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略略应了一声,便跟在了她身后,唐慕云见此,虽是有些疑惑,却也不想多问,便提剑拱了拱手“既然二位大人尚有要事,末将便告退了。”
“不急。”林霄回过头来摆了摆手“慕云且在此稍候片刻,我也还有事要与慕云说。”
唐慕云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原油来,只得点了点头,等在原地。
而林霄和南宫落雪也并未走远,到了一个四下无人的僻静地方,南宫落雪便转过身来看着林霄,淡淡道“我要走了。”
林霄沉默了半晌“回原阳吗?雨棠会伤心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毕竟她迟早是要走的,他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她点了点头,如水般清洌的面容,带上了些许惆怅“本是有些人有些事还放心不下,可现在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也是,各有重任在身,其他的也只能暂放一边了。”林霄强挤出一丝笑意“长姐何时离去?到时我与慕云来送送你。”
南宫落雪微微侧目,偷偷瞟了一眼等在原地的唐慕云“不必了。送也不过是徒增伤感。待会点齐了兵马,我便不回晋阳了,雨棠性格好,无事。只是慕云那里,还要霄弟代我解释一番,可好?”
林霄点头应道“长姐放心便是,慕云若知长姐用心,定不会挂怀。”
她见他应了下来,面色方才好看了些“我最放心不下的,本来是你,可这几天来,你变了不少。今日见你与慕云说笑,我便放心了许多。”
林霄自嘲的笑了笑“你不是总说‘人么,喜怒哀乐,不全是为了自己。’”
“那我也不曾像你这样,笑得如同背景离乡遇了债主一般不是。让人看了反倒更放心不下了……”
银甲白袍的大都督一边说,一边从袍子里找出了两卷书来,秋水般的鼻塞眼眸里,闪动着一丝狡黠“我昨日与你说的三件事,可还记得?若是不记得,这上卷我可要带去原阳了。”
“自然是记得。”林霄让南宫落雪这副佯装无事般的举动逗乐了,笑着将那三件事重复了一遍后,才放心的将书卷交给了他“既然霄弟记得,那中下两卷,就交给你来寻了。”
“我会留心的。”林霄接过了那两卷书,默默收进随身的行囊中,又在她耳边轻轻耳语了一番。
“原来是这样。”南宫落雪听完后眼前一亮,笑吟吟垂了林霄一拳,跨上了名唤听风的白龙驹“待到回了原阳,我便好好试试,好了,话不多说,我走了。”
“珍重。”
“嗯,珍重。”
跟那日初见之时一样,金枪白甲,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是道不尽的潇洒。
南宫落雪一走,唐慕云便朝林霄迎了过来“将军,都督此行何处?”
“原阳。”
“原阳?”唐慕云本是有满腹的疑问,可听了这个消息,却是将其他疑问都给抛到了一边“落雪要走了?”
“是的,长姐乃性情中人,见不得离别的场面,也怕慕云到时伤心。所以等她到了天龙山,点齐兵马后便不回龙城了”
林霄此时也不知该作何表情,所幸,唐慕云只是默默的低着头,并未看他。
“怎么,就这样走了。”唐慕云抬起头来,盯着南宫落雪离去的方向,那里却早已没有了白袍女将的身影。
她知道,她终究是要走的,她想过无数次与她分别时的情景,可却从未想道过她竟会不辞而别,连几句不着边际模模糊糊的话都未曾留下,便这样走了。
林霄站在那,先是说给唐慕云听,又仿佛是在自说自话“她曾跟我说,喜怒哀乐,其实并不是为了自己,后来我转念一想,也对,我们这等为将的,朋友本就不多……”
“自作聪明。”唐慕云咬着牙,冲着天龙山的方向不疼不痒的骂了一句之后,她默默的转过身,抬头看着他“将军,待忙完今日军务再谈吧,如何。”
“军务为重,也好。”
莫名的默契,两个人便这么分开了。
此刻正是多事之秋,日头一升起来,林霄和唐慕云这两个主事的人,便是没有一丝闲暇的。
依照刘丹的甲兵论,新军兵员皆是以度取之,其标准及其严格,拉不得二均之弓者不得入营,持枪一击不破三寸原木者不得入营,而每个军卒入营三月后,冠胄配刀身披铁甲,持盾操戈,挎弓负箭,身挟五日之粮于日中行军百里后尚能于五息间持刀剑击碎木甲人者,方得以造册入籍。
可每月三千二百文的军饷,却是一笔颇为可观的收入。
长隆二十三年,天下大治,太原郡斗米不过十数文,匹绢不过百七十钱。
建武二年,秦魏交兵于此,累战之下,欲购斗米则需钱一贯,匹绢则需通文万余。
方至今日,建武三年九月,太原新制,改称并州,官制强令,斗米市价三十文,匹绢价五百文。
粒饭养恩,斗米养仇,虽说林霄此举不过是保境安民之策,进而以求保农而富贾,重工而强商,却无心插柳一般的,引来了大批兵员。
如此一来,龙城百姓尚未全体归乡,军中便已凑齐了两卫人马,且不说这俩卫人马三个月后能剩下多少人,至少在现在,林霄与唐慕云两人除却政务之外,还必须各自统辖一营才忙得过来了。
林霄与宋刚两人一直带领军卒们操演,直到正午,方才有了片刻闲暇。
“武安本纪……”林霄看着书封之上龙飞凤舞般的行楷,不由又想起了那双秋水般的眼眸,微微闭上了眼。
“天下,到底没有不散的筵席……”为何总是这般,本就孤苦无依,好容易有了个可以无话不说的人,明明有说不完的至真之情……却总这般,是难相见,易离别……
“将军……”幕府中猛然闯进来一个人影,那人看到他这副黯然神伤的模样,不自觉的,便顿住了脚步,不知该如何是好。
匆匆收拾面容,他强做威仪,正襟危坐,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刚兄,何事?”
“将军……为何落泪啊?”
“落泪?”林霄抹了抹面颊,才发觉,领口早已湿了三四分,慌乱之中,他抹去了两颊的泪痕,用力眨了眨眼睑,浅笑道“呵,无事,不过昨夜未曾歇息好,打了个哈欠,将泪给引出来了。有何事吗?”
宋刚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叶少监已修缮好各作坊工房,欲要回扬州带些匠人回来,方才她还遣人来大营内向将军请示。”
林霄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你带人随叶少监去便是。”
“多谢将军!”宋刚一句话出口,面色突然变化了一番,连忙道“将军,末将……”
“不必解释了,本将还未到双目不能视物之时。刚兄若要谢我,途经信阳之时,帮霄带上几两好茶便是。”他说着,便找出了几页雪纸,用镇纸端端押在案上“刚兄若是无事,便去歇息片刻吧。”
宋刚犹豫了片刻,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将军,雨棠姑娘……”
林霄头也不抬,兀自研墨“她又惹了何事?”
“雨棠她……随都督去了原阳。”
几点墨汁自砚台中洒出,在雪纸上晕开,林霄猛然抬起头“去原阳作甚?她教讲武堂内将校如何是好?”
“她只说都督应下教她武艺之事便……便欢喜的走了。”
林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宋刚连忙补了一句“她还说,城中事物有晋阳令,讲武堂内有李将军。”
“罢了。”长出一口气后,林霄将晕了墨的废纸给揉成一团“原阳也需人照应,如此一来,都督也好有个酒伴。下去吧,收拾行装也要些时日。”
“呃。”宋刚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不是。
林霄瞟了他一眼“怎的还不滚?”
“那个……将军,饭点已到,您看是末将把饭菜给你端来还是……”
“本将倒还有心思吃饭……”
说着,他便将砚台给收了起来“不必了,本将还想知道,这些军卒到底能走多远。”
饭菜很简单,按照他的要求,军卒们吃的,与行军之时的干粮相差无几,碗里的馒头,算得上是最为新鲜的菜品了。
菜品并无出彩之处,他和宋刚两人也无心言语,各怀心事,这一顿饭,吃的颇为索然无味。只不过是草草塞下了些许干粮,填饱了肚子,两人便心事重重的离开了用餐指出,途经一只盛残羹的木桶,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心猿意马的宋刚并未注意,迎头便撞在了武威将军背上。
林霄却是恍若不觉,只是看着木桶中的一点雪白,皱了皱眉头“宋刚,将铁律营的人,自独孤怡以下,悉数给我叫来!”
“是!”宋刚听他语气不善,连忙行了一礼,拔腿便往独孤怡的营帐跑去。
片刻之后,千余名军士便列队赶在,在他面前一一排好,独孤怡从队列中钻了出来“将军……”
话未说完,独孤怡的脸色便一片菜绿,眼前的武威将军竟将手伸进了那个臭气熏天的木桶里。
林霄冷冷的瞟了独孤怡一眼“你,给本将问。”
此刻,他手中正拿着一个馒头。
一个还在淅淅沥沥的往下滤着泔水,却完好无损的馒头。
“是!”独孤怡定了定神,转身望着身后的铁律营军士们,怒斥道“是谁扔的!”
独孤怡知道,林霄此刻怒火中烧。
她和林霄一道吃过断粮断饷的苦,可以说,他们曾经在辽东咽下的每一口糠,每一颗米,都是武卫营的同袍拿命换来的,她知道上官对此深恶痛绝。
可偏偏面对上官怒气冲冲的质问,军士们却默默的低下了头,默然无语。
林霄缓缓的走到了独孤怡身边“怎么?独孤将军的话,在铁律营不好使么?本将再问一次。”
他一字一顿缓缓道“这个馒头,是谁扔的。
军士们依旧默然。
“好,同袍之谊,感人至深!”林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压抑住怒火,可百感交集间,怒火却是越烧越旺。
“给本将抬起头来!”
军士们习惯性的一抬头,却见到武威将军,竟然一口一口的,将那个不断滤出泔水的馒头塞进了口中,给咽了下去,每嚼一口,都带着怒意。
“尔等司掌的是军法!再有下次!全军,跟着本将一起吃!”
直到林霄走远了,惊魂未定的独孤怡方才醒了过来“将军今日……是怎么了?”
独孤怡隐隐间觉得事有不对,他跟随林霄的时间,比宋刚还要长一些。
在她看来,往日的林霄虽是冷面严肃,却不会似今日这般大发雷霆,况且他一向讲究赏罚分明,才从出云军中挑出了这批品行端正的精悍甲士来组成了铁律营,可今日不但没有处罚任何人,倒是拿起
“都督走了,雨棠走了。”宋刚神色复杂的看了独孤怡一眼“我,也要走了。”
……
就在下属们忧心忡忡的同时,回到中军幕府的林霄再一次开始研墨。
眼前这两卷书,本是他一直想读的史书残本,可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下一字一句。
“咔!”
那支纤细柔弱的石墨,无法承受他指尖的风雷,应声折断。
默默望着满桌墨迹,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不知道为何如此恼怒,只是不住的呢喃着,有如梦呓般的说着“走了……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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