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昏鸦。
坟前的蜡烛已经烧尽,苏文东却想陪他的朋友说说话,还舍不得离开。东方离自然是永远听不到了,他只有一堆黄土陪伴。
对于死人来说,黄土就是最好的归宿。
苏文东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尽管他已经归隐山林许久,但最后还是为了我的事情出山。”
石天来不想打断苏文东,他静静的听着,直到日落西山,程悟过来给东方离上坟,苏文东才缓缓离开。
程悟祭拜东方离一番,然后起身对石天来道:“他救过我,还传授了我一些本领。”
石天来想起东方离好不吝啬就把洗髓心法传授给自己,感同身受道:“他是个好人。”
程悟道:“如果没有他,我也许活不到今天。”
石天来道:“想杀你的人一定想不到你如今已经是天山派的掌门人。”
程悟道:“他们想尽各种办法折磨我,要让我痛苦的死去,可惜,我的命很硬。”
石天来道:“所以自从你离开丰都城就再也没有你的消息。”
程悟点头,似乎想起了一段不为人知的悲惨遭遇。程悟不必说,石天来也猜得出一些,婉思思被李元捷凌辱的事情一定严重打击了程悟,后来,程悟一定找李元捷报仇,却被李元捷羞辱了一番,也许婉千叶也在场,两人必定会对程悟出手。程悟命不该绝,逃了出去,得到了东方离的救助,最终回到了天山。
石天来突然道:“你真的要放弃婉姑娘吗?”
为了得到天山派掌门人的位置,程悟已经立下誓言放弃婉思思。石天来当时也在场,听到了程悟的誓言,可是直到现在,石天来仍然不相信,程悟会真的放弃婉思思,似乎只有听到程悟亲口告诉他答案,他才会相信。
可是,程悟有答案吗?
石天来的这一问,只不过在程悟的伤痕累累的心口上再洒了一把盐。
程悟默默的走了。石天来顿时明白,程悟已经是天山派的掌门人,他没有别的选择,恐怕日后,石天来再也不能问这样愚蠢的问题了。
程悟走了好几步,突然站住,头也不回对石天来道:“你那位广寒宫的朋友醒了,他想见见你。”
石天来“多谢”二字还没说完,程悟已经走远了。
易翰没有死,万年玄铁救了他的命。石天来也想不到自己送给易翰的这块玄铁竟然能够抵挡住那致命的一箭。
石天来到了易翰在天山派的住所的时候,易翰已经站在了门口。
易翰道:“石兄弟,我要走了。”
石天来道:“易兄不多住几日好好养伤吗?”
易翰看着手里的玄铁,道:“不必了。我等你来是想告诉你,我们还会见面的。”
石天来没有明白易翰的意思,易翰拍了拍石天来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走了。
易翰走了,石天来毫无目的慢慢走着,等到停住了脚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到了倪方瑶的门口。
石天来问自己:“要进去找方瑶妹妹吗?”
石天来举起了敲门的手,又收了回去。石天来摇摇头,转身就要走,却听到倪方瑶在屋内喊道:“来了也不进来坐坐吗?我真的有那么讨厌吗?”
倪方瑶若是那种让男人讨厌的女人的话,世上恐怕就没有让男人喜欢的女人了。她不但美,而且很懂你。她可以为石天来带来快乐,也可以为石天来付出生命。这样的女子,石天来还有什么理由不推开她的房门呢?
倪方瑶衣裳整齐,端坐在床上。
也许,她刚刚想睡了,可是偏偏听到了石天来的脚步声。也许,她本就舍不得睡,一直在等石天来。
她的伤还没有完全好,鬼宗宗主下手实在不轻。她的眼神还带着忧郁,心中还有担心,尽管她尽量的控制着不让石天来发觉。
可是,石天来却偏偏是那种可以感受到别人情绪的人,所以石天来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让倪方瑶感到安心。
石天来道:“方瑶妹妹是在担心我吗?”
倪方瑶答非所问:“几天了?”
石天来道:“七天了。”
倪方瑶道:“还没有若柳姐姐的消息吗?”
石天来道:“没有。不过方瑶妹妹不要担心,鬼宗宗主那日已经受伤,决不是月姑娘的对手。更何况天山派已经号召天下,全力追杀鬼宗宗主,天下正派都已经调动了起来,鬼宗宗主绝难脱身。”
倪方瑶道:“嗯。”
石天来道:“方瑶妹妹尽管放心吧,我答应你,我不会贸然下山去追鬼宗宗主的。”
倪方瑶若有所思道:“嗯,我相信你。”
倪方瑶的眼光望向了远方,喃喃道:“若下天下没有正派,没有魔教,也没有鬼宗,大家都和和气气,那该多好啊!”
倪方瑶所说,正是石天来所期待。可是,这个期待,它永远不会到来。
这一天,天上下起了雨。
雨中,婉千叶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拖着一具没有人头失去一只手臂的尸体,踏上了攀登前往天山的天梯。
婉千叶的身后,浩浩荡荡,足有数千人。
他们兴高采烈,他们敲锣打鼓。
他们恨不得告诉所有世人,大陆上那个最令人畏惧,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鬼宗宗主邪道仙,已经毕命了。
现在,正义战胜了邪恶!
现在,是天下太平的时刻!
现在,是值得欢呼的时刻!
现在,他们要把这个恶魔的人头和尸体,扔进那让人万劫不复的锁妖塔。
石天来自然不认得邪道仙,但石天来知道,死的人一定是鬼宗宗主。苏文东却是认得的,他终于看到了邪道仙无法再危害人间的这一天。付笛夕也是认得的,他似乎还沉浸在杀死邪道仙的那一刻。
是的,杀死邪道仙的人是付笛夕。月若柳可以证明这一点,婉千叶也可以。
据说,当天山发生大战的时候,蓬莱仙山付笛夕千里迢迢的赶来,错过了与苦禅大师、苏文东等人并肩作战的机会。可是,凭借着付笛夕的修为,他还是第一个找到了受伤的鬼宗宗主邪道仙,于是,他出手结束了他,月若柳和婉千叶看见了付笛夕亲手割下了邪道仙的头颅。
现在,已经不必去追究付笛夕的姗姗来迟,最重要的是,邪道仙已经死了。和苦禅大师、东方离、穆一鸣一样,他已经死了。邪道仙一死,鬼宗也走到了尽头。
虽然这么多大乘期高手陨落,可是他们死后的归宿却没有一个相同。
东方离安详的躺在天山的黄土中,远离了喧嚣,永远归隐了山林。苦禅大师在天若寺的烈火中得到了永生,他也许已经到了极乐世界。穆一鸣却无人收尸,他匆匆的一生没有一个朋友,只能寂寞的等待着野狼和乌鸦来将他撕裂。邪道仙却将被丢入锁妖塔,死后与妖魔鬼怪永生为伴。
石天来没有参加婉千叶兴高采烈发起的千人鞭尸大活动,他感到这对一个死去的强者,哪怕他是一个恶魔,都有些残忍。
有些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喜欢这种鞭打强者的感觉,似乎每一鞭都能让他们释放对鬼宗的畏惧和仇恨,似乎每一声呐喊都能让他们得到最大的满足,似乎只有这样对待恶魔才显得他们正义凛然。
石天来对鞭尸提不起一点兴趣,他只是在思索一个问题:“那个女人是谁?”
由于摄魂**的反噬,石天来看见了鬼宗宗主埋藏在灵魂深处的一个画面。画面中,有一位女子,身着黄衣,秀发披肩,眼中一片湛蓝,她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石天来看不清这位女子的容貌,只有那双湛蓝的大眼睛,让石天来印象深刻。
不知不觉中,石天来来到了天山一处僻静的地方,这里与天山别处不同,竟是绿竹成林,林中涓涓流水流淌,流水旁,水车小屋,看起来无比安详。
竹林深处,一小童独自嬉戏,一老者悠然自得。石天来慢慢走了过去,他们却没有什么反应,依然自得其乐。
这一老一少,可能是没有发现石天来的到来,也可能是根本就没有必要理会是谁到来。
石天来不舍得打破这里的安宁,无意中看见有一条石路不知通往何处,便走了过去。
石天来双脚踩在碎石上,听着沙沙的声响,却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这种感觉,让石天来放下了心中所有的想法,悠然的慢慢前行。
爬上山坡,看见一个高高的石屏。沧桑的岁月让石屏变了颜色,石屏上布满绿油油的苔藓,文字已几乎看不清。
尽管大多数的文字已经看不清了,但最大的三个字“接引门”却还依稀可辨。石天来情不自禁念出了这三个字,只因为他们不是当今的文字,而是上古的文字。
石天来的好奇心自然而生,剥去苔藓,仔细端详那些古老的文字,只见那文字写道:“天道不公,神罚不明,吾逆天行事,弃神格立此天界之门。苍狼绝笔。”
苍狼,何许人也?
神罚,所谓何事?
天界之门,为谁而开?
天界之门,它在等谁?
石天来想不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在那个远去的年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石屏之后,果然有一扇门,一扇空空如也的石门的立在空空如也的广场上。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石天来盯着石门一声不响的发呆,片刻之后竟然似乎听到石门的呼唤声。那个声音好象在告诉他:“过来吧,过来吧,我已经等了你很久很久。”
石天来不知不觉在朝着石门走去,一步一步慢慢的靠近。
“石小友,你准备好了吗?”
一个声音从石天来的身后传来,惊醒了迷迷糊糊的石天来。
石天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石门前面,只差一步就跨了进去。石天来转过身去,看见了一个满脸慈祥的老人正在对着自己微笑。
老人看起来如此的和蔼可亲,他站在那里似乎与与天地浑然一体。石天来顿时明白,只有返璞归真的绝高修为者,才有这份气度,只有与大自然完全融合的人,才有这种气宇。
石天来与施氏三兄弟在前往天山路上狭路相逢的时候就见过这个老人,那时候石天来以为他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修为的老者,而现在石天来第二次见到这个老人,感受却与第一次完全不同,只因为石天来的修为已经能够感受到真正强者的气息。
石天来不必猜测已能知道,这个老人必是传说中的天地老人。
天地老人问石天来的问题,他同样问过了每一个想踏入石门的人。只不过这一次,天地老人却第一次听到了不同的答案——“不,我还没有。”
天地老人笑了,他真的笑了,笑得很开心。没有人知道天地老人为何如此开心,就连石天来也是一头雾水。
天地老人走过来牵着石天来的手,与石天来一起离开这道奇怪的石门。老人并不说话,带着石天来足足走了三个时辰,石天来才看到先前的那座石屏。
石天来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踏进的是如此广袤的区域,不得不感叹——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石天来不过走了几步,怎么会到了那么远的地方,所以石天来终于忍不住开口:“这接引门真是奇怪得很!”
只听天地老人悠然说道:“接引门?石小友莫非记错,这里可是生死门,老夫还未听说过什么接引门。”
石天来顿感奇怪,走到那石屏面前一看,那石屏上果然写着三个大字:“生死门”!原先自己在石屏上看见的些许上古文字,竟然荡然无存。
石天来有些恍然若失。
莫非,刚才是做了个梦?
莫非,刚才是出现了幻觉?
石天来仔细回想,依然说不出所以然,只是感觉到胸口的石头温暖异常,让自己觉得非常舒畅。
天地老人领着石天来到竹林中随便看看,石天来却忍不住问起了天地老人。
石天来问道:“晚辈没什么名气,想不到前辈竟然知道晚辈的名字。”
天地老人捋捋长须,道:“能在谢道人身上占得便宜的,天下恐怕除了石小友,再无他人。”
石天来道:“前辈过奖了,晚辈只不过有些许运气,晚辈只求,天下从此太平无事。”
天地老人点头道:“嗯,胜而不骄,心系天下安危,更是难能可贵。”
石天来道:“前辈抬爱,晚辈愧不敢当。晚辈还有一事要向前辈请教。”
天地老人道:“哦,不妨说来听听。”
石天来道:“前辈云游四海,所见不凡,可知道那大陆西方如何?”
天地老人捋了捋胡须,叹道:“石小友所问,也是老朽不明之事。老朽也曾有意前往西方,都是失败而归。”
石天来道:“莫非西方遥不可及,飞都飞不到?”
天地老人叹道:“非也非也!石小友有所不知,大陆自古东西隔断,却是因为一座连绵千万里的高山,那高山耸立云间,不知在远古何时被布下了强大的法力禁锢,不但不能飞行,就连一般的法术也无法施展,徒步翻山,绝非人力所能及。”
石天来惊讶道:“哦,原来如此!只是,却为何有西方之人能到了东方呢?”
天地老人道:“这个就连老朽都不胜明白了。”
石天来谢过天地老人,刚要离开,便看见花玉莲从远处跑了过来。看情形,花玉莲似乎很是伤心,跌跌撞撞,失魂落魄。
石天来不明所以,想拦住花玉莲要问个明白,哪里知道被花玉莲撞开,眼睁睁看着花玉莲往生死门的方向跑去了。
花玉莲刚跑了过去,石天来便看见了夏侯红衣也跑了过来。
只听夏侯红衣口中喊道:“玉莲,快回来,不要做傻事,千万不要做傻事,有话好好说。”
石天来知道大事不好,花玉莲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人,于是赶紧和夏侯红衣一起追着花玉莲而去。
等到石天来和夏侯红衣赶到,却看见花玉莲已经站在了生死门边上,只要再朝前一步,变生死未知了。
夏侯红衣喊道:“玉莲,不要!”
花玉莲悲伤异常的哭诉着:“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呜呜呜呜,你说过,大事一了就和我白头偕老。白头偕老。都是骗人的!我,等了你几十年,想不到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呜呜呜。东哥,老呆子,我祝你早日找到她。永别了!东哥!”
无论夏侯红衣如何呼喊,花玉莲已经听不见了,她消失在生死门里,只留下她的哭泣萦绕在整片空间里。
花玉莲的声音,震撼着石天来的心灵,让石天来久久不能平静。
这个看起来很凶,其实心地却是很好的花仙子,这个一直深深爱着师傅苏文东,默默等待着苏文东的花仙子,就这样消失在他的眼前。
石天来有些不明白,石天来很是不懂。石天来很想去问问苏文东,花玉莲到底做错了什么,师傅要如此对她?
可是,当一向谦谦君子,大侠风范的苏文东在人前痛哭流涕,哭成不成人样的时候,石天来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夏侯红衣没有来得及拉住玉风池的手,玉风池已经一掌打中了苏文东的胸口,让本已经受伤的苏文东吐出了一口鲜血。
苏文东没有闪躲,似乎他觉得自己应该被玉风池打这一掌,只有玉风池的这一掌能够减少他对花玉莲的愧疚。
苏文东不知道在问谁:“莲妹,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呢?我答应过你,我一定会娶你的,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呢?莲妹啊……”
天昏。
地暗。
人已死,泪枉然。
古道。
西风。
瘦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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