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低矮,乌云涌动,滚滚无边的阴森仿若魔鬼侵袭,已然将整个平原裹入腹中,四处都是凄惨破败的景象,残垣、断壁、荒城…尸骨横呈…
没有活物,甚至没有风。
整个幻灭平原被笼罩着骇人的寂静中,死气沉沉。
然而此时此刻,平原边境一处城墙孤立的断墙上却立着个十二岁年纪的女孩。
女孩一袭白衣,长发极地,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就如温室当中养大的花朵,水嫩娇柔,只是一对眸子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阴森,空洞冷漠,正如这无边无际黑暗的平原,几乎将一切吞噬殆尽。
她抬头望着平原东方——那里天地一线,仿佛经久不息地翻滚着黑色云浪,没有希望与一丝光亮,可女孩的眸子里却渐渐升起苍白的风暴,兴奋难以抑制。
终于,她叹息一声,轻声开口:“他们……来了啊……”
声音空灵飘渺,没有生气。
话落,便见东方天际像是忽然被斧头劈开般,裂成两半,巨大的缝隙中白光流溢,泉涌而出,瞬间将整个东方吞噬在一团白色当中,隐隐间,竟还能够听到闷雷滚动,隆隆作响。
只这异象实在诡异,仅仅短暂的一瞬便消失无踪,长空合拢,依旧是一片漆黑,仿佛方才那一瞬的突变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女孩又叹:“异象初现而终,并非异兆现世,他们终究还是从苍穹台下来了。”
“有莫遗策在,他们迟早是要来的,姐姐本来就很清楚。”女孩方才语罢,便听一男子的声音缓缓响起。
原来孤立的断臂之下还站了名身着青色长衣的男子。
男子几乎凭空出现,亦或者他根本一开始就在这里,只是轻渺得有些不太真实,像是鬼魅般无声无息。
他的面目苍白清俊,就站在黑色的断壁下,裙角无风自扬,没有重量,轻飘飘的。
他的目光亦是望着东方,在变故之后,垂了垂眼帘,温和一笑。
女孩默了默,依旧望着东方,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忽然变得郑重严肃:“凤鸣,他们从来不曾信任过我们,以后行事千万小心,无论如何……哪怕逃到连我也找不到的地方……什么也莫管,只要保住自己。”
此二人正是血凤歌与血凤鸣姐弟。
血凤歌看起来只有十二岁的模样,却也冷漠无情,诡异莫测,这般语调说话倒是从来就没有过的。
血凤鸣垂着眼帘,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只是衣袖下的双手已经握成拳头,他的嘴角还保持着微笑的弧度,开口道:“那件事情,你终究还是决定了。”
血凤歌的声音又变得轻飘飘的:“决定了。”
血凤鸣埋着头沉吟半响,终是做了什么决定,神色沉定地看向血凤歌,问道:“值吗?原本继承这个功法的人不该是你,那老匹夫不愿他女儿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才选择你,可你值吗?为了血家,为了鬼道之术,不惜背……”
话未说完便被一股杀意横生切断。
一股阴风拂过,长空中翻滚的乌云仿佛越发肆意,黑暗中依稀可见数条人影虚晃,缓慢而坚硬地从远处天空行来,越走越近。
隐隐约约间,白色丝线飞舞切割,发出锐利的钝响,而丝线的另一头,则牵连在血凤歌的十指之上,屡屡交错。
血凤鸣说不出话,只觉口鼻仿佛被什么东西捂住一般,喘不过气,他不由后退几步,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血凤歌。
血凤歌已经偏过头来看着他,目光中沉淀着浓郁的冷意。
她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许久许久,直到其中一根视线从泥土里一拔,弹出一只黑色蜘蛛。
黑色蜘蛛虽然受到震荡,却依旧生龙活虎,被弹出地面,便顺着地面爬行一圈,随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血凤鸣的目光落在蜘蛛身上,惊恐地睁大眼睛,原本苍白的脸庞显得越发苍白,他的嘴唇抖动,模模糊糊地吐出三个字:“是捕风。”
捕风捕风,顾名思义,捕捉风声,便是千里之外的风声都能够捕捉,何况是修士谈话?
这是一种秘符,通常用来偷听修士谈话,有些高阶秘符,便是上镜仙君仙姬亦无法觉察,至少方才血凤鸣便未曾察觉。
血凤鸣心惊不已,不敢想象自己若是顺利说出心中所想,自己将会如何,自己唯一的亲姐姐将会如何。
他自认为自己能够在上镜那样的地方活到现在,靠得全是心机陈府,无论何时何地都小心翼翼,不露出丝毫破绽,可就在刚刚,他竟然直接将那些话说出来,而且是在那个人的眼皮底下。
为何会这样?
莫非他们古家的引神已然专研到了这个地步,就算相隔万里也能够隔空控制?
他惊异不定,再也说不出话来。
相比血凤鸣,血凤歌倒是颇为冷静,轻易将黑色蜘蛛找出,眼中的杀意也全数收敛,随后,她摇了摇头道:“不仅仅是捕风。”
语罢便听那黑色蜘蛛中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封印破,宿敌归,古洲修士,凡在下境者一律配合天机策师参与追杀,不得有误。”
血凤鸣全身一震,看向血凤歌。
血凤歌面色不变,盯着那黑色蜘蛛问道:“此次行动,是天机策师亲自上阵?”
蜘蛛道:“不错。”
血凤歌又问:“哪个位置?”
蜘蛛答:“云隐岛,去东海拦截。”
血凤鸣站在一侧,忍不住问道:“他们拿到了蕊?”
蜘蛛安静一瞬,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务必斩杀于东海。”
血凤歌亦安静一瞬,眸光中白色风暴旋转盘旋再恢复平静,她抬眼看了眼东方,问道:“还有别的么?”
蜘蛛冷冷地道:“玄杀令下,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血凤歌隐隐提了口气,平静道:“好的,知道了。”
那蜘蛛仿佛已经具备灵性,黝黑的双目盯着两人看了半响,重新转入地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血凤歌也不急着说话,等了少许才看向血凤鸣:“是古道玄的命令,走吧。”
血凤鸣凝了一下:“天机策师亲自出马,古洲少主发布命令,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血凤歌嘴角扬起诡异冰冷的笑意,淡淡道:“他们都说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看来他们也不确定的,既然如此,杀一千两千,总是没有问题的。”
接着向血凤鸣投去一个意味莫名的眼神,纵身跳下断壁,沿着坑坑洼洼的黑色土地,朝东边行去,只消半刻,洁白的身影便以隐没与层层黑暗当中。
而她的身后,约莫五丈的地方,数条僵硬的人影亦步亦趋地跟随,竟也跟上她的步伐,随着她缓慢前行。
其间白色丝线翻飞切割,吱吱作响。
血凤鸣没有急着动身,只望向东方幽幽长叹。
这世间杀伐,竟从来不曾终止,然而,修仙究竟意义何在?
一步步成长,寻觅机缘,走上长生大道,飞升成仙,同样也杀伐不息…
可机缘天定,又为何需要争夺?
这世间从何时开始已经成了这样?从何时开始便只为杀人和被杀?
血凤歌之事若是暴露,那么必然唯有末途。
不,不仅仅血凤歌…
如今既然古洲出手,而且天机策师亲临下境,那些仅存的鬼修也只剩末途。
这条路再无希望。
“看来,这条路……再无希望。”在血凤鸣无望长叹之时,同样的疑问却在临近的平原之地响起。
君临枕着手臂仰躺在一块倒塌的墙垣上,望着头顶沉闷的乌云,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冷笑,“君临啊,穷途末路,你早已注定无路可走,只是……”
他不由握紧一条淡粉色细软的丝带,拇指轻轻摩挲着金丝刺绣的“寻莫”二字,心里一片灰暗。
原来早在东海离去之时他便后悔了,后悔没能答应顾长月的要求,当初若是应了她,自己便不再是魔修,兴许正如她所言,终有一天,他可以堂堂正正站出来,堂堂正正带寻莫离开。
这几十年间,顶着魔修的名头,被桐清门数次追杀,东躲**的同时,他却也从桐清门弟子口中打听到不少千寻莫的消息。
“寻莫师姐好像再也不会说话了。”
“寻莫师妹也可怜,好好的,怎么就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我就喜欢看千寻莫那个样子,平常清纯给谁看,现在天天发疯,也是报应。”
他原本以为千寻莫离了他会过得更好,原本以为千寻莫对他只是依赖,原本以为千寻莫不久之后就不再记得“君临”这两个字的意思,原本以为千寻莫无论成功与否都会正常修炼。
然而,他知道自己想错了。
她不好,她很不好。
他应该光明长大带她走的,这种心绪实在太过强烈。
可是不可能了,他找不到顾长月。
那张刑法总堂的玉牌他早就已经捏碎,可顾长月却始终没有出现。
唯一的机会,已经没有了,他注定是魔修,在魔道暗无天日的争夺和杀戮中,走向末途。
他有时候想用自己所知的一切脏话臭骂自己,傻逼、混账、人渣、败类…可他又清楚,自己明明就是混账败类,骂与不骂都一样。
似乎连脏话都说不出来了。
“真他妈的不像自己,说好的就是魔修也要修成大途,说好的想吃肉就吃肉,想杀人就杀人的逍遥自在呢,骗子,全他妈是骗子。”这个时候他又想起那个骗他的王八蛋,心中一团浊气拍不出,终于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一掌。
“轰隆……”
身下的墙垣粉碎成灰,轰然倒塌,他整个人猝不及防,噗通一声栽进灰尘当中,终于忍不住连骂三声卧槽。
不过卧槽之后,他还是回到现实,低低沉吟:“方才异兆现世,去看看吧。”
话音未落,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层层黑暗当中。
与此同时,远在大陆东北的浮蚩山脚,白衣墨发的温润男子温声一笑,慢悠悠地道:“东方异兆,当去看看,此番应该可以见到阿月了,她还不知道我竟与你撞在了一处。”
一边说着一边偏头看着负手立于身侧的银发男子。
银发男子不曾回头,只望着东方,漆黑的眸子里涌动着奇异的光芒,半响,他摇了摇头,沉沉地喊了声:“顾长风。”
顾长风怔了怔,“怎了?”
银发男子声音越发底层:“就在方才,主人的气息,断了。”
顾长风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却也忍不住脱口:“什么?”
无涯深呼吸一口,没有立刻回答。
或许是不敢确定,他将周身的灵力扩散出来,感应顾长月熟悉的气息,可是,一无所获。
渐渐的,他眸子里流转的光芒变得微弱而苍白。
顾长风看着他,终于明白他的意思,脸庞上俊逸温润的微笑瞬间凝固,举而代之地是冰冷的杀意。
无涯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气息断了?
要知道,无涯是顾长月的剑魂,顾长月则是无涯的主人,两者本就感应相同,若是其中之一再也感觉不到对方气息,那么只有两种情况,要么对方重伤将死,要么已经死亡。
无涯忽然感应不到顾长月的气息,意味着什么?
顾长风心里瞬间一片冰凉。
他的阿月,怎么可能?
他不相信。
愤怒间,一把拽住无涯的衣袍,杀气腾腾地质问:“你不是说你能感应到她的机缘么?你说我们莫要打扰她,待她出来之时便是结婴之期么?怎的会感应不到她的气息?”
无涯颓败地摇了摇头,就在放才,东边天际那一声巨雷降下,他的气息被轰然打断,而待他平息下来,却再也感应不到顾长月了。
这种感觉就好比自己突然失去一只手臂,而那只手臂不再属于自己,只要自己看不见,就不会知道它是什么状态,心中瞬间充满无可名状的恐惧,正如行入末途。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主人不能有事,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
然后他也顾不得顾长风,长袖一拂,甩开顾长风的手,纵身向云隐掠去。
变故来得太快,顾长风依旧难以接受刚刚发生的一切,但是下意识地,他却跟上无涯,朝云隐飞身而去。
他的脑海中混乱无序,什么也想不起来,唯一清楚的是他不能失去顾长月,他心悦她,已用情至深,而她的死亡终将是他的末途。( 就爱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