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蛊师两手重新放回袖子里,看着安岚,微微眯起眼:“安先生不先从我这打听香蛊之事,就把我送去天下无香?”
安岚道:“关于那只香蛊,你知道的未必有我多。”
在她之前,无人被种过真正的,被大香师以香境饲养出来的香蛊,所以没有人知道那玄妙的联系,究竟是什么感觉。她确信,即便是川连,对那样的感觉也不尽清楚。
老蛊师默了一会,低低地笑了:“安先生果真……不简单!不过,能这般干脆就把老朽送过去,您还真是极看重那小子。”
天枢殿的人抓他,是为问清楚川连给安先生种下那只香蛊的利害,而安先生把他送去天下无香,却是为了鹿源不再受制于人。
安岚瞥了他一眼,眉目淡然:“你以为我真会很在意香蛊。”
“安先生很强大,也很自信,只是……”老蛊师顿了顿,桀桀地笑了一声,“安先生难道不知,影子既然给他种下了蛊王,能随时控制他的生死,他又得您如此看重,仅凭我,可换不回他的自由。”
安岚面色如常,只是眼睑微垂,慢慢放下手里的香匙,往旁示意了一下,藏在阴影里的侍女遂走出来,朝老蛊师做了个往外请的手势。她表现得太淡漠了,老蛊师倒拿不定她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不过他也不在意,转身前又道了一句:“安先生,小心你身边的人,现在最不希望您出事的人,是老朽。”
有鹿源这枚这么好的棋子,司徒镜真正想要的,当然是她的命。
老蛊师出去后,安岚看着香炉内袅袅升起的轻烟,沉思片刻,开口道:“蓝靛可还在?”
“蓝掌事一直候在外。”
“让她进来。”
“是。”
安岚在临窗大炕那坐下时,蓝靛从外走了进来,看到安岚靠着大引枕倚坐在榻上,背着光,房间里光线又有些暗,一时看不出她的脸色如何,便大步往前走了几步,站到安岚面前,声音低了几分:“先生可还好?”
安岚抬起脸,看了她一眼:“现在景府这你安排了多少人?”
蓝靛道:“白园里十二人,都是刑院一堂的人,除此外,景府各院也都有人,共有十四个,其中八人是女子,是二堂的人。”
景府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安岚道:“一堂的人再加十二个,不用入住白园,找个离白园近点的地方,暗中安排他们。”
蓝靛微怔,但还是马上应下,只是同时隐隐有些担忧,先生忽然增添人手,是为以防万一,还是……身子当真不好了?想到这,她心头猛然一惊,倘若先生真是身子有恙,南疆和道门那边万一知晓……
安岚又问:“可查出那内奸是谁?”
蓝靛神色凝重,半跪下去:“查清楚了,是二堂的一位女侍,叫雨燕,一年前被选派到天枢殿,她此次也随先生入住白园,属下失职,请先生责罚。”
安岚想了想,那个叫雨燕的女侍一直就在外屋,还没资格到她跟前。
“她可知道自己已经暴露?”
蓝靛摇头:“属下未打草惊蛇,等先生示下。”
“让外人混入二堂确实是你失职,此事先记下。”安岚说着就示意她起来,手里把玩着玉佩上的穗子,慢悠悠地道,“现在无需动她,就让她待在那,往常是如何,现在还一样。”
蓝靛诧异,抬起眼,却见安岚面上神色依旧淡淡,几根手指来回挑着玉佩上的流苏,那动作不大,但给人一种轻巧而优美的感觉,屋内暖香清幽,一派温缓,她刚刚微微悬起的那颗心,没来由地,就安放下去。
“这段时间,属下是否暗中候在先生左右?”蓝靛应下后又问一句,不过此刻她语气里已没有刚刚那等隐藏不住的疑虑和担忧。
安岚道:“不用,你今日就回香殿,然后替我去玉衡殿一趟。”
蓝靛问:“玉衡殿?先生是要找崔先生吗?”
安岚点头:“你过来,我交代你几句话,到时你转述给她即可。”
蓝靛遂上前弯下腰,只是听完安岚的交代后,她愣了一下才道:“先生,如此……崔先生必会以为您受了重伤,身子已然不行。属下认为,崔先生或许可信,但眼下那清耀夫人一直在崔先生身边,此举保不准清耀夫人会知道,倘若清耀夫人知道了,道门那边就不可能不知道。”
安岚看了她一眼:“没错。”
蓝靛顿了顿,随后眼神微微一变:“属下明白了。”
“去吧。”
蓝靛告辞,只是将转身时,想了想,又收住脚步:“既先生想让他们以为您已身受重伤,为何今早要对川连出手?您今早以香境震慑她,难道不是想告诉她,您其实并无大碍?”
“人嘛,当面临的答案不是唯一时,最终都会偏向自己愿意相信的那个答案,然后以为别的答案,都是对方使出来的烟雾,从而更加确信那个对自己有利的答案。”安岚说着就轻轻一笑,看向蓝靛,目中带着了然,“你问问你自己,是不是如此。”
蓝靛怔了一下,回想刚刚自己的心态,即惊觉确实如此。先生什么确切的话都没说,她仅凭自己观察先生的几个动作,就已经相信先生的身体并无大碍,如今不过是将计就计。
安岚把手放在引枕上,支着脑袋:“鹿源还在外面吧,你去让他进来。”
蓝靛不敢再多问,带着敬畏退出去,片刻后,鹿源走了进来。
安岚放下手里的穗子,要去拿旁边的茶盏:“你想好怎么将他送过去了?”
鹿源即上前亲手端起那杯茶送到安岚跟前:“属下只需送回去便可,余的无需多说。”
安岚接过茶盏:“他不会问。”
“他知道我不愿说的,问了也无用,除非杀了我,更何况有胡蛊师,他会更愿意问胡蛊师。”
安岚看着他:“你当真不怕死?”
鹿源对上安岚的眼睛,然后又慢慢垂下,不敢多看,似每多看一眼,他就会多贪心一分。
“怕。”
他的声音很平静,干净得不带一丝杂质,却又饱含了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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