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敢奢望户部银库没有亏空,去年稽察户部银库一年的江南道监察御史骆秉璋恳请清查银库,岂能没有亏空?他只希望亏空的数额不是太大,眼下江南用兵在即,要的是银子,真要亏损过半,他实在是不敢想象!
更衣洗漱毕,他愣愣的出了阵神,只到太监提醒该去请安了,他才起身前往寿康宫去给孝和皇太后请安,其实道光并不是孝和皇太后所出,但他对皇太后却尊崇备至,每日问安,一丝不苟,生活起居,毫不马虎。
道光崇尚节俭,身体力行,皇后嫔妃也跟着一同节俭,但对于皇太后的日常供给,他却是尽力满足,一应所需,丝毫不打折扣,皇太后吸食鸦.片成瘾,在他最坚决禁烟之时,对王公大臣和宫中吸食鸦.片者严惩不贷,却唯独对皇太后不加过问,还千方百计不让皇太后知道在禁烟。
道光如此谨守孝道,是因为大清以孝治天下,身为天子,身体力行,以为表率,也是因为孝和皇太后识大体,守祖训,不干预政务,更是因为孝和皇太后在道光登基之时表现出过人的胸襟气度,相助道光平稳完成权力交接,有着拥戴之功。
例行请安毕,从寿康宫出来,道光回到乾清宫西暖阁,值守太监就进来禀报道:“军机大臣穆章阿在外递牌子求见。”
照例,早朝之前,轮值军机大臣都会先觐见将要紧事情先行汇报,但道光今日关心的是户部银库的亏空,而穆章阿又主管银库事务,瞥了太监一眼,他才淡淡的道:“不见。”随即又吩咐道:“王鼎、潘世恩、阿勒清阿、李振祜几人,随到随传,让穆章阿随同一起觐见。”
不过盏茶功夫,王鼎一行就鱼贯而入进了西暖阁,待的一众人等请安见礼,道光径直问道:“可有结果了?”
“回皇上。”王鼎语气沉重的道:“微臣等奉旨之后,迅速封库盘查,户部银库现有存银四百六十五万四千余两。”
“多少?”道光失声问道,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户部银库只有四百多万两银子?
“回皇上。”刑部汉尚书李振祜沉声道:“银库现有存银四百六十五万四千三百二十二两五钱四分八厘。”
道光深吸了口气,强自稳住自己的情绪,右手却紧紧的捏成拳头,穆章阿也吓的脸色苍白,原本准备好的辩护推诿的话都忘了说,实在是这个数额太过下人人,也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奴才等盘查库房之后,又连夜核对账目。”刑部满大尚书阿勒清阿声音干枯的有些刺耳,“户部银库实应存银一千三百四十七万八千零四十五两一钱一分一厘,短缺八百八十二万三千七百一十二两五钱六分三厘。”
道光面无表情的看着几人,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开口,一千三百多万存银居然只剩下四百多万,亏空八百八十多万!这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穆章阿已是吓的面无人色,一句话也说不出,唯有将头在金砖上磕的砰砰直响,“够了!”道光疾言厉色的呵斥道:“银子呢?银子哪里去了?王公大臣私自挪借了?”
“回皇上。”潘世恩叩首道:“没有借条,也没有欠条。”
“没有借条?也没有欠条?”道光一楞,一脸狐疑的从几人身上缓缓扫过,银子哪里去了?**百万两银子还能不翼而飞了?陋规!一个监察御史一年的陋规就是二万两!银子都被这群贪官污吏上下其手,通同作弊给侵吞了,国库的银子也敢如此公然侵吞,胆大妄为竟至如斯!实在是令人发指!他瞬间出离了愤怒,咬牙切齿的道:“查!给朕彻查!”
“微臣等遵旨!”王鼎等人连忙叩首道。
“奴才死罪。”穆章阿叩地有声的道:“奴才忝为内阁首揆,首席军机,主管户部银库,出此惊天巨案,奴才罪无可恕!不过,如此巨案,必然牵连甚广,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大张旗鼓彻查必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奴才窃以为,当务之急,是追回巨额亏空。”
听的这话,道光已是冷静下来,眼下英夷攻占定海,占据宁波,朝廷正在全国范围内调集兵马,若是传出户部银库近千万两库银亏空,必然动摇军心,而且数额如此巨大的亏空案,牵连个官员绝对也不会是一个小数目,一旦彻查,影响的就不只是京师。
见道光没有呵斥,穆章阿心里升出一丝希望,他从道光十年开始就断断续续的担任管库大臣,成为首席军机又主管户部银库,可没少收过银库的陋规和孝敬,昨日听闻清查银库,便心知要糟,银库的亏空肯定是有的,但数额如此之大,也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心里极其清楚这事的后果有多严重,朝中汉臣不论是主战派还是清流派绝对都不会轻易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必然大肆攻讦,就是满臣中的宗亲勋贵一派怕是也会落井下石,他若没有得力的措施自救,必然就是一个革职问罪的下场。
眼下要自救,推卸责任,肯定是不行的,那只能让道光更加厌恶,唯有积极的追回亏空,才是挽回圣眷的唯一办法!
不等道光开口相问,穆章阿就接着道:“户部银库守卫森严,制度严谨,出现如此巨额银两亏空,无非是几个方面,一是收、运、支方面出现疏漏,二是地方积欠,三是官员侵蚀,挪用,四是银库官员库丁监守自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银库亏空数额如此之大,定非一朝一夕,而是经年累月长期积累而成,非三五日间能查的清楚,非有数月之功不能清查,眼下当以江南为重,不宜节外生枝。”
听他在为自个开脱,道光不悦的皱了下眉头,道:“如何追回这巨额亏空?”
不等穆章阿开口,王鼎抢着道:“回皇上,微臣窃以为,银库巨额亏空,无非是管库大臣、查库御史、王大臣以及银库大小官吏渎职,侵蚀,勾结库丁盗窃。
当前要尽快追回银库巨额亏空,唯有一个法子,抄没银库一众官吏以及库丁家产,有来路不明之巨额银两者,革职问罪。”
一听这话,穆章阿后背冷汗都沁出来了,这分明就是要置他于死地,身为内阁首揆,首席军机,他一年收的各种孝敬、陋规都不是小数目,一旦抄没家产,他如何说的清楚?
当即连忙叩首道:“奴才恳祈皇上慎虑,自皇上御极以来,户部银库之管库大臣、查库御史,临时盘查之王大臣,银库之郎中、员外郎,司库、笔帖式、库使等大小官吏不知凡几,若是尽数追查,必然是天下不宁。”
这竟然是一个法不责众的局面?道光看了看王鼎,又看了看穆章阿,不由的左右为难,王鼎的法子不错,抄没一众与银库有关官吏家产确实能最快追回巨额亏空,可能也是唯一能够追回亏空的法子。
但穆章阿所言也不无道理,银库之郎中、员外郎,司库、笔帖式等清一色都是满人担当,
他御极登基已经二十一年了,这些个官员怕是有为数不少都已调到地方任要职了,真要尽数追查,抄没家产,京师地方怕都是鸡犬不宁。
见道光不吭声,刑部尚书李振祜开口道:“户部银库亏空八百八十余万两之巨,此案实乃本朝立国以来所罕见,不论是渎职、侵蚀还是偷盗,微臣窃以为都必须彻查,昨日清查银库,动静不小,风声已泄,当务之急是须及时控制住一众有关官吏库丁,不能让他们隐匿转移财产或是潜逃,亏空库银,务必尽力追回。”
他这话算是提醒了道光,如此罕见之大案,要想捂住,绝对是捂不住的,这盖子既然已经打开了,就再没有盖回去的道理,除非是朝廷不追缴这笔巨额的亏空,问题是将近九百万两白银,他敢不追回?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略微沉吟,他才沉声道:“传旨,宣载铨、敬微、裕诚、塞尚阿觐见。”
听的这话,穆章阿不由的一喜,虽说道光下决心要彻查此案,但看样子是要将一众汉臣屏除在外,想想也是,此案涉案官员绝大多数都是满人,闹的太大,怕是收不了场。不过,载铨、敬微、裕诚、塞尚阿这几人都是宗亲勋贵一派,与他平日里也是矛盾不小,看来,道光也没打算轻轻放过此案。
缓缓扫了众人一眼,道光拉回话题道:“穆章阿,如何追回亏空?”
“回皇上。”穆章阿连忙将身子伏低,道:“奴才窃以为,银库出现如此巨额亏空,近十年之银库大小官吏,皆难辞其咎,可先向众官员追缴赔付。”
这倒是一个可行的法子,道光看了他一眼,沉吟了半晌,才道:“下去写个条陈上来。”
“奴才遵旨。”穆章阿如大赦一般,暗松了口气,缓缓起身,躬身却步退了出去。
待的穆章阿退出,道光扫了四人一眼,道:“阿勒清阿、李振祜去殿外候着,载铨一行来了,与他们通通声气。”
“微臣遵旨。”
待的殿中只剩下王鼎、潘世恩,道光才道:“平身,赐坐。”俟两人谢恩落座,他才长吁了一声,道:“追缴亏空银两非是易事,如今江南局势已是箭在弦上,一旦开战,局势难料,总不能就指望着这四百余万两银子。”
听的这话,潘世恩谨慎的道:“朝廷去年不是发行了一千万国债,总能应付。”
他话没说完,道光就气就不打一处来,“去年英夷肆虐东南沿海,两广、闽浙、两江、直隶纷纷要求整军备战,加强海防,哼,银子都扔海里了!”
一千万都扔海里了,这自然是气话,不过,道光心里有火是真的,福建浙江划拨了三百万两银子用于整顿海防,结果英夷舰队一个回马枪,依然是不堪一击,再则,朝廷从各省调集兵马,耗费的银子也不是小数,原本他心里还瓷实,毕竟户部银库还有一千多万,哪知道竟然是这个情况,这仗一打起来,谁也无法预料是什么情况,总不能打到一半,朝廷无银可调了吧?
见潘世恩一开口就碰了一鼻子灰,王鼎不由的暗自琢磨,道光独独留下他俩提这话头是什么意思?到哪里去弄数百万两银子来填补这个窟窿?难不成又是在打元奇的主意?前不久才限制元奇垄断江浙的钱业,这当口又去跟元奇借银子,别说元奇眼下日子也不好过,就算是有银子,也未必愿意,易知足那小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见两人不吭声,道光缓声道:“英夷如今占据定海、宁波、镇海、奉化、慈溪、余姚,不仅威胁杭州,还隐然有长期占据之意,朕原本有意派钦差前往杭州督师收复失地,不料却出了这档子事,朕欲以林则徐为钦差前往杭州督师,以易知足参赞军务,如何?”
这算盘打的实在是精不过,以林则徐、易知足前往杭州主持军务收复失地,浙江的军费开支完全可以压到最低限度,“皇上圣明。”王鼎微微欠身,试探着道:“两江总督由谁接任?”
道光不以为意的道:“江宁杭州相距不远,着林则徐仍兼两江总督,误不了事。”
略微沉吟,王鼎才道:“如此一来,两江和浙江等若合并为一大战场,两位钦差,令出多门。”
“奕山那里,朕会去信叮嘱。”道光缓声道,将奕山召回京师,他不想,两江浙江陆续汇集的兵马可能要超过十万,他不放心让林则徐独自节制,也不希望林则徐军功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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