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杨涟亭的血渐渐凉了。阿绯还伏在他的尸身之上,左苍狼将她拉起来,她不起来。左苍狼一耳光扇过去,她顿时惊住。身后有拜玉教的长老怒问:“你这是干什么?!”
左苍狼没有说话,扫视人群,将所携包袱非常少的十几个人清理出来。阿绯捂着右脸颊,目光中有惊愕,更多的却是手足无措。他们毕竟是大夫,就算是拥有黑蛊,然而面对生死要完全临危不乱是不可能的。
左苍狼没有理她,转而对这十几个人说:“你们立刻分散,自行逃离,各安天命。”
这十几个人顿时有人高声喊:“凭什么?!”
左苍狼说:“阿绯,如果他们不听话,就把他们杀了!”
阿绯小声说:“他们怎么了?”左苍狼说:“其他人都是为了逃亡,所以几乎带上了全副家当。可是这几个人,包袱随意至极,足上鞋履哪有远行之状?而且眼神镇定,东张西望,这些人定是朝廷内应。”
阿绯有些犹豫,说:“万一他们不是呢?”
左苍狼说:“就算不是,单独逃离也容易保得性命。”
阿绯只好对这十几个人道:“你们先离开吧,日后若有机会,再返还族里也不迟。”
这十几个人哪里肯走,一味只是拖延时间。左苍狼终于抽刀在手,说:“够了!谁再敢多言?”
这些人只道她是武将,不知道她手臂已废,顿时还是连连后退。左苍狼迫走了他们,说:“你们这么多人,要就这么逃离燕地是不可能的。”
阿绯低下头,说:“那也必须试一试,反正如果被诱入晋阳城也是一死。”
左苍狼对此也不意外,如今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倘若慕容炎追上他们,已经必死无疑,再细究无益。她说:“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你们或许可以活着离开大燕。”
阿绯倒是有些意外了,问:“什么办法?”
左苍狼说:“挟持今上。”
阿绯娇躯微怔,说:“可……我们能做到吗?”
左苍狼说:“不知道,但是总得试一试。”她伸出手,指了指一箭之地以外的三处,说:“如果你有合适的蛊,可以布置在这三处。”
阿绯说:“可是蛊虫就算是布下,也需要他在原地停留,否则也不一定能伤到他。”
左苍狼说:“所以,就让他在这几处停留。”
阿绯说:“他岂会听我之言?”
左苍狼说:“他为人多疑,只要站立的地方不在你我设想之中,你只要喝令他站住便是。”
约摸过了一个半时辰,朝廷的官兵已经从山上追了下来。慕容炎骑马走在前面,身后是周信和姜散宜等人。慕容炎也知道拜玉教的黑蛊非常麻烦,是以一路相当注意。马未上前,已经不打算上前。阿绯大声喝道:“站住!不要过来!”
慕容炎左右看了看,不由离策马又上前少许。阿绯又连连引他移了几次位置,见他已临柳树之下,遂不再言语。
那时候左苍狼脸上、胸前全是杨涟亭喷溅的血。慕容炎看了一眼杨涟亭倒毙的尸身,又看了一眼左苍狼,拜玉教近千的教众一并无声。
许久,他突然伸出手,说:“弓。”
周信吃了一惊,低声说:“陛下!”
慕容炎阴沉着脸看了他一眼,他只得递了弓过去。慕容炎挽弓搭箭,准星正对着左苍狼。弓弦已经满张,但是他右手几度犹豫,没有放箭。左苍狼与他对视,二人皆是沉默。阿绯想不到会有如此良机,当下催动蛊早。一只蛊虫如同柳絮,从枝头缓缓垂落下来,慕容炎只觉颈项一点细微的刺痒,随后便有什么东西钻进了皮肉。
他伸手去摸,颈部已经没有痕迹。
阿绯说:“慕容炎,你中了我们拜玉教的穿髓蛊,蛊一入体,即入骨髓,如果没有我的蛊母替你引出,从此必日日受蛊虫食髓之痛,一生无解!”
说完,似是催动了蛊虫,慕容炎眉头微皱,随手将弓扔在地上。眼看周围官兵要围上来,阿绯连连后退,左苍狼说:“让他上前,挟他而走。”
阿绯咬咬牙,又强行催动蛊虫,许久之后,她也是暗自惊讶——这个人应该痛得百蚁食骨、满地打滚才对,可是他依然稳坐马上,只是额头出汗,甚至连哼也没哼上一声。
他竟然真能忍得住,那么他真的会过来吗?
她捡起杨涟亭自刎的短剑,低声说:“借你一用!”冷不丁架在左苍狼脖子上,说:“放我们离开大燕,否则我就杀了她,你也别想解穿髓蛊之毒!”
左苍狼说:“这时候,你如果挟持我,正好给了姜散宜等人可趁之机。只有他有用。”
阿绯这才对慕容炎说:“你也过来!”
她言语之间毫无半点威势,显出三分紧张之色。
慕容炎没有动,她将压在左苍狼脖子上的短剑按紧三分,说:“你再不过来,我先杀了她!”
似乎是蛊毒的剧痛过去,慕容炎这时候才说话,他的声音却依旧沉稳,不见丝毫异样:“那你就杀了她吧。”
阿绯愣住,她身后一个长老上前,一把抓过左苍狼,右手取出一条黑色如墨的小蛇,说:“慕容炎,这是食心蛊,会住在人的心脏之中,你也不希望我喂她吧?”
那小蛇在眼前咝咝地吐着信子,冰凉而腻的身躯微微躬起。左苍狼浑身血液倒流,沉声说:“拿开!”
那长老不听,反而捏开她的嘴,她左手一使力,夺他腰刀。阿绯不知所措,短剑未收,左苍狼颈间已经流下一线鲜血来!眼看二人争执,慕容炎突然说:“够了。孤放你们离开。”
那长老说:“你以为我们还会信你吗?你现在立刻除下兵器,下马过来!”
慕容炎冷哼了一声,却真的翻身下马,慢慢走过来。那长老便收了那小蛇,命两名族人将他双手反剪,捆缚起来。慕容炎眉头微皱,不太在意,反而转头又看了一眼左苍狼。
阿绯一手仍然以短剑相挟,一手却在布包里找了止血的药,撒在她的伤口之上。左苍狼简直是整个毛孔都炸将开来,许久才稳下心神。有族人上前推搡慕容炎,周信急道:“陛下!”
慕容炎听若未闻,只是说:“为他们准备车马。”
近千人的车马,再快也要等。阿绯让两个长老看守慕容炎,自己挨着左苍狼坐下。左苍狼问:“你打算去哪里?”
阿绯一片茫然,说:“我……我从小就一直跟着义父,自记事起,就在大燕安身。从来没有出过关。”
左苍狼无奈,问:“那么你带着这近千的族人,打算如何过活?又或者转投哪国?”
阿绯说:“我想只要先离开大燕,总有活命的地方。”
左苍狼说:“你倒乐观。”
待歇得差不多了,阿绯才慢慢走到杨涟亭面前,过了许久,她蹲下,轻轻拭去他嘴角的血迹。左苍狼问:“你要安葬他吗?”
阿绯摇摇头,说:“我想带上她,一起走。”
左苍狼不明其意,却见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玉瓶中玉色奶白,她慢慢除去杨涟亭的外袍,将水接触他的皮肉。只见那血肉慢慢收缩,一瓶水尽,整个尸身皆化骨珠。
她将骨珠收拢入怀,许久之后,才说:“听燕人说,如果有的人八字很硬的话,就会克死自己最亲最近的人,我是不是也是这种不祥之人?”
左苍狼没有回答,她似乎也不需要别人回头,只是默默地紧握着那玉瓶。
禁军很快找来车驾,阿绯将慕容炎和左苍狼赶进同一辆马车之中,有长老说:“圣女,这二人一向诡计多端,恐怕分开关押更为妥当。”
阿绯摇摇头,急令族人会骑马的上马,不会骑马的赶着车驾,准备向东出玉喉关。
马车开始前行,不知道是谁在赶车。左苍狼双手亦被绑上。她没有明着表示要跟随拜玉教逃亡,捆上好歹不算拜玉教同党。但是捆绑她用的是阿绯的衣带,比慕容炎的麻绳要好很多。车窗被放下来,车里光线昏暗。慕容炎慢慢倾身过去,左苍狼以为他要想办法解她绳索,却不料慕容炎扑在她身上,蓦然吻住了她的唇!(www..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