢的竹林,还有桃花,出门就有一条小溪,还可以种点其他喜欢的东西。”
裴南没有动作,也未说话。
沈清棠又将他抱紧了些,有些紧张道:“师兄要是不喜欢这里,等你身体好些了,我们再去别处。”
“师兄要是不喜欢魔修,等你好些了,我们每天都出去剿灭那些魔修好不好?师兄只要在后面看着我就好。”
裴南终于推开沈清棠,语气平静,如果不是面容惨白,大抵根本看不出来他的状况有多么不好。
他仔仔细细的看着沈清棠的眼睛,慢慢道:“我累了,想睡了。”
沈清棠愣了愣,伸手扶住裴南:“师兄饿不饿?”
裴南摇头,重新在床上躺下,将自己陷进了柔软的床榻里。
对啊,他现在不再辟谷,需要吃饭了。
可是吃饭与不吃,活着与不活,到底有什么区别。
一样是虚度罢了。
很快,床榻上的人沉沉的睡了过去,呼吸声均匀,脸色依旧苍白,双手规规矩矩的搭放在胸前,额前的头发温顺的伏下来,整个人乖巧的不可思议。
沈清棠为他拉好被子,又在裴南唇上吻了吻,直到那两片冰凉的唇染上沈清棠的温度,才放开来。
惨白的唇色便好看多了。
等了那么久,那么久……这个人终于又真真正正的回到了他身边。
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沈清棠总是会做梦,但他的梦境里并不像与裴南说的那般,而是只有一件事。
他的梦境里,无限循环裴南在前世为他挡劫而死灰飞烟灭的瞬间,他伸手去抓,却永远抓不到。
沈清棠在那个世界里等了很久很久,想等裴南转世,但他等了百年,等曜偲都已经成功渡劫,登上仙途了,还是没有等到裴南回来。
他终于明白,裴南不会回来了。
沈清棠最后将那个世界一起带走去寻裴南了,却没想到醒来的时候重新回到了最早的时候。
沈清棠想,这一世他要对裴南好一点,再好一点,可惜这一世的裴南却再也不想他陪在身边了。
但……总还有办法的,总还有办法,让裴南与他在一起的。
直到裴南睡着的薄被上有了水滴的痕迹,沈清棠才发现自己哭了,他伸手一把抹了泪水,又低头吻了吻裴南,起身走了出去。
***
司尧百无聊赖的等在这间屋子外面。
沈清棠出来的时候,他正在认认真真的逗一朵花上的蜜蜂玩,一把扇子把蜜蜂扇来扇去,并且乐此不疲。
司尧的脸上还有血沾过的痕迹,身上却是艳红,看不出来丝毫不妥。
看到沈清棠推门出来,司尧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倒是抬了抬眼:“师兄睡着了?”
沈清棠冷冷的扫了一眼司尧:“休要叫他师兄!”
司尧停下动作,站起身来,勾起嘴角笑了笑:“怎么,被他知道你这么狠,裴仙君没有把你打出来?”
沈清棠没有说话,转过身去看了看身后的屋子,又转过来道:“那些人怎么样了?”
司尧耸了耸肩:“我可没有你们这些正派人士的心,送到我手上的,哪有不收的道理,更何况我还准备了那么久。不过你放心,回去报信的人我还是留了的。”
顿了顿,司尧满不在乎的笑着又补了一句,“不过此次他们元气大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找我两报仇。”
沈清棠表情有几分阴鸷,声音却轻淡:“不要带上我,也不要让裴南知晓。”
司尧笑得无辜:“沈清棠,你未免太想得开了,你真的以为裴南会原谅你?”
沈清棠转过身往里走,却被身后的司尧叫住了。
司尧似乎顿了顿,道:“既然我过来了,就把青垂的魂魄交给我吧。”
沈清棠看了他一眼,嘲笑道:“不是你亲自杀的么?要魂魄作何?”
司尧也笑,眼底情绪复杂:“没办法呀,比起活人,还是死人更好,不会说话,也不会背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