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阵,宋刚也到看出来了,今日不到她想去的地方,是没法得知她的心意的,因此便也不再追问,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
不敢盯着她看,他便侧目望向山中风光,虽是初冬了,待惯了辽东苦寒之地,他在这温润的吴越水乡却也不觉寒冷,看着苍松伴着黄草,细水潺潺,别有一番韵味。
风渐渐大了起来,叶静秋也停了下来,跑到一颗老槐树下,不知在摸索着什么,宋刚这时才注意到,他们距吴山之巅,只剩一步之遥。
山巅瑞云隐驻,天风低吟,在此处看扬州城,到着实像是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人,酔枕西子而眠。
看罢了风光,宋刚凑到叶静秋身侧,却见她手握一柄小巧的花锄,在桂树下不知在挖些什么。他便蹲了下来,笑道“静秋莫不是在挖嫁妆?”
微微一笑,她抬起头来“宋君可见过将嫁妆藏在地里的。”
“那不是嫁妆又是何物?”
“不告诉你。”似嗔非怒的横了他一眼,她便又埋头挖了起来。
宋刚看她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便也没有插手,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树下的物什埋得并不深,故而花锄虽小,不一会倒也将一个盒子挖了出来。
宋刚想打开盒子看看,叶静秋却是急了,慌忙将他的手给拍了回去,将盒子用布一裹,便紧紧抱在怀里“待……待到下山之时,再与宋君看便是了。”
宋刚苦笑了一下,也不知叶静秋今日是怎么了,一个盒子竟躲躲闪闪的,眼看她要跑远,便追了上去,两人一路追到山下,宋刚本是怕她跑的太快累着了,故意放慢了些速度,结果却是在九溪边把叶静秋给跟丢了。
四下寻了一番不见人影,宋刚不由有些着急“静秋,别闹了,我找不到你了。”
“宋君。”一声轻唤,循声望去,却见她坐在一条小舟里,冲他微微一笑。
“为何想起到这儿来了?”
叶静秋笑而不答,只是指了指身边的桌子,含羞道“宋君,你看。”
宋刚凝目,却见那桌上,多了两壶酒,他小心的拿过一只酒壶,打开壶口,小舟立时盈满清香,虽未品过,却让他有些迷醉了。
天色有些暗了,舟中更是有些昏黑,他却可以看清,壶中佳酿犹如琥珀一般的晶莹剔透“黄酒?”
“花雕……”她点起一盏油灯,绽开一抹痴笑。
宋刚猛然一愣。
那笑里,满是浓情蜜意,竟让灯火也为之失色,似是她的笑,照亮了夜空一般“我出生之时,爹爹将两坛花雕埋在那棵老月桂下,打算等我出嫁时,带到婆家去。”
莫名的,她脸上再也不见往日羞怯,眼中只留下了眷恋和喜悦。
她小心翼翼的斟满两个酒盅,双手端到他的面前。他将酒盅接了过来,杯上缠了一条红绳,也不知她在准备之时,心中是如何的感受,那红绳缠了一道又一道。
“宋君……”她的语气很轻缓,就如同九溪上柔软的晚风一般,吹到了他的耳中“我们不走了……好吗?”
“好……”宋刚缓缓抓住她的手背,眼中的精光,缓缓化为一滩水,似是要流出来一般“不走了……”
“嗯!”叶静秋欣喜异常的点了点头,两人默契的端起酒盅,将杯中酒水饮了一半下去,陈年花雕入口的味道一如这九溪,曲曲折折,可在两人口中,却只有甜蜜。
此时合卺,虽是于理不合,可他们却毫不在乎的,将手中酒盅递到了对方的唇边。
叶静秋甜甜的笑着,宋刚却是脸色突变,他黯然放下了杯子“静秋……”
她听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怅然,显是有话要对他说,便也将杯子放了下来,忐忑的问道“宋君……何为?”
“我……”宋刚定定的看着她,咬牙道“我不能。”
“不能……”她的面色有些凝重,纤细的眉微微颦起,眼中闪过了一丝失落。
“我不能抛下大人……”眼前闪过林霄的模样,那个平日总爱装作一副冰冷严酷模样,私下却是暖如三月春风的人,早已烙在了他的心底。
杀伐决断,血饰袍裳的林霄。
暗自垂目,独叹冷暖的林霄。
两个身影,在朦胧的眼中,最终重叠在了一起,变成了那个人,他坐在尸山血海中,浅浅的笑着,用简短生硬的语言,说着足以令人落泪的关切。
“静秋,对不起。”他闭眼站了起来,只是怕再看她一眼,便会再次动摇“宋刚不能留下,负了你的情义……对不起。”
“宋君!”叶静秋见他欲逃,连忙起身拉住了他,柔声道“君可知,静秋为何倾心于君?”
宋刚默然的摇了摇头,她却是走到他的跟前,垂首靠在他的胸膛上,呢喃道“宋君,你看这吴越风光,可美……”
“美……可是……”他喜欢这个温润的地方,他更喜欢她,但这一切,都不能成为他逃避的理由。
“可是,花美总会泄,人美也有迟暮之时……”叶静秋借着他的话,轻声道“就连这天公所赐,看似亘古的山川光景,千万年后,也难逃沧海桑田。唯有君之高节忠勇,万世不改,君最美……”
她抬起头来,端起酒杯,放在他的手中,再将自己的酒盅凑到他唇边“宋君,便是那个,静秋愿抛弃一切,随之千山万水的人。”
“红颜易凋,沧海桑田……”宋刚念了一遍,方才笑出声“此生有静秋为伴,夫复何求。”
“夫复何求。”
两人杯盏不停,渐渐有了些醉意,叶静秋俏脸通红悄声道“宋君,静秋为你舞一回剑可好。”
清浅一笑“好。”
只见她面带笑意走到船头,轻轻抚摸着腰后的长生剑,剑穗溢旋,在夜里格外醒目。
轻轻一抬手,那柄看似沉重的长剑,应声而出。或许是剑刃宽阔吧,带起的风,竟吹得舟内灯火摇晃了一下。
清歌何处,剑点平湖。
山风撩拨着金色的衣袂,身影犹如孤山归鹤,面容恰似映夕玉荷,宋刚看得,渐渐有些痴了。
凛冽剑光,映着空中冷月,恰似那吴山天风一般,绞碎了漫天辰宿。
一曲舞罢,她飘然回到他的身边,他才醒了过来,意犹未尽的问道“静秋,这支剑舞,可有名字?”
“居山问水。”
“居山问水……”
就在两人你侬我侬,卿卿我我之际,却有人在看着月亮发愁。
“宋进……”都统府甚是雅致的院子里,曹轩正负手站在老树下绞尽脑汁,似是没有头绪一般的,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极为部将“几位将军今日到山庄里去,可曾见叶静秋有何异样?”
几个将官纷纷摇头“大人,叶静秋所说之话,下官等具已如实禀报大人,叶姑娘言谈间神探自若,举止大方有礼,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看来我还需亲自去一趟。”曹轩点了点头“诸君劳顿整日,回去将歇吧,余下之事,交给轩便是。”
“下官告退。”
一众人退了出去,留下曹轩一人,靠在树上愁眉深锁。
旁侧里,走出一名肤如凝脂,荣光明艳,身着白底青花罗裙的女子,秋波连盼间,娉娉婷婷移步而至“卿今日,便是为此事烦恼吗?”
曹轩见了她,便不自觉的笑了笑“轩还以为,舒文今日舟马劳顿,不会起了。”
“卿是在怪舒文贪睡咯。”她慵懒的舒展了一下四肢,将头斜依在老树上“听卿所言,对此人也颇有好感,何苦追根究底,为难自己呢。”
曹轩苦笑“可是……他的通关文凭毕竟是林霄所签,舒文不也曾说过,林霄此人,不得不防。更何况,叶静秋今日说,林霄对此人百般招揽,竟连本当充作天子行宫的晋王府也舍得,可偏偏此人就是不为所动,偏生要跑到吴越来也罢了,偏生林霄还给他举荐了本将……”
“舒文明白了,前日舒文说与林都护神交已久,卿便吃醋了。”
曹轩一呆,争辩道“哪有。”
“那卿今日为何老是与林都护过不去呢?”魏舒文捏了捏他的肩“依舒文看呐,此举才颇像林霄的为人,大气。”
曹轩神色古怪的看了魏舒文一眼“舒文莫不是说轩小气咯?”
魏舒文连连摇头道“舒文可从未说出这等话来,不过是卿自己猜的。其实,卿若是设身处地为宋进想上一想,便明白林都护的用意了。”
曹轩闻言,到真是沉思了一番,方才点头道“也对,也对。宋进欲杀秦公子志清,然秦阳与并州虽无同盟之实,可毕竟司马骏与林霄同朝称臣,若林霄包庇刺杀公子的兄手,是否会遭到责难先置于一边不说,秦阳燕赵就此陌路的罪责,可是要落到林霄头上了。宋进忠义,林霄待他不薄,自是不愿害了林霄。”
“故而林霄向宋进举荐卿,也不难想通了吧?”
“嗯,舒文聪慧,看得也比轩远得多。宋进杀了秦公子,燕赵一派已是容不得他,若要谋生,必选吴楚,林霄向他举荐我,不过是卖个顺水人情,却可一举多得,不但看起来大气,实际上,他是看透了宋进这个人的秉性,他如此待宋进,宋进到了吴越,也定不愿与他为敌,照此说来,宋进求闲职之事,便也顺理成章了。”
“只是……”曹轩皱着的眉头本是舒缓开来了,却又锁在了一块“此事之中,未免巧合太多了。若是林霄的计谋又当如何?”
“有时,为将者吃过了苦头,便会高估对手,此计若是交由舒文去办,也是毫无头绪,舒文自问谋略不输林都统,卿未免多虑了。”魏舒文说着,仪态万千的打了个哈欠“卿若是放心不下,明日舒文伴卿同访吴山便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