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先是一静,随即整个会舍的保安系统全部疯狂的鸣叫了起来。
枪击!
蒋郭泽拔腿了过去。
“笑成!”
他声音都有点抖了。
我特么都说了让你雇保镖……“卫少,你怎么样?”
卫邵歌整个儿压在笑成身上,后背上印着一个深红色硬币大小的圆点儿,正逐步扩散开来。如果不是他反应迅速,帮笑成挡了那么一下……蒋郭泽心里一抖,竟然再不敢设想下去。蒋郭泽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就看见老板带着会舍自己的常驻医生快步赶了过来。
医生一看这个情况立刻单膝跪下做急救处理。
“蒋先生,这次事故我们承担全部责任。”刘志川十分抱歉,微一点头,只说了这么一句,却非常有诚意。
只是蒋郭泽现在顾不得这些。
卫邵歌被做了简单的处理,然后挪到了垫子上。
“应该没伤到肺。”医生下了结论。
蒋郭泽这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以卫邵歌和笑成的关系,怎么也算是自己人,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还真担心笑成会怎么样。想到这里,他才想起来安慰笑成两句,结果一转头,才发现笑成脸色茫然,靠墙坐在地上,目光牢牢追在对方身上,却又一声不吭。
话到嘴边,看对方这个样子,他又觉得没必要说什么了。
医生在那边给卫邵歌做保暖,止血,卫邵歌起先还极力睁着眼睛,最后还是慢慢合上了。笑成本来有些怔怔然,顿时浑身一凛,马上就要站起来,却又不少控制跌了回去。
蒋郭泽一直注意他的动作,这时立刻压住他肩膀,沉稳道,“卫少只是昏过去了!”
刘志川来回看了几眼受伤的那个人和这位素来低调的商界新贵——也是他长久以来十分想要交好的对象。这次刚好是个机会,表情轻微的动了动,挥手让经理从屋子里拿了几个垫子给笑成送过去,然后转身拨了个电话。
不到二十分钟,医院的救护车就已经到了外面。这里虽然位处市郊,交通却十分便捷,但是这么快赶到也有点不可思议。尤其救护车的车身上还印着“海石”两个字。
蒋郭泽扫了一眼就知道是刘志川背后使力,他一向知道这个人不简单,对方许多次向他,准确说,是通过他向笑成示好。他出钱和对方一起开这个会舍,不是因为对方资金不足,或者他想要分一杯羹……不过是不想过于开罪,卖对方一个面子罢了。
不过这次之后,若是卫少安然无恙,他们还真不能不承情。
蒋郭泽这么想着,和周围人一起帮忙,将卫邵歌挪到担架上,然后送上了车子。
他紧跟着就跳了上去,接着又一个人也跟了上来。
救护车上空间不大,只能坐下一位陪同家属。蒋郭泽以为笑成这个状态不适合跟去,毕竟到医院之后并不是陪在人身边就成了,还要跑上跑下,处理许多事务。
但笑成的确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你下去吧。”他对蒋郭泽说,声音很平稳,表情也十分镇定。蒋郭泽稍微考虑了两秒,就果断下了车,“行,我一会开车追上来。”
“哎。”车门合上之前,笑成又加了一句,“跟我妈说一声。”
他虽然没说下面的,蒋郭泽却完全听明白了未尽之意。
顿时有点头疼。
这要他怎么给舒女士交代?
“您别担心,笑成没有受伤。”蒋郭泽严肃认真,诚恳至极的给舒雁解释着,他的车子已经被开出来了,就停在外面,但是这儿舒雁却根本不相信。
她已经得知刚刚发生了枪击,一个青年男子被击中手上,而笑成又上了救护车。这一切足以一个当母亲的充分发挥想象力。而蒋郭泽如果要想把这一切都解释清楚,就免不了要说出笑成和卫邵歌的关系……蒋郭泽可不觉得自己能交代清楚,万一笑成妈受到点刺激,他根本没法交代。
只是眼看舒雁完全不相信的样子,蒋郭泽不愿耽搁,终于开口,“要不然您跟我一起去医院?去了就知道我没骗您,您儿子一点事都没有。”
有事的是您儿媳妇。
救护车里,医生正抓紧时间给卫邵歌做简单的急救。
笑成半蹲在担架床一侧,扶住卫邵歌肩膀避免他身体颠簸。毕竟也念过几年医科,又家学渊源,刚刚短暂的失措之后,他就表现的非常镇定。
金属的器械,透明的管子,绷带,氧气罩,橡胶手套……笑成被消毒水的味道刺得有些发晕。
护理医生看他脸色不太好,有心帮他放松,先是安慰卫邵歌不存在生命危险,让他不要太过担心。随即又闲聊起来,问他是不是做过医疗培训,看他刚刚动作都挺专业。
笑成心神不定,却也明白医生的用意,勉强集中注意力道,“我父亲和爱人都是医生。”
但是其中一个已经不在人世。
救护车一路风驰电掣,连续闯了无数个红灯,直接开进了急救大楼,已经早有医生在门口原地待命了。救护车门一打开,马上动作迅速将卫邵歌转移到了移动的护理床上,直接推进了手术室。
笑成被拦在了外面。
按道理说不会有事。
医生也说了,没有伤到肺叶,只要没有卡到骨头或者穿过脏器……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会有事。
笑成陡然从长椅上站起来,颤抖着从肺里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快步走到了走廊尽头。
他推开门走到了阳台上。
早知道招惹到艾氏会造成这样的局面,他当初——
就应该不顾一切赶尽、杀绝!
管他什么上面的考量权衡,港岛政治生态稳定……就算是触碰到某些人的底线,碍于他现在的能量,也不会轻易对他下手。
他就是考虑太多了。
总觉得艾氏并不能对他如何。
肯定不会有事。
他撑着额头,手掌却不受控制的颤抖。
没事儿没事儿。
他反复对自己说。
他回忆自己跟医生交代的卫邵歌的病史和药物史,并没有什么遗漏。
不会有差错。
他这么想着,却觉得浑身上下都没有半点力气,又好像地面破开了一个无底深渊,吸引着他不断的坠落下去。
这一次之后,无论如何也要彻底料理了艾氏。笑成努力撑住额头,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能再因为种种顾及心慈手软了。他和蒋郭泽做事一向很有底线,不会去挑战那些既有的规则,当然更不会做一些违法乱纪的事。
但如果遵纪守法的代价如是,他就必须……做一些改变,尽管他已经是既有规则的受益者。
很快,警察也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只是手术室的灯还没有灭,笑成并没有心思配合对方做备案笔录之类。幸好这时蒋郭泽正好赶到,将警察接手了过去。
这时候笑成才看见跟在身后的舒雁。
“妈。”他叫了一声,扶着栏杆站直了身体,头忽然一晕,他闭了闭眼,“你怎么来了?”
舒雁走过来仔细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邵歌没事儿吧。”
头又是一阵发晕,笑成才说了个“没”字,就是一晃,差点没站稳。舒雁连忙捉住他胳膊扶住了,“你怎么回事啊,伤到哪儿了,叫医生给你也做个检查。”
笑成才摆了摆手,就听见舒雁一声惊呼,“磕到头了,你自己一路都没注意到?”
她说着掰过笑成脑袋,黑乎乎的血痂沾在头发根上,不仔细确实看不出来,还有两道顺着脖子后颈流了下来,黑红黑红,不像是血迹,倒像是什么污渍。
这下饶是笑成再说一百遍没事,舒雁都不可能放心,笑成不肯离开,就找了位医生过来。结果一看只是破了一块,并没有伤到骨头之类,只是上了点药。
肯定是没多大伤口,笑成一点感觉都没有,要不是舒雁说他都不会发现。
只有后背上,倒是一直隐隐痛麻,好像几分钟之前,才被人狠扑到在地上。
那种不顾一切隐隐带着凶狠的力道,似乎随着一扑直接撞进了他的身体里。
直到现在,他全身的肌肉仍旧发烫发涨紧绷。
卫邵歌突然扑上来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妙了。
“妈。”他突然拉住舒雁的手腕,“跟你说一个事儿,我和卫邵歌我们俩……”
“行了!”
他的话却被突然打断了。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舒雁拉着他指了下手术间,上面的灯已经灭了。
按道理不会这么快……怎么会这么快?
笑成心里陡然一抽,一种不好的预感弥漫了上来,让他竟然不敢迈步走过去。
“怕什么?”舒雁拉了他一把,竟然当先走了过去。
医生一边摘口罩一边在护士帮助下脱掉最外层的手术服,同时低头对舒雁说话。
笑成迟疑片刻,微一闭眼,随即大步迈了上去。
就听见最后几个字——
“……很成功,运气好,没伤到器官。”
他如释重负。
舒雁转眼看了他一眼,先是皱了皱眉,随即又叹出一口气,感谢了医生,走过来对笑成说,“你把钥匙给我,我回去炖点汤,明早上过来。”
他也不劝笑成回去睡觉休息之类,话一撂下,扭头就走了,完全看不出刚刚紧张笑成后脑被撞到的心疼劲儿。
那边蒋郭泽和警察交涉完,卫邵歌也被医生安排到一个单间病房。蒋郭泽一看人没事儿了,就拉着笑成去外面吃夜宵,顺便把这个事情确定下来。
笑成把医院这边仔细安排妥当,就跟着蒋郭泽下去了。
一出医院大门倒是叫这个阵势吓了一下,蒋郭泽还真的找了一批保镖,前后两个车把他们护在中间,车子夜完全是改装过的,一上车,副驾驶的人就卸下墨镜转头,恭恭敬敬叫了蒋郭泽一声“老板”。
要是搁平常时候,笑成绝对极其不给面子直接笑了出来,这根本就一港匪片的标准配置,然后问对方座位下面是不是还粘着枪。但这一回卫邵歌刚差点出事,他也完全没有了轻松的心思,看蒋郭泽这个阵势,竟也不觉得突兀了。
蒋郭泽倒像是完全看出了他的心思,瞥了一眼,“想笑就笑吧,这也不是我搞的,家里不放心,专门派人派车,我能怎么办?但也是有道理的,以前我虽然心里有数,但也总默认大陆这边要更安全,毕竟体制不同么……但艾森那些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下手,你觉得会不会是得了谁的授意?”
笑成知道他的意思。
毕竟之前他们已经做了准备,黑白两道,该打的招呼也提前打好了,突然遇上这么一遭,要说是没人撑腰他都不相信。
而且他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
蒋郭泽看出了他的意思,抽出一支烟点着了才吸了一口,车里的警报就“滴滴滴滴”的叫起来。
副驾驶上那个人并没有转头,在前面按了个按钮,警报声停了一下,但马上又继续叫了起来。那人歉意道,“老板,车子装的感应系统比较敏感。”
蒋郭泽心里骂了两句,最终还是把烟蒂捻灭丢掉了。
然后他转头,问道,“这个事情,你想怎么办?”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笑成揉了揉额头,“郭泽,这次的损失或许会非常大。下一季度开始,我让财务重新做配股分红,你的部分……”
“这样大的整盘,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你不会不清楚。”蒋郭泽语气严肃,“能走到今天,能拿到这样一张战略扩张的门票,我们所有人之中,你付出了最多的努力。我并不在乎金钱上的损失,但在战略布局上,如果你不能说服我——”
蒋郭泽说着屈起手指敲打着膝盖,“你现在最好冷静下来。”
笑成靠在座椅的靠背上,后背仍旧发麻,脑后开始有了些钝痛。他身上的外套早就沾上了污渍,被脱下丢在了病房里。深秋气温不低,但已经没有夏天那种闹人的热意了,笑成仅仅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收进蓝黑色西装长裤里,看着就有点单薄。但他自己一点都不觉得冷。
反而很热。
一种异常的燥热。
其实从坐上救护车开始,他就已经在快速思考来龙去脉——终止进军大陆的战略调整,并不是突发奇想。在挺进大陆一开始,他就为可能的失败准备退路。为什么上一世国内物流巨头都是根正苗红的本土血液?他不是没想过这背后的深意。
只是大陆这块蛋糕太大了,而他和蒋郭泽又身怀华人背景,总想着能否分一块蛋糕。
现在眼看要吃进嘴里了,他却要就此撤资罢手?蒋郭泽肯定难以接受。
但他已经考虑非常周全了。除了大陆,他还有更长远的战略目标。这一次进军内陆阻力重重,许多重要的关系人口口声声说要全力支持,暗中却又贪得无厌,投资和预期收益已经快要不成正比,
尤其现在还遇到了这样的事。
这说明在有些人眼中,所带来的巨大商业效益,还比不上艾氏的一点小钱?
当然这不会是他说服蒋郭泽的理由。
笑成心里早有腹稿,关于战略调整之后的具体操作,他有把握让获益更多。
但在说出这些之前,他先是开了个玩笑,活跃下气氛,“要是我不能说服你,你这个二当家是不是就准备自立门户了?”
他也只是随口一说。
蒋郭泽脸色却变了。
笑成心里一紧。
几秒之后,蒋郭泽一脸冷肃突然就全然绷不住了,仰头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咬牙陪你割肉了。”
笑成不禁莞尔。
他们说完正事,蒋郭泽英勇就义的心情终于消散了许多。
也正式敲定了计划。
拉着笑成吃了晚饭,也没拉着他继续说些深入安排之类,又开车将他送回了医院。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现在心里惦记的是什么。
卫邵歌醒来很快,他确实伤得不重,因为麻药的作用,加上失血,才会一直昏睡。但是当然,这个“不重”的认知,也只是相对于医生从医生涯里的无数个其他病例。
他真正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觉得四肢像是灌了铅一样,浑身肌肉酸胀无力,尤其是后背中枪的那块肉,像是被挖出去了什么,根本不是自己的。
随着亮白的光一起打到视网膜上的,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隐约知道那个对象是谁,反复眨了眨眼,视野迅速的清晰起来。
然而他还来不及失望,顿时就转化成一种揪心的紧张。
舒雁正在那盛汤,感觉到背后动静,转头看了一眼,“醒来了?躺着别动,笑成刚叫医生去了。”
卫邵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喽里却呼不出声音。他靠着床躺了一会,觉得积攒了不少力气,就握住护理床最外面升起来一点手扶,想支撑身体翻身坐起来。
舒雁刚盛好汤一转身,卫邵歌满头大汗,身上还插着管子仪器,就在那自己调整姿势,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忙把碗放下,“你这是干什么?快别动了快别动了。”
刚好笑成推门进来,还来不及给身后的医生让个位置就看到了这一幕,顿时两步过来,弯腰直接给人抄着脖子和腿弯抱起来,好好的放在病床上了。
同时不忘训上两句,“乱动什么,你是医生你不知道现在不能折腾?”
医生双手放在白袍的口袋里,等笑成把人安顿好了就过来上下检查了一遍,对笑成点点头,说了几句,表示状况良好。
笑成把医生送走,一转头就看见舒雁接了杯温水,正拿勺子一下下给卫邵歌喂。
也不知道是病房里中央空调温度太高气温干燥,还是卫邵歌身体恢复的原因,脸上烫红,浑身僵硬,被动着一口一口抿着水。好像是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喝什么穿肠□□,左右都是一死,却躲也不敢躲。
笑成看得忍不住勾□□笑。
眼看他妈放下水杯,又端起一边从保温桶里舀出来的乌鸡汤,把勺子放进去舀了舀,好像还要给继续喂下去。
他当然挺乐见其成,只是看卫邵歌表情,又有点舍不得再欺负他。
轻轻弯了弯嘴角,正要走过去开口。
没想到卫邵歌给舒雁的勺子逼到嘴边,清清嗓子,沙哑的挤出一句,“妈我自己来……”
这下子舒雁是给震住了。
虽然她心里早就一清二楚,但这么突然被叫上一通,还真是一时接受不能,胳膊架在那半天不上不下。笑成看卫邵歌的表情也知道刚也是懵逼了,根本没经脑子开口就直接来了这么一句,说完就给傻到那儿。
他见过卫邵歌各种的样子,出色的狼狈的愉悦的愤怒的……但还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对方这个傻样!
要不是顾及这还伤着,以及他妈的心里承受能力,笑成准要绷不住嗤笑出来。
他本来还准备看会笑话呢,就见这卫邵歌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头跳了两下,随即紧紧握住栏杆,顺着看上去,才发现人脸都白了。
得,还真不知道这句话是谁吓得谁。
笑成立刻过去解围。
这会舒雁也活过来了,看卫邵歌那个样子,突然就打趣了一句,“什么你来的,你看你这个样子,能有力气吗?再说都叫我‘妈’了,怎么喂你喝口汤还要不好意思?”
笑成听舒雁这句话说出来,本来还悬着一半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从舒雁手里把汤接过来,拿手背给他冰了冰脸,又试了试额头的温度,才舀了一勺喂过去。
“我妈当然就是你妈,这叫的也没错。”
第二日,创始人之一蒋郭泽先生代表召开记者发布会。
现场宣布,出于战略考虑,即日起,将终止所有关于大陆合作计划,前期的资金投入,也将逐步置换撤资。
当被震惊的媒体人紧追不放,接二连三追问做出这一重大决策的原因之时——
蒋郭泽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我们在此之前一直以为S市是大陆最重要,最繁华的贸易港口城市……这也代表着安全,和平。但据我昨天所知,并非如此……”
“昨天的事故我相信各位记者朋友也有所耳闻,但为什么直到现在,无论是网络还是电视报纸,都没有丝毫报导痕迹?这让我们为在S市是否能得到安全保障并伸张正义而担忧……”
“一个守法的公民不会生活在一个没有保障的城市,一个守法的企业也一样。如果各位有兴趣,我可以公布上一年的缴税明细,这将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
同一时间,坐在沙发上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正冷冷盯着屏幕。
旁边一个青年人无不忧虑,“卫叔,这样可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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