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床边的姜维招了招手,陈旭说道:“伯约,把阿骏、阿艾叫进来吧,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姜维感觉心中有些发堵,红着眼睛走到外面,传达了陈旭的命令。
没过多久,陈骏、陈艾两兄弟,就已经联袂走了进来。
两人刚刚进门,就快步走到了陈旭床边,跪倒在地,眼中泪光隐现。
看着两个英姿勃发,此时却露出女儿态的儿子,陈旭不仅没有生气,脸上反而浮现出了一丝幸福的笑容。
“让影子护卫都出去吧。”
陈旭声音不大,可是那些隐藏在屏风后面的黑衣人,却悄无声息的离去。
“阿翁!”
陈骏虽然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可是看到自己父亲形容枯槁,两眼无神的样子,仍旧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他再也忍受不住,紧紧抱住了陈旭身体,忍不住抽噎起来。
“阿翁!”
陈艾年龄虽然最小,如今也有二十七岁,正是英姿勃发的年龄。
可现在的陈艾,却是宛若受了欺负的小孩子一般,脸上布满了泪水。
他们都是∟长∟风∟文∟学,w⌒ww.cfw△x.n←et当世才俊,武力非同凡响,在战场上更是叱咤风云的将军,很少有人能够匹敌。
然而,他们从小听着自己父亲的传说长大,对于自己父亲充满了崇拜之情。
可是现在看到英雄迟暮,曾经威压天下的盖世豪杰,却浑身无力的躺在床上,两人都感觉心中绞痛。
哪怕他们现在已经长大了,哪怕在外人面前,两人都是身份高贵的秦王子嗣。
然而在陈旭面前,他们始终都是一个孩子。
无论年龄有多大,无论武力有多高,无论威望有多重,他们始终是长不大的孩子。
陈旭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陈艾脑袋,想要也去摸摸陈骏的脑袋,才发现距离太过遥远,自己的手根本够不着。
陈骏看到自己父亲的动作,急忙换了一个位置,将自己脑袋伸到了陈旭手边。
陈旭的右手,轻轻摸在了陈骏脸上,还略显调皮的扯了扯他的胡须。
“想当年你还是一个毛头小子,仗着自己打上一岁,经常欺负你弟弟阿季。”
“没想到,阿骏胡子现在都长这么长了。”
陈骏闻言先是一怔,而后脸色涨得通红。
他小声说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阿翁干嘛还要提起来?”
“而且我还听说,虎叔当年也经常欺负静叔,我小时那点事情,也算不上什么嘛。”
在自己父亲面前,哪怕已经四十岁的陈骏,仍旧保持着一个孩童的心,有些撒娇的意味。
“哈哈哈哈!”
陈旭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可以看出他现在非常开心。
“是啊,小时候大家都不懂事,打打闹闹没有什么。”
“可你们却要记住,凡我陈氏族人,都是尔等兄弟姐妹,体内有着相同的血脉。”
“我希望你们,对待陈氏长辈就如同对待我,对待陈氏同辈就如同对待自己的亲兄弟,对待陈氏晚辈就如同对待自己儿女。”
“陈氏如今家业,并非我一个人打下来;凭借一己之力,更没有可能,将这个庞大的基业支撑起来。”
“就比如你们祖父陈公台,还有叔父陈嵇,他们虽然与你们不熟悉,可若没有他们无怨无悔的镇守并州,关中北方又岂会始终平静?”
“乱世之中,很多时候,很多重要位置,只能有自己族人担任。”
“这无关乎才能,只关乎忠诚,只要陈氏族人不是太过无能,纵然任人唯亲又如何?”
说到这里,陈旭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答应我,待我离去以后,你们不仅要兄弟相亲相爱,还要要善待其余族人,将他们当成自己真正的家人!”
对于陈氏族人,陈旭一直不敢忘却。
而且陈氏对于陈旭的发展,的确起到了无可估量的作用。
陈宫、陈群、陈虎、陈静,甚至于才能平平的陈青,都给过陈旭很大帮助。
这种帮助,有时候除了陈氏族人以外,其余属下根本给不了。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陈旭才明白人们对于宗族,究竟有多么看重了。
三国后期,曹氏之所以灭亡,未尝不是从曹丕那个时候,就因为兄弟相残埋下了祸根。
曹氏之中,不知道有多少才华横溢之辈,可是曹丕却出于忌惮,导致曹氏本族许多人才不得重用。
若是连自己族人都不肯重用,又岂会得到其余人的效忠?
这样的王朝,一旦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必定会是众叛亲离,没有人愿意出手相助。
家天下,先有家,后有天下。
从小的方面来说,家是一个个小的家庭;朝大方面来讲,家又何尝不是一个个家族?
陈骏、陈艾兄弟二人闻言,都是身体一震。
他们齐声说道:“孩儿谨父王教导,绝对会兄弟相亲相爱,对待族人宛若手足。”
陈旭前世,看过太多宫廷剧,知道很多手足相残的例子。
他绝对不希望自己去世以后,陈氏族人因为争取拿夺利,而相互杀戮、争斗。
真要是那样的话,恐怕陈旭在九泉之下,都难以瞑目。
好在陈旭早就确立世子,而且陈政又是嫡长子,从小都表现十分沉稳,对两个弟弟也十分爱护。
故此,三兄弟直到今日仍旧相亲相爱,关系十分密切。
可是陈旭却不得不未雨绸缪,在自己临死之前,要继续叮嘱、教导他们。
又絮絮叨叨与两个儿子聊了许久,陈旭才让陈艾先行退去,而后对着陈骏说道:“邓艾才华横溢,乃是可用之才。”
“然而此人却有些好大喜功,若是日后功劳卓绝,难免会居功自傲,目中无人。”
“天下乱起之日,当用此人平定四方,若是天下太平以后,此人仍旧不知进退,可将去除掉。”
“以后你与邓艾镇守幽州,如何抉择自己把握,我也只能提醒你一番。”
陈骏心中一凛。
这些年陈骏与邓艾相交甚密,深知邓艾究竟有多么才华横溢,两人相互配合非常默契。
陈骏有心想要为邓艾辩解几句,可是看到自己父亲那平静的面容,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只不过,陈骏却将陈旭的话,暗暗记在了心里。
“你先退去,把你兄长叫进来,我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他。”
陈骏带着沉重的心理,缓缓离开了卧室,并且把陈政叫了进来。
“孩儿,见过父王!”
相比起陈骏、陈艾的动情,陈政虽然心中也非常难受,却很好控制住了自己情绪。
“身为上位者,哪怕心中波澜起伏,仍旧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这一点你比我强上许多。”
陈政却是垂下脑袋,说道:“孩儿又怎敢与父王相比?”
陈旭笑着说道:“阿政无需妄自菲薄,若论识人用人,统领大军决战四方,你不如我远矣。”
“甚至于,在统兵这一方面,你连阿骏与阿艾都比不上。”
说到这里,陈旭故意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陈骏的表情,却发现陈政始终面不改色。
见此情形,陈旭脸上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可是论起执政天下,管理地方,我们却都比不上你。”
“而且,你非常清楚自己的优势与弱点,这也就注定了,你在用人方面不会差到哪里。”
知子莫若父,对于自己这个大儿子,陈旭非常了解。
事实上,相比起陈政这个大儿子,陈旭更喜欢骁勇善战,敢爱敢恨的陈骏、陈艾。
可是陈旭却知道,只有自己大儿子,才能更好执掌自己打下来的基业。
陈政可以成为一个帝王,却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将军。
至于陈旭自己,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统帅,甚至可以做到攻必克、战必胜,却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
又打量了陈政一阵,陈旭忽然叹道:“这些年,你变了很多。”
陈政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起了自己的脑袋。
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无论如何,孩儿始终是阿翁的儿子,是陈氏这一代的家主,是阿骏、阿艾的兄长。”
“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陈旭笑了,笑得很开心。
他知道,陈政虽然喜怒不形于色,却继承了自己的宅心仁厚,也非常重情义。
有陈政继承秦王之位,陈氏其余族人,绝对不会受到亏待。
他示意陈政趴到床边,然后轻轻抱住了陈政的脑袋,叹道:“我老了,你却已经长大,能够独当一方了。”
父子二人抱在一起很久,陈旭才缓缓说道:“我其实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却又怕你记不住。”
“在我枕头下面,有一本小册子,里面记载了许多,我想要跟你说的话。”
“这个册子里面的内容,你只能一个人看,其余任何看到内容的人,全都杀无赦,不要有丝毫留情。”
“亦或是,你将里面的内容全都记在脑子里面,然后毁掉书册也好。”
陈政看到自己父亲严肃的面容,心中有些惊疑不定,可是出于对陈旭的信任,终究还是郑重点了点头。
示意陈政将小册子拿走,让他先不要看里面的内容。
陈旭忽然说道:“也许看完里面的内容以后,你会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会怀疑我是不是在胡言乱语。”
“然而,我非常清醒的告诉你,里面所写的内容都是事实。”
陈政将小册子放进怀中,沉声说道:“阿翁无论在小册子里面写了什么,孩儿都相信!”
看着陈政那清澈无比的眼神,陈旭笑得非常开心。
他知道,这是一个儿子,对于自己一直崇拜的父亲,毫无保留的信任。
可是,陈旭非常了解自己儿子,还是咄咄逼人的问道:“假如我告诉你,一直忠心耿耿的司马懿,可能会反叛。”
“就是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可能,我就让你将司马氏满门灭绝,你还会照着我的话去做么?”
陈政闻言,先是无比惊愕,而后沉默不语。
陈政与司马懿一起长大,两人之间非常亲密,虽然身份迥异,陈政却一直将司马懿当成自己兄长。
若仅仅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就让他灭绝司马氏满门,陈政根本没有办法接受。
两人对视,沉默许久。
陈旭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陈政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说不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陈旭却是拉住了陈政的双手,说道:“其实,为父还有一个心愿未了,我希望你能帮我实现。”
陈政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只要是阿翁的心愿,哪怕倾尽全国之力,孩儿也一定帮你实现。”
陈旭却是摇头道:“这个心愿,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就,可能要花上很长很长时间,甚至永远不可能达到。”
“然而,我还是想要将自己的心愿告诉你!”
此时,陈旭的声音显得有些激昂。
“自古以来,异族屡犯边境,汉人虽然自强不息,却也饱受其害。”
“我希望有朝一日,汉人边境无人敢来冒犯,百姓安康,军容鼎盛,帝国兴起,万邦来朝!”
“我希望有朝一日,凡江河所至,日月所照,皆为汉人领土!”
哪怕此时,陈旭已经是一个濒危的病人,可是他现在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仍旧让陈政感到折服。
纵然陈政一直喜怒不形于色,听见了自己父亲如此伟大的理想,仍旧感觉热血上涌。
他反握住陈旭双手,郑重说道:“阿翁的心愿,孩儿自然会继承下来,孩儿若是做不到,孩儿的儿子也会继承我的心愿。”
“这种心愿,一定会代代传承,只要大秦不亡,这种传承就不会断绝。”
“总有一日,凡江河所至,日月所照,将皆为大秦领土!”
听到陈政口中的‘大秦’,陈旭沉默许久终于笑了,而且笑容十分灿烂。
“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后会如何,我根本管不了。”
与陈政交谈许久,陈旭又召来了陈沫,没有人知道两人交谈了什么。
只是陈沫离开陈旭的病床以后,手中多了一块令牌,以及一封出自陈旭的亲笔诏书。
这块令牌,名为免死令牌。
诏书云:陈静一脉,纵然犯下何等大错,都不能将其灭绝;这一脉嫡长子,拥有免死权利。
交代完了所有后事,陈旭终于支撑不住,非常安详的离开了世间,享年六十一岁。
陈旭去世,天下缟素。
许多忠于陈旭的旧部,都哭得死去活来,甚至有不少人拔剑自刎,跟随陈旭脚步而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