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知足给他盛了碗汤,缓声道:“不如此厚养,如何能得军心?团练可不比绿营,这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要他们卖命,自然得厚待。”
关天培点了点头,道:“听说元奇团练小兵也分三六九等?为何分如此之细?也是仿照西洋的兵制?”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是仿照花旗国的陆军军衔制度,兵分三六九等,待遇也有差别,目的是为了激励士兵,鼓励士兵向上晋升,给士兵一个晋升的通道,简单说,是给士兵们希望,如此,才利于统领。
俗话说无欲则刚,士兵们若是没有**,看不到希望,则根本无法管理,对于临时性的团练来说,这点尤其明显。”
关天培带了大半辈子兵,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数十年,自然是一点就透,有晋升的希望和上升的通道,这些团勇就会乖乖的听话,才能令行禁止,当然,仅是如此,还不足以让团勇悍不畏死,略微沉吟,他才道:“对于伤亡抚恤,元奇是什么章程?”
“伤残,除了一次性伤残补贴,元奇还负责安排差事,兄弟子女可安排一人进元奇。”易知足缓声道:“阵亡,除了抚恤金和安排兄弟子女一人之外,还给予元奇两厘身股——,这是亡身股,优先发放,可以领取二十年。”
关天培好奇的道:“元奇两厘身股,一年能有多少分红?”
“最低标准,一年四十块大洋。”易知足含笑道:“元奇两厘身股若是低于这个数,就按这个标准发放,套高不套低。”
关天培听的咋舌不已,不无感慨的道:“这等若是一千大洋,好家伙,这元奇团勇可真是当的值。”说着,他站起身道:“走,四处再看看。”
从中午到下午,关天培兴致勃勃的对花地大营的各个方面都做了详尽的视察和了解,一直到天色黄昏,一行人才意犹未尽的离开花地大营,在码头登船,关天培没上他的官船,而是上了易知足的快船,但却一直没有问什么。
易知足神态悠闲的抽着雪茄,也不说话,今日,关天培对元奇团练应该算是有了一个全面细致的了解,有所触动,这是正常的,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关天培对元奇团练是什么态度?
快船进了白鹅潭,一直没有吭声的关天培才开口道:“看的出来,知足在元奇团练上面花费的心血不小,投入的银子也不是小数,若是与英吉利战事结束,知足舍得将元奇团练解散?”
“胳膊还拗得过大腿?”易知足哂笑道:“朝廷或是广州大员们若是下令解散元奇团练,在下还敢不从?”
略微沉吟,关天培才道:“元奇团练出兵定海,知足与林部堂应该是一拍即合罢,知足想通过收复定海,让元奇团练建立赫赫战功,让天下为之瞩目,以此来保留元奇团练,可是如此?”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即便不出兵定海,元奇团练也迟早会让朝野上下瞩目,在下说过,广州极有可能成为战场,元奇团练不是没有露头的机会。”略微一顿,他接着道:“直说了罢,定海惨败,英军极有可能北上天津,林部堂担忧朝廷降罪,调离两广,元奇团练是林部堂一手督建,他是怕日后元奇团练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还有这一层意思在内?想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元奇团练是在林则徐的再三督促之下才组建成如此大的规模,他在广州一日,自然不担心,但若是调离广州,事情可就难说的很,若是元奇惹出什么乱子,他这个始作俑者,铁定是要被牵连的。
不自觉的皱了下眉头,关天培才闷声道:“林部堂会调离广州?”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若是元奇不能在短时间内收复定海,林部堂十有**会被革职流放。”
关天培失声道:“革职流放?如此严重?”
易知足幽幽的道:“禁烟不力,辜负圣恩,挑起边衅,祸及天下,这罪名够不够革职流放?且不说皇上会迁怒林部堂,京师本就有不少大臣反对厉行禁烟,岂有不乘机借题发挥,落井下石的?还有——英夷,英夷视林部堂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旦与朝廷谈判,必然会要求严惩林部堂。”
听他如此一说,关天培才意识到林则徐的处境还真是岌岌可危,原本他对林则徐要求元奇团练出兵收复定海,还觉的有些过了,如今看来,也是迫于无奈,沉吟良久,他才沉声道:“知足不遗余力的组建元奇团练,为的什么?”
听的这话,易知足哂笑道:“为的什么?当然是为了元奇,恕在下直言,对于八旗绿营,在下从来没敢报以指望,英军舰队若是攻打广州,军门有信心守得住?不瞒军门,在下原本是打算搬迁几个厂子的,但林部堂让元奇组建如此规模的团练,在下觉的大有可为,是以倾注极大的心血训练团练。
既是为了保护元奇在广州的这些厂子不被英军破坏,也是希望能够尽力避免广州遭受英军荼毒,广州百余年的繁华毁于战火,对于元奇来说,也是惨重的损失,再则,元奇团练完全效仿西洋练兵之法,对于朝廷改制八旗绿营也是一个很好的借鉴。”
说到这里,他轻叹道:“元奇这算不算是出力不讨好?花费诺大的代价组建了团练,到头来却遭受一众大员无端猜疑,与其如此,还不如索性解散,大不了,元奇那几个厂子搬迁到佛山或者是三水去,佛广铁路明年就通车,交通也便利。”
听他抱怨,关天培报以一笑,他当然清楚对方说的是气话,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元奇团练,一战不打,就此解散,对方岂会甘心?略微沉吟,他才道:“出兵收复定海?知足可有把握?”
“军门对元奇团练如今也算是有了大致的了解。”易知足不答反问道:“军门以为元奇团练是否有能力收复定海?”
关天培笑了笑,道:“兵练的好不好,得上了战场才知道,不过,元奇团练号令严明,军纪森严,训练有素,等级森严,晋升有道,且待遇优厚,一应伤残战亡之抚恤,无与伦比,具备一支精兵的条件,至于是否有能力收复定海,老夫明日见识一下实弹训练,才敢下定论。”
易知足道:“那咱们明白去小箍围靶场。”
“看来知足对团练是信心十足。”关天培含笑道:“老夫今日就不回广州了,去河南大营住一宿,知足安排下。”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关天培不愿意回广州,自然是还没考虑好该如何回复林则徐,他当即扬声道:“小六,掉头,去河南大营。”
河南大营在河南岛西北,距离江岸有段距离,易知足、关天培在码头上岸,天色已经麻黑,远远望去,就见的河南大营里一片灯火通明,关天培有些奇怪的道:“知足莫非是通知大营列阵欢迎?”
易知足听的一笑,“在下素来不喜欢那些个排场,军门可是觉的大营灯火通明有些反常?”
“难道不是?”关天培道:“寻常大营一入夜,都黑灯瞎火,静寂无声,团练大营何以灯火通明?”
“在读书。”易知足道:“大营规定,十点就寝,十点之前,不少人都在抓紧时间读书。”
“读书?”关天培撇了撇嘴,元奇团勇尽皆农户,大字不识一个,读的什劳子书,这不开玩笑嘛。
易知足缓步走着道:“花地大营和河南大营,一月一比,考核团勇队列、体能、射击、刺杀等训练以及背诵军规军纪,辨别军号声等等科目,二十个营,各营连排班全部参加考核排名,名次排在后面的,撤换职务,空出的职务,由名列前茅者替代,所以,一入夜,大多都在背诵军规军纪。
营连一级职务,还要考较兵法,所以读书的也不少,另外,大营还办有夜校进行扫盲,教团勇识字,这个倒是自愿的,不过,元奇团练有规定,以后排级职务,不能让文盲担任,一众团勇读夜校的积极性都还挺高。”
“知足的花样可真不少。”关天培笑道:“这该不会是效仿西洋的吧?”
“不是。”易知足声音闷闷的道:‘西洋各国的受教育的程度比大清高多了,六成左右成人都受过教育,能读书写字,咱们有多少?一成都不到,元奇招募的团勇,几乎都是文盲,会写自己名字的都找不出几个来。”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西洋各国已经将战争作为一门学科,专门进行研究,有专门培养军官和士兵的海军学院和陆军学院,绝大部分军官都是从军事院校毕业的,换句话说,他们的军官都是秀才或是举人。”
“有甚的稀奇。”关天培不以为然的道:“咱们大清不也有武举,也不乏武秀才武举人武进士统兵。”
易知足笑道:“咱们大清的武举与西洋的军事院校,完全是两码事,晚上有时间我给军门详细的说道说道。”
“有关西洋的军制,老夫倒是多想了解一些。”关天培说完便不吭声,默默走了半晌,他才道:“元奇团练的营连排班等大小职务,全部都是竞比争夺得来,团练统领能如臂使指吗?”
“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易知足道:“服从上级命令,这是元奇团练各级职官最基本的操守,抗命或是违背命令,轻则撤换,重则军法处置。”略微沉吟,他才接着道:“元奇团练仓促组建,竞比任职,也是出于无奈,为的是尽快筛选出一批合格的各级职官,这法子在中下层职官中可以采用,可以促使一些人才脱颖而出。”
关天培微微颌首,没有吭声,他原本担心的是元奇团练的营连级头目的忠诚问题,也担心他们被人蛊惑,做出一些倡乱之举,听的易知足这话,他不由暗笑自个杞人忧天,元奇团练二十个营,上面肯定还会设置职位,那肯定都是易知足信任的人,而且元奇这情况,就算头目有心倡乱,怕是下面团勇也不会附从,毕竟元奇团勇的待遇太好了。
次日上午,小箍围岛,靶场。
一阵接一阵,密集的枪声连续不断的响起,打的热闹,但一百五十码外的一溜靶牌上却没留下多少铅弹,站在队列一侧举着望远镜观看的关天培看的直皱眉头,浪费了那么多弹药,就训练出这等水准?瞧着比水师的火枪兵也强不了多少。
放下望远镜,他瞥了一眼老神在在抽着雪茄的易知足,道:“是不是靶牌放远了点?”
易知足心里暗自好笑,今儿实弹射击用的不是米尼弹,而是滑膛枪所用的铅弹,子弹小,游隙大,不仅威力大打折扣,准头更是差的要命,一开枪,子弹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听的关天培这话,他一本正经的道:“英军火枪兵的射击距离一般都是在一百五十码,这是特意针对英军训练的。
准头是差了点,但火枪本就是以密集火力弥补射击精度不足,英军在这个距离,命中率也不到三成,算得上是半斤八两。”
关天培一脸狐疑的看着他道:“老夫怎的听说英军是在一百码的距离开枪?而且命中率能高达六成。”
易知足正经说道:“元奇团练是新兵,火枪对射的心理承受能力差,不能与英军相比,自然要远一点开枪,咱们以多打少,只要阵型不崩溃,赢的就是咱们。”
关天培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道:“知足没有亲历过战事,火枪对射,战损超过两成,阵型就会崩溃,如此以多打少,不切实际。”
“当然不止于此。”易知足含笑道:“元奇团练有制胜之法,军门稍候。”
(书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