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林霄算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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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汾水畔,夏虫噤,西风吟中,一叶落尽浮华。

    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人来人往的官道旁,茶摊酒铺的生意出人意料红火,临时拜访的桌椅板凳早已座无虚席,跑堂的伙计早已忙得喉咙冒烟两腿发软了。

    客人们大多是上晋王祠祈福的商家农户,自从晋阳城颓败之后,这条道上,便热闹了起来。

    “将军,奇了。”杨林指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行人,笑道“城中虽是颓败,也总好过这官道上风吹日晒吧。”

    可林霄却是愣愣的看着一家门可罗雀,摆在大榕树下的说书摊子。

    小摊的主人,是个穿着青白道袍的老夫子,须发皆白的他像是认命了一般,连棚顶落满的黄叶也无心打理,只是自顾自的摇晃着脑袋,用他那口带着浓郁豆腐脑味儿的中原官话,说着不知与谁听的故事。

    “正应了那句古话,人死王八活,这畏首畏尾的丧家之犬,还真就飞上枝头变了凤凰,游手好闲的市井无赖披上红袍摇身一变,成了头冠雕翎的大将军了……”

    言语间,蹄声急响,两匹墨黑骏马竟从官道上闯到了小摊门口。

    战马长嘶,本趴在桌上打盹的一对男女书童,给惊得险些跳起来,而马上两员青衣玄甲的军士却丝毫不以为意,悠悠的从鞍上翻身下马。

    打头一匹黑马的鞍旁挂着一柄雕龙画凤的铁胎弓,强弓旁的箭壶里,隐隐探出头来的狼牙箭寒光闪闪。

    从马上下来的人一身精悍铠甲,腰佩长刀,眉目白净,双眼锐利而有光,尤胜于那一壶狼牙箭。

    他目光四面一闪,也不做声,兀自将战马拴在棚子边,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另一员军卒动作也不慢,这人拎着一柄三尺半的长剑,身高体雄,眉宇间的神情不似前者那般凶恶,反倒是多了几分和气。

    他走到那配刀军士落座之处,也不说话,只是提着剑,毕恭毕敬的站在他那人后。

    桌上不知何时,排出了五枚铜钱,出人意料的,那军士的声音却很是温和客气“有劳夫子。”

    “军爷,喝茶……”两个懵懵懂懂的小书童沏了壶茶,可还未等他们端起托盘,说书先生便扬起手中的扇子,在他们头上轻轻敲过。

    想来这说书的道士平日颇为严厉,这一两扇子,虽是并未用力,却让两个孩子乖巧的坐在一旁,不再做声。

    老道年纪大了,也算得见过世面的人,只一眼,便看出眼前之人身份尊崇。

    不好怠慢,老道便起身行了一礼,问道“不知将军,想听贫道说何人之事?”

    “便讲淮阴侯吧。”

    “如此,贫道与将军讲讲淮阴侯算卦之事,将军意下如何?”

    “淮阴侯算卦?新鲜。”那将军摘下面上黑巾,笑道“那便有劳两位小友,予在下一杯清茶了。”

    老道抚上身前案上的抚尺一下,沉声道“话说高祖有道坐江山,君正臣良万民安。

    三齐贤王名曰信,灭罢西楚社稷安。那日,王闲暇无事跨雕鞍,街前来把闲心散,只见路南拜一卦棚,唯一道长棚中坐,仙容道骨,骨道非凡。

    九梁道巾头上戴,八卦仙衣身上穿。水火丝涤腰中系,水袜云鞋两足穿。

    王心道‘这老道器宇不凡。’便甩鞍离蹬下了马。

    进棚抽得一根签,他未曾开言面带笑‘道长,且为我算上一算,那万马营中谁为首,千军帅旗立谁门,谁饮高皇三杯酒,金印系于何人腰间尔?’

    老道闻言开慧眼,忙把那铜盒握在手中,放了三文铜钱进去,将褂子摆了个周全。

    看了多时,老道方才开口道‘依贫道算来,尊驾身份显赫,地位尊崇,得饮高皇三杯酒,可为万马营中之首,立帅旗于门,系金印与腰。’

    王朗然失笑,赞曰‘道长果是仙人,还请道长再与我掐算一番,本王阳寿还余几何?’”

    老道闻言,却是摆了摆手‘一不用掐二不用算,贫道算尊驾寿活三十三。’

    ‘一派胡言!’王大怒,拔剑拍案而起,怒斥道‘张良曾于我一卦,说我寿活七十三,你我二人无冤无仇,你何故损去我阳寿四十年!今日你若不道出个所以然来,本王教你青锋剑下死不全!’

    道长连忙含笑而起‘将军息怒,留侯能算不能破尔,且听贫道为将军详解个中缘由,将军一声,折阳寿之事,共计五件,其一,将军九里山前活埋老母,其二,将军问路却斩了引路樵夫,其三,乃是将军所定九龙埋伏计,其四,将军乌江上逼霸王拔剑自刎,其五,将军受高皇二十四拜。这五事,各折阳寿八年,将军想来,很深多少年头?’

    王不由叹道‘争名夺利,也是枉然。’

    再看之时,哪还有卦棚,只见一片青云飘飘去,老道驾鹤上九天。”

    “呵,韩信存汉终不负我之心,至死不愿叛汉,终是落了个不见天不见地不见铁器的死法,今日听夫子所说,倒是颇为有趣。”听完夫子的故事,那将军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我看道长也不逊那仙人,可否为本将算上一卦命理?”

    须发皆白的老道连连摇头道“老朽不敢。”

    “道长莫不是怕算完之后,本将便与道长翻脸?”

    老道点了点头“将军面仪威容,器宇轩昂,若与老朽翻脸,老朽岂还有命?”

    “道长多虑了,本将还有些雅量。”那将军长身而起,随手抽出一支签文,递到老道面前“我林霄承天道领王师,伏地而拜,依土而生,为万物之表,取生灵之气,岂有信命理之说?道长但讲无妨,本将,不过图个乐子罢了。”

    “既然将军如此豪气,贫道便予将军一卦。”老道接过签文,却又苦笑了一下“将军可真是在为难老朽。”

    “道长何出此言?”林霄说着凑上前去看了看,签文上却是一片空白“无字?”

    杨林自觉受了戏弄,当即有些恼火,走上前去怒道“你这牛鼻子若是算不出便莫要再算,这般故弄玄虚戏耍于我家将军又是为何!签文之中究竟有多少无字签,恐怕只有你自己知道吧?!”

    林霄抬手拦住了杨林,笑道“杨林,本将不过是图个乐子罢了,且听道长是如何说的。”

    “这位小将军所言不差,老朽算不出。”老道站起身,将那支无字签放在桌上,冲着林霄拜了一拜“将军命理迷离,一时半刻,老朽难以解答,将军此去晋王祠定有要事,也不便于此耽搁。”

    “不急,天色尚早,本将还等得。”

    老道兀自摇了摇头,指了指林霄身后“将军等得,可列位将士,却是已经等了将军许久了。”

    不等林霄回头,杨林早已附身一礼“下官见过唐将军,见过女公子!”

    红裳玄甲负手而立的唐慕云微微点了点头“杨佐提,辛苦了。”

    随后她又持剑一礼“将军身带暗伤,身边也无随从,末将放心不下,特来护卫。”

    “霄不过到晋王祠取一物罢了,将军何必如此风尘仆仆赶来……”林霄话到一半,雨棠却是颠颠儿的围着他转起了圈子,一边转悠,还一边阴阳怪气的挖苦道。

    “慕云姐,我都跟你说过了,就这老匹夫的驴脾气,你辛苦赶来也是不会有好脸色看的,何苦浪费一番心意自讨没趣呢?”

    雨棠话说得难听,却也是实话,唐慕云一片心意,他自然不好多出伤人之语,只得苦笑道“辛苦唐将军了,且容霄与道长别过。”

    唐慕云微微颔首道“将军且随意,军中事物,末将路上再与将军言说便可。”

    “如此也好。”林霄回头朝老道抱了抱拳“道长,林某今日只得失陪了,改日再来拜过。”

    “将军留步。”老道拿起签筒,施施然走上前来“两位将军皆是英姿勃发,今日同至此处便是贫道与二位将军的缘分,可否请这位女将军也算上一卦?”

    唐慕云微微颔首道“道长好意,唐某心领了,不过唐某一生敬天地,忠君王,跪父母,唯不信鬼神命理。”

    老道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女将军信与不信,并无大碍,先前这位将军亦是不信命理,就如将军所言,不过是老道几句胡言乱语,给列位逗个闷子。”

    “对啊对啊。”雨棠跟着老道的话便在一旁起哄,拉着唐慕云的胳膊摇来摇去,嗲声道“慕云姐,你便让这老道给算上一卦,且看他能说出些什么来。”

    “也好。”唐慕云看了看雨棠,并没有不说话,只是伸手抽出了一支签子,看也不看便递到了老道面前。

    老道接过签子,看了看,不由叹了一口气“怎的,又是一只无字签……”

    一阵长吁短叹之后,老道才抬起头来,缓缓道“可否,看看女将军面向?”

    “好说。”站在林霄身边的唐慕云抬手撤下了遮面红巾,似是觉得自己面无表情于景不合,又似是长久以来都以巾遮面,忘了该作何表情一般,她抽了抽嘴角,挤出了一丝生硬明媚的笑容。

    只见老道看着眼前这对璧人,从头到脚的细细打量了他们一番,也不知是看到了怎样的凄厉命运,老道轻轻叹息一声,连连摇头,眼中悲怆无需名状,最终只说了一句“二位将军且听我一言,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说完,也不管眼前面面相觑的两位战将,老道兀自回过头去,催促着两个书童收拾摊子。

    “喂!牛鼻子!”杨林将手中长剑按在一张茶几上,问道“将话说清楚再走也不迟,本官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敢赌咒于二位将军,我便拆了你这行骗的摊子。”

    “不可说……不可说……”

    “你!”

    杨林正要发作,林霄却按住了他握剑的手,一旁的唐慕云掏出了几枚铜钱,放在了桌上。

    “唐将军!这江湖术士明摆着是在骗人,唐将军何故还予他礼金?!”

    “糊口不易,罢了。”唐慕云说完,便提剑走出了卦棚,林霄也松开了杨林,跟了出去,杨林不好反作,便狠狠的剜了老道一眼,负气离去了。

    卦棚里只剩下了雨棠一人,她正拿着那两支无字签,饶有兴致的翻来翻去。

    老道见她还在,不由有些疑惑“姑娘还不走吗?”

    “就要走了。”雨棠抬起头来甜甜一笑“与道长打个商量如何?”

    “姑娘可是喜欢这两支签?”老道摆了摆手“贫道与众位有缘,送于姑娘便是。”

    “道长好眼力,只是,晚辈也不好平白受礼。”雨棠将签子往腰间的包囊里一塞,行了个礼道“晚辈且借来把玩一日,明日定原物奉还。晚辈不便多留,就此告辞。”

    老道目送着她走远,回头却发现小女孩正看着一行人离去的方向发呆,便拿起扇子敲了敲她的脑袋“邀月,怎地还不去帮你师兄收拾。”

    小女孩眨了眨眼,问道“师尊,他们是什么人呀?”

    “他们……”老道抚着长长的胡子,思忖了片刻“两个痴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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