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点着龙涎香,香气悠悠荡荡的随风传来,让人心静。
王黼恭恭敬敬的回禀:“还真见过两回,才华的确是有的,但若真的说高到了什么样的程度,那实在是无稽之谈。依下官看,大抵也不过就是比寻常人有些天分,而后后天努力补足罢了。”
徽宗闻言微微颔首,随手拿了一颗葡萄吃了,被酸的轻嘶一声,才道:“武夫家里能够出这样一个人物,实属不易,真是可惜了。呵,这些性情啊、才学啊,到底是骨子里的东西,野蛮人的骨血,就算是再怎么教化文章也是枉然,不过就是一个个的衣冠禽兽罢了,骨子里的东西,随随便便被东西一激化也就找回来了。嘿!这何君昊倒是与北边那些蛮族差不多,你看之前来的那些使臣,一个个看起来倒也是人模狗样的,但也掩盖不了那骨子里的俗气。乡下武夫罢了,真是无趣。”
白日里朝廷接待了金国的使臣,徽宗素来看不起这些莽撞粗鄙的外族人,照例接见抚慰一番就算过去,晚上的宴请也推给了大臣们去做,躲到这大殿里来以享清净。
画院秋闱的画稿就堆在旁边的箱子里,徽宗还没找出功夫来看。之前又是上朝又是接待使臣的,∏长∏风∏文∏学,w↘ww.c≠fwx.±t已经闹得他头大,再加上后宫的女人们弄出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着实让徽宗头大。
好在画院是他自己的画院,徽宗这边不给批复卷宗。画院的官员们和考生就得提心吊胆的候着,即便是胆子再大的人。这时候也不敢多说什么。
王黼见徽宗把话头引向了金国使臣身上,便变着法儿的想了几个段子。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都是一些金国人来到中原后,不懂这里的规矩,做出来的一些混事儿,乡下土包子似的,倒也让徽宗听得哈哈大笑,自觉长了自家的威风。
“要是依下官说,莹星之火岂敢同日月争辉?他们金国人也不过就是仗着蛮力在北边放肆的狗,咱们每年扔给他一些狗骨头,他们便以为得了珍宝了。两只眼睛放光似的去抓去埋。哈哈,他们这些穷酸的乡下人,哪里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东西?正如同官家所言,到底是骨子里就低劣的东西,实在是上不的台面的。”
王黼素来是个会说话的,而且极会摸透徽宗的心思,这时候插科打诨似的一一道来,一丝一点的马屁全都拍在了徽宗的心口上,让徽宗很是开怀。
徽宗哈哈大笑。摘了一颗葡萄往王黼脑袋上一砸,戏谑笑道:“你个口无遮拦的混账东西,这话若是让金国使臣听了去,难免再掀起什么争端来。到时候我可不保你。直接把你捆成粽子交出去,也让他们金国人用那乡下武夫的手段伺候你一番,看看你这张嘴是不是还这样没有王法。”
王黼嬉皮笑脸的应着。弯着腰满地去抓那颗徽宗砸过来的葡萄,塞进嘴里。乱嚼一通,人模狗样的施礼:“谢官家赏赐!”
这一出将徽宗逗得前仰后合。少不得又奚落他一番。王黼倒也是个脸皮厚的,徽宗怎么说就怎么应着,甚至还有模有样的添油加醋几句话,让徽宗兴致更高了。
捂着肚子笑了一会儿,前些日子的无聊情绪算是一扫而空了,徽宗眼睛一转,这才想起画院秋闱的事情来,一时觉得精神不错,便冲着王黼扬了扬下巴,吩咐着:“去把那边的画稿给我拿来,是了,把楚风的也翻出来瞧瞧。”
“好嘞。”王黼笑嘻嘻的应了,打开柜子一面找一面道,“听说楚风最后只用一盏茶的时间画完了画,也不知到底画成了什么样子。小的早就想瞧瞧了,您不开口,我这心里痒痒的却也不敢动手翻找啊。”
“之前听你说,楚风参加的是什么画科的考试来着?”
“是山水科。”王黼回禀道,“题目是‘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十几个人参考的,画院那头说是要取三个人。山水科……唔,在这里了,让我找找楚风的画……咦?这……”
“怎么了?”徽宗听王黼的语气有些奇特,笑呵呵的问了一句。
“这……”王黼拿了一张画稿站起身来,低头看了片刻,目光有些奇妙,又看了徽宗一眼。
“你又在哪儿搞什么鬼?”徽宗笑骂了一句,“故弄玄虚的东西,还不快点把画稿拿来给朕瞧瞧!”
王黼连忙应了,这时候却不敢多做评判,面色表情却一直显得有些发杂,凑到徽宗身边,双手把画稿呈了上去。
“瞧你这副模样,受了惊似的。怎么说你也算是我身边的老人了,见过的书画千千万万,怎么着,一个十几岁少年郎的画作还把你吓着了?哈哈!就算是一盏茶时间糊弄出来的东西再怎么不好、难看,你也无需流露出这样的表情罢!”徽宗哈哈一笑。
王黼素来极善言辞的,这时候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能把画稿呈了,由徽宗评判。
徽宗看着王黼的表情,只觉得莫名其妙,拿起身旁的手帕擦了擦手指,接了那画,打眼一瞧,面色也跟着变了。
一时间,空空荡荡的大殿内寂静无声。
远处宫殿的正在款待金国使臣,隐隐约约的丝竹声与觥筹交错的声音传过来,随风飘飘荡荡的,一如空气中沉浮的龙涎香的香气,显出几分缥缈与散淡来。
别殿遥闻萧鼓奏……
王黼静悄悄的侍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声,只偷偷的去瞧徽宗的表情。
徽宗也不知心里想着些什么,眼睛里一番情绪流转,过了良久,才长出了一口气。
“你说程源是楚风的师父,傅乐和是他的师兄。这两个人,可曾画过这样的大写意?”徽宗问道,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位程源实在是太过避世了,流传出来的画作实在太少,咱们派出去的人不论如何打听,能够翻找出来的画作也只有那么一两幅而已,他是否做过这样的大写意山水,实在是难以判定。不过傅乐和那边,听说一直做的都是小工笔,未曾听说有什么其他类型画作的。”王黼道。
徽宗微微点头,又看着手中的画作沉吟了半晌,道:“从这上头看,这楚风不大可能是第一次画写意的,只是笔法的确不算成熟,可这份风骨……哈!怎么看都是一个瘦削文质彬彬的少年郎,怎么胸中竟然会有如此的沟壑,着实有趣。”
王黼听着,终于摸清了徽宗的意思,自己心里也忍不住咯噔一声,心想这楚风到底何德何能,竟然能够得到徽宗这样的点评,怕是真的比当日的王希孟不遑多让了!
“这写意山水什么的,小的是真的不懂了。”王黼装傻充愣一番,嘿笑道,“瞧着就是一片黑乎乎的水墨呢,看着也不精细,不如寻常的工笔清雅贵气。小的真是眼拙,实在看不出什么好坏来。”
徽宗白了他一眼,笑道:“不懂就对了,要是这世间上的事情你都懂了,还要朕做什么?这等写意实在不多,尤其是这种大写意,非大胸襟不敢为也。这楚风,也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现在我不敢说他画的有多好,但胸襟气度是摆在这里的,日后,大有可为啊!”
王黼听得一阵心惊肉跳,心里不禁又开始暗暗思付,自己到底应该如何向楚风表达善意、拿捏分寸,才能表现出一份礼贤下士又不苟且的态度呢。
“画院的这些待诏们,其实是清一色的工笔,画风的确清贵之气多些,虽然很好,但的确不够百花争艳。前朝的那些画院,其实大多只是一份摆设,真正懂得这些东西的帝王又能有几个,一个个不过是莽夫武夫,要么忙着开疆拓土,要么埋首于俗物政事之间,不懂得于民休养生息的道理,把自己累的要命不说又劳民伤财的,实在无趣。”
徽宗指点江山一番,颇有些志得意满的淡淡道:“《道德经》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朕如今所做的就是这样一番道理,却不妨有一些不识好歹的人来指摘朕,真是无趣。”
“那些凡夫俗子,哪里有官家这样的高见,一时间自以为是的叫嚷几句罢了。时间一长,高下自然得见。”王黼这一记马屁拍的响亮。
徽宗心中受用,面上却不显的,只淡淡道:“愚民如此,朕实在是操劳啊。好在有将明你这样的人在朕左右,朕心甚慰。”
“不敢,不敢。”王黼连忙客套一番,目光又触及楚风的那幅画,便笑着问道,“官家如此赏识这幅画,也是这楚风好命了,这样高雅的艺术,要不是有官家这样贵眼赏识,恐怕这楚风要一辈子郁郁不得志了。哈哈!不知楚风这幅画,官家是否要点为山水科的头名?”
“头名?”徽宗微微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少年人需历练历练,若是太过顺风顺水了,哪还有什么前进的意图呢?山水科的要取几人?”
“三人。”
徽宗心中有了计较,只觉得有趣,吩咐道:“改了,给楚风判个第四。只说是朝廷怜惜他经历坎坷,所以特设了这个位置。哈哈!怜悯而已。”(未完待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