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姑姑明言,这碗中究竟是补汤还是其它?”尤氏声音微颤地问道。
若只是补汤而已,何以非要亲自看着月儿服下!
必不会是……
“娘娘道是补汤,自然就是补汤。”远簪语气依然平静。
一旁的金简缓缓攥紧了手掌。
这碗中自然不会是补汤,而显然是堕胎药……!
他便知道,这几日和珅虽未发作,可嘉贵妃依然对他的‘办事不利’感到不悦。
若他真想到法子让和珅消除因此事而产生的芥蒂,而非是因月儿有孕便没了动作,明面上是在等候宫中示意,实则却想借机推脱责任的话……兴许今日等来的便不是这碗汤药,而是迎月儿入宫的旨意了!
嘉贵妃这分明是在借此惩戒他!
亦或者说,她本就无意留下月儿腹中的孩子,只是借此时机更有了发号施令的立场而已。
想到这些,金简不知是该后悔还是该气愤。
但他很清楚的是,事到如今,事情已无回寰的余地。
“可是这……”尤氏还欲再说。
金简打断了她的话。
“金庆,前面带路——”他沉声向身后的仆从吩咐道。
仆从低声应了声“是”。
望着以远簪为首的一行宫女在仆从的带引之下出了正厅,尤氏适才回过神来,忙抓住了金简一只手臂,道:“老爷,老爷……您快想想法子啊!若是月儿当真服下了这碗汤药,下半生岂不都毁了吗!”
“一切皆是她自作自受,咎由自取,我又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金简恐她生乱,丢下一句“看好夫人”,便快步离了正厅而去。
最近真是事事不顺!
“父亲。”
金亦禹迎面行来,忙向金简行礼。
金简脸色不虞地“嗯”了一声,脚下不做停留地往前走。
“方才听闻宫中来了人,不知可是姑母派来的?”金亦禹追上几步问道。
“……我生了一个好女儿!”金简沉声道:“而你们恰巧又有一个好姑母!”
金亦禹闻言眼神微变,虽是未从金简的话中听出今日宫人们前来的详细来,却也足以猜出了大概。
他失神间,金简已是疾步离开了此处。
金亦禹下意识地要往清蕖院的方向走去。
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月儿她……
然行至一半,不知为何却又缓缓停下了脚步。
他忽然想到昨日前往和宅之时,和珅的那一番话。
月儿她这次当真是大错特错了。
况且,姑母的决定向来无人能够悖逆。
连父亲与母亲都已束手无策,他纵是去了,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不过是乱上加乱罢了……
退一万步说,纵是侥幸护住了月儿腹中胎儿,再求得姑母谅解,看在一家人的份儿上给月儿一个名分,可又能如何呢?
如今十一阿哥大婚在即,若月儿当真就此进了宫去,先不说与姑母之间的隔阂只怕永远难以消除,日子未必好过,单说她如此心性,宫中与她而言无异于是一片沼泽之地,只会让她越陷越深。
如今她已是面目全非了……
金亦禹站在原处,眼神反复翻涌着。
他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只知自己最终还是原路折了回去。
此时此刻的清蕖院中,金溶月倚在床头处,脸色冷如寒冰,乌青的唇却在不住地颤抖着。
“这药我不会喝。”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远簪看着她,眼神中既无怜悯也无奚落,只平静地道:“奴婢劝姑娘还是省着些力气养病来得好。”
“还轮不到你一个贱婢来教我如何做事!”
金溶月攥紧了被子下面的十指,咬了咬牙,道:“阿碧,送客——”
一旁的阿碧闻言面上满带着为难之色。
“姑娘……”
“你聋了吗,我让你赶他们出去。”金溶月口气森冷。
阿碧只得上前两步,垂首下来,犹豫地张了张口,道:“远簪姑姑……”
可她话还未有说完,便见远簪抬起了左手来。
两名太监得到授意,上了前来。
“你们做什么?”
金溶月立即竖起防备。
那两名太监已是上前制住了她的肩膀。
“姑、姑娘……”
阿碧见状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上前两步,却迟迟不敢有任何动作。
“你们敢……”金溶月因过于激动,原本干裂脱皮的嘴唇渗出了血迹来,在病态的脸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一双原本如水般清冷的桃花眼此刻满是怨恨的神色,她哆嗦着嘴唇威胁道:“我肚子里怀着的可是十一阿哥的骨肉,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远簪闻言道:“奴婢也只是奉命行事,若有得罪之处,还请金二姑娘体谅——
语毕便看向了身侧的一名嬷嬷。
那嬷嬷手持药碗来至了金溶月面前。
金溶月不住地摇着头,望着被送到眼前的药碗,眼中这才迟迟地浮现了惊恐之色。
“不……不……你们谁也别想碰我!”
那嬷嬷见她没片刻的安静,也未有犹豫,到底是宫里出来的老人,什么场面都见过了,这等小事根本不在话下——
她当机立断地扯住了金溶月脑后的头发,迫使她向后仰去,另一只手已持着药碗向金溶月唇边逼近。
她力气之大,令得金溶月甚至疼出了眼泪来,她仍不肯就此妥协,厉声道:“我要见十一阿哥,我要见他!”
“姑娘不必白费心思了,此事十一爷是知晓的。”
金溶月闻言瞳孔一阵剧烈的收缩。
永瑆已知此事……?!
他怎么能允许……
他怎能允许自己的骨肉就这样被残害于腹中!
他不是口口声声地说要给自己名分,她才是他日后唯一的皇后吗?
可如今却连和她的孩子都保不住!
这本是她算计好的一切,可为何竟是差错频出,到了眼下,竟连唯一的退路也没了……
苦涩的药汁划过喉咙,呛得她眼泪横流。
见最后一滴药汁也被灌了进去,嬷嬷适才让人松开了手。
金溶月无力地瘫倒在床头,一时只觉得四下的人与物皆销声匿迹于无形,她既听不见,亦看不到,眼前俱是一片空白之色。
她甚至不知远簪等人是何时离去的。
直到腹部忽然传来一阵难忍的绞痛之感,且随着呼吸每况愈重,不过片刻间,额角之上便布满了密密的冷汗。
金溶月忍不住痛吟出声,强捂住小腹的位置,越发苍白的脸色如白纸一般,可怖至极。
她倒在床上,紧紧地蜷缩成一团。
“姑娘……姑娘!”
刚送了远簪等人离去后折返的阿碧回到房中之后,目光中瞥见一抹醒目之极的腥红色,惊叫一声后,忙地向守在房外的丫鬟颤声吩咐道:“快、快去请夫人过来!”
……
冯霁雯回到和宅之时,冯英廉已在家中等候。
老爷子平日里做事多是不急不慢的,但接孙女回家这种事情,当然是越早越好。
冯舒志也已备好了行礼,打算随时动身了。
冯霁雯却因昨日才刚得到消息,尚未能收拾完备,故而只能让老爷子先在花厅吃茶,自己则带着丫鬟回了椿院准备。
“依太太之见,可要带上小仙?”
秦嫫打发了丫头们去收拾东西后,来至冯霁雯身侧轻声问道。
“你们先收拾着,我去看一看她。”
秦嫫闻言点头应是。
冯霁雯独自一人来到正房后的抱厦内,在门外轻叩了两下,未听得有声音传出,便自行将门推开了来。
不同于外面的明亮,紧闭了窗棂又拉下了竹帘的房内昏暗至极,刚走进来的冯霁雯站定了好一会儿,方才适应眼前的光线。
“小仙。”
冯霁雯轻声唤了一句。
“太、太太来了。”
回应她的是小仙虚弱至不可闻的声音。
冯霁雯来至床边,只见她正撑着身子要下床行礼。
冯霁雯本欲阻拦,可手刚要伸出去,却又无声收了回来。
什么都不让她去做,或许并不是最好的恢复方法。
因为相比于身体,她更需要根治的是心病。
冯霁雯看着仅穿着白色中衣的小仙动作艰难地下了床,矮下身来与她行礼:“奴婢给太太请安。”
听她声音羸弱沙哑,虚弱之极的身形也在微微颤抖着,犹如是秋风落叶一般,连站立都十分困难,冯霁雯眼中难掩心疼之色。
但她并无太多言语,只是温声吩咐道:“大爷奉命往云南去了,从今日起我要回英廉府暂住一段时日,秦嫫她们正在收拾着,你也准备准备,咱们晌午前便要动身回去了。”
小仙闻言抬起头,不确定地问:“太太要带奴婢一同回去?”
“你是我身边的一等丫鬟,我出门如何能不带上你?”
“可奴婢如今伺候不了太太……”小仙的眼神微微闪动着,动了动唇角,低声道:“这幅模样跟在太太身边,只会给太太丢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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