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俞的战事,一直非常顺利。慕容炎心情也不错,他派了周信前往俞地,所有人都认为,他一直是要认命周信为太尉了。
然而这一天,朝堂之上,他命王允昭宣读圣旨,竟然是任左苍狼为大燕卫将军,加封太尉衔。金印紫绶,秩比丞相。随即又加封周信为骠骑大将军。姜齐也因为战功,被封了四品校尉之职。
圣旨一出,姜散宜还是有点变色,慕容炎这道圣旨,颇有些安抚和妥协的意思。想来这段时间,左苍狼一直与他心生芥蒂,未能齐心。他方出这样的抚慰之策?
可是如此一来,温氏的权力就太大了。
他心里七上八下,然而也不能多说什么,正在沉吟间,突然听慕容炎道:“近日,王后身体不适,经太医诊治,已怀有皇嗣。”朝中诸臣皆静,随后,众臣齐齐下跪,再三贺喜。
郑之舟更是道:“王后有孕,适逢我大燕风调雨顺,北面战事也是捷报连连,看来这未出世的皇嗣,生来便是福泽绵长之人。乃是天降吉星予陛下啊。”
慕容炎不知道为什么,看了一眼左苍狼。左苍狼没有说话,就那么站在武官之首,沉默。
等到退了朝,王允昭跟随慕容炎一起出了宫殿,说:“陛下,今日朝上,看将军神色,还是有些郁郁寡欢。”慕容炎嗯了一声,王允昭说:“其实将军对陛下……一直以来,可谓是忠心耿耿,并无异心。太尉一职,也并非她所求。”
慕容炎说:“你的意思孤明白,她的想法孤也明白。但是如今无论如何,总要等到皇长子出世,到时候她若真的想要孩子,也不是不可以。”
王允昭低着头:“陛下君临天下,站得高,看得远,自然顾虑周全,奴才们站得低,难免短视。陛下莫要同短视之人计较才是。”
慕容炎往前走,许久才说:“孤同她……又能计较什么呢。”
夜里,慕容炎去了一趟栖凤宫。姜碧兰自然殷勤,然而也不敢留宿他。自从上一个孩子没了之后,她一直非常注意调养自己的身体。姜散宜也专门请了医术高明的大夫,不时进宫为她诊治温养。
如今这个孩子的到来,她可谓是小心翼翼,平时若没有宫女搀扶,连路都不走。
慕容炎见她面色还算红润,也很满意,说:“王后有了身孕,宫里杂事便交给王允昭去处理,安心静养,平平安安产下皇嗣才最要紧。”
姜碧兰温婉一笑,说:“臣妾明白,也叮嘱了宫里上下事事注意,谢陛下关怀。”
慕容炎点头,握着她的手,说:“就算是如今,孤还是经常想起小时候,王后的模样。”
姜碧兰心中微甜,她终于有了这个男人的骨肉,从此以后,无论如何,他们都将密不可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就算再横亘在他们之间,又能如何?
他会有与他骨肉相连的亲人。
她说:“从那个时候开始,臣妾便经常想象后来……陪在陛下身边的模样。虽然历经了坎坷……”她垂下头,想想这些年,嫁给废太子,失去第一个孩子……回到宫里,又遇到左苍狼。然后失去第二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红了眼眶。
慕容炎抬手摸她的鬓角,最后缓缓将她揽进怀里,说:“如今仍然还是王后,陪在孤身边。何必伤怀呢?”
姜碧兰抽了抽鼻子,复又笑着说:“都是臣妾的不是,又想起那些旧事。臣妾为陛下准备了晚膳,陛下想来肚子也饿了,这便令人传膳吧?”
慕容炎微笑着点点头,伸手触摸她的小腹,月份尚小,她的小腹还非常平坦,并不觉有异。
然而他刚要拿开手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当初大燕边境、盘龙谷山脉尽头,他将手放在那个人小腹,感受到的……那一次胎动。骤然之间,他敛了笑容。
入夜时分,慕容炎用过晚膳便离开了栖凤宫。王允昭为他提灯引路,慕容炎突然问:“阿左呢?”
王允昭欠了欠身,说:“左将军一下朝便回温府了。”
慕容炎说:“如今宫里,兰儿有孕,她不来也好。你安排一下,孤过去看看她。”
王允昭应了一声是,赶紧命人准备。
慕容炎要去温府,当然不能大张其鼓,出行也只有几个身手高超的侍卫暗暗随行。
他时间计算得不错,那时候温府各人都已熄灯睡下,便连温行野这种睡得晚的,也已经入了梦。慕容炎轻车熟路,直接偷偷潜入左苍狼的房间。左苍狼正睡着,如今她气虚体弱,哪怕距离上次回燕已经过了半年,身体却一直没有恢复过来。
就算是在温府,每日里也是汤药不断。
宫里太医,自海蕴和赵紫恩被慕容炎杖毙之后,她再也没有信任过太医院的人。好在姜杏有时候帮忙在杨涟亭的德益堂坐诊,左苍狼便经常让他开药。
他对悬壶济世其实并不热衷,但是左苍狼叫他,偶尔他还是会给点面子过来看看的。
左苍狼最近睡不好,便让他开了安神助眠的方子,是以慕容炎进来时,她没有醒。
慕容炎缓缓走到榻边,但见重重罗帷之中,那个人睡颜恬静,不时发出轻微的酣声。他掀起纱帐上到榻上,伸手触摸她的脸。她眉头微皱,只是侧了侧脸,并没有睁开眼睛。
慕容炎靠上去,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他伸手去解她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冲动。
他亲吻她的耳垂,整个人都压上去。火热的指腹在肌肤上游走,左苍狼骤然惊醒,出手就袭击他的颈项。慕容炎伸手格住,动作却不停,左苍狼这时候才看清是他,伸手推拒:“陛下!”
慕容炎说:“怎么了?”
左苍狼坐起身来,随手拿狐裘裹住自己:“陛下如此行径,会让微臣误会。”
慕容炎挑眉:“误会什么?”
左苍狼说:“陛下许给微臣一个太尉之职,便要微臣再度向陛下献上身体,以此交换吗?”
慕容炎微怔,想了想,复又笑:“那这交易不公平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左苍狼,慢吞吞地说:“太尉乃一朝武官之首,何等要紧,就你这身体……”
左苍狼简直是暴怒,一指窗:“请陛下马上离开,否则接下来微臣要做的事,恐怕有损陛下颜面。”
慕容炎衣袍半解,精工细绣的袍子下面,露出一截雪白的里衣,喉结微露,其实很是诱人。他说:“不过实话实说,怎么反倒恼了,不服气?”
左苍狼直接张嘴就嚷:“来人!有贼!!”
慕容炎吃了一惊,显然没料到她会真的喊!现在捂她的嘴也是来不及了,她是豁出去了,眼见已有人被她惊起,慕容炎不得已,跳窗而去。左苍狼本就是怒极,这时候情绪过了,见他狼狈逃蹿,活像民间偷情被捉奸在床的奸夫,不由又有些好笑。
温府素有亲兵,这时候已经有人敲门:“将军?将军?”
她毕竟是女人,也没人好直闯进来。左苍狼说:“没事了,一场恶梦。都下去吧。”
亲兵闻言,倒也不敢多问,俱都退下。随后温行野夫妇又敲门,左苍狼只得又应付了一通。等到诸人重又入睡,她也熄了烛火,准备睡下。
这次就不太容易入眠了,她翻了个身,突然窗棂微响,慕容炎居然又从外面进来。左苍狼无奈,他却已直接上到榻来,也不跟她多说,除去外袍,拉过被子睡下。
左苍狼也不知道说什么,他这个人,最是习惯在毒|药里调一丝蜜,饮则肝肠寸断,不饮日夜悬心。
她一路服食至今,有时心甘情愿,有时迫于无奈。于是有时欣喜若狂,有时万箭穿心。
方才骚乱过一次,她不再动了。慕容炎展臂将她搂过来,让她的脸贴在自己胸口。窗外月白风清,他的指尖缓缓缠绕着她的发,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以后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在温柔的春夜里,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以后有话都好好说,好不好?”
左苍狼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滚落下来,沾湿了他的指尖。他轻轻亲吻她的额头,说:“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自己的亲人,阿左,给我一点时间。不需要太久。”他以双唇吻去她眼角泪痕,说:“这么多年以来,孤就只有你们两个女人,可是你看看你们啊……”
左苍狼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这一生她在很多地方入睡,荒芜的山野、简陋的孤儿营、沙尘不息的边城,可是一直以来,便只有这个男人怀里最安稳。
而如今,直到清晨,她眼角仍有泪痕。
慕容炎直到天色将亮才起身离开,左苍狼将他的外袍递过去,他轻声说:“今天特许你不上朝。”想了想,又说,“还是去吧,如今你也懒于进宫,好歹能多看两眼。”
左苍狼低下头,慕容炎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吻她的额头,最后缓缓将她抵在墙上。当欲|望汹涌而来时,他自己也分不清真假。这个人,到底是在欺骗,还是也曾爱着啊?
然而到底还是不能久留,天快亮了。这要是真的被温家人看见,也太不光彩。他放开她,说:“近日朝中无事,带你出去玩。千碧林怎么样?”
左苍狼别过脸,说:“时辰不早了,陛下先上朝吧。”
慕容炎点点头,仍然跳窗而去。
而府内,厨房里,可晴正在做早饭。左苍狼要上朝,起得早,早饭当然也得天不亮就开始做。
慕容炎一过来,王允昭就支会了她。她握紧了那个药瓶,第一次做这种事,当然很紧张。如今好不容易支走了厨房里其他人,她颤抖着拔开瓶塞,只要往里滴药,外面突然有人进来。耳听门响,她彻底慌了手脚,那手一抖,整个药就被倒进了半瓶!
正在这时候,薇薇从外面进来,问:“你怎么还不送早饭过去呀,将军都起床了。”
可晴快速将药瓶塞进袖子里,说:“这就过去了!”
薇薇是个急性子,她是等不及的,立刻就端了那托盘,说:“我去吧。”
可晴心中不安,说:“等……等一等。”
薇薇不明白:“什么?”
可晴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薇薇等不及了:“回来再听你说,将军肯定都等不及了。”
说着就端了饭菜来到正厅,早饭当然也不丰盛,就是清粥小菜,有时候会有大饼什么的。
左苍狼如今胃口不好,也就是一小碗粥,几筷子菜便饱了。她端起碗,赶着上朝,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很快吃完。薇薇帮她更衣,左苍狼任她为自己系着衣带,突然只觉得胃里一阵难受。
她捂住嘴,却忍也忍不住,猛地吐出来。
薇薇也吃了一惊:“将军?”
左苍狼只觉得腹痛如绞,登时面色惨白。薇薇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整个人就在身边团团转。左苍狼说:“去找大夫!”她这才醒过神来,忙就要往外飞奔,左苍狼说:“找姜杏。”
薇薇已经有些吓着了,这时候只答应一声,刚刚出去就遇上可晴。可晴心虚,一直躲在外面没敢进来,本来想着王允昭说了此药无毒,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然而这时候见薇薇神情不对,忙抓住她问:“怎么了?”
薇薇扯开她的手,头也没回:“将军不舒服,我去找大夫,你照顾好她!”
可晴一惊,忙跑进左苍狼房里,左苍狼按着腹部,汗出如浆。先是一直呕吐,后来便夹着了血丝。可晴吓得手足无措,想起府里有可以向宫里传消息的人,赶紧悄悄出去,让一个侍卫往宫里传消息。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薇薇终于带着姜杏赶来府中。姜杏给左苍狼一诊脉,立刻皱了眉头,转头提笔,列出几味药:“快去抓药,三碗煎作一碗,喂她服下。”
薇薇哪还顾得这么多,答应一声,赶紧让腿脚快的侍卫去抓药。
左苍狼腹痛得厉害,姜杏拿出一粒药丸先喂她服下,她才有力气问:“我怎么了?”
姜杏看她一眼,神情冷淡:“藏红花服食过量,中毒。”
左苍狼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藏红花?”
姜杏转过头,列出好几种药材,想了想,又增一味,删掉另一味。然后把单子给她看,左苍狼哪懂这些,问:“这是什么?”
姜杏说:“是一副避子汤的药方,而且开药的人手法不错。哼,用药这么奢侈,一看就是宫里那帮太医的杰作。本来不应该中毒……你这是喝了多少?这药还好,就是凉性,以你如今的身子,日后别想有什么子嗣了。”
左苍狼慢慢握紧那药方,一股寒意自心头升起,有人在她的饮食里面,掺了避子药。可是现如今,还有谁会指使温府的人这样做?
那个人……那个人早上还在她耳边细说着绵绵情话,还在对她千般温存、百般眷恋。
可是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信任过她。
从来没有。
那些曾经说过的话,究竟哪一句真,哪一句假?
或者说,这么多年,你到底有没有对我说过一句真话?(www..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