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琳望着父亲挥动长枪的雄姿,听着震耳欲聋的惊天吼叫,突然心神震颤,泪如雨下。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融进了父亲的身体,感受到了父亲身体里奔腾的血液。这一刻,再无生死,再无胆怯,只有身为大汉魂魄的骄傲和自豪,只有愿为大汉粉身碎骨的冲天勇气。
李琳高高举起长枪,放声狂呼,“大汉……天威……”
“杀……”李翊猛然勒住战马,在战马直立长嘶之中长枪前举,“杀上去……”
“杀……”五千将士齐声高呼,纵马向前,铁骑大军在阵阵惊雷之中起动了。
李炎打马如飞,不停的叫着喊着,但他什么都听不到,耳旁除了呼啸的风声就是山崩地裂一般的轰鸣声,四周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铁骑将士,密密麻麻的武器,密密麻麻的战旗。他觉得自己就像掉进了汹涌澎湃的洪水里,随时都有灭顶之灾,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就是马缰,他死死的抓着,趴在马背上无助的喊叫着。
“护住少主……”典韦望着前方迎风狂舞的大旗,连声高呼,“加,加……”
………………
李琳头晕目眩,摇摇欲坠,她觉得自己要死了,她的胸膛要炸开了,剧烈颠簸的战马把她一次又一次抛向空中,好像要把她撕成一块块的碎片。
在千军万马中急狂奔,和一个人在空旷的草原上疾驰根本就是两回事,仅仅是巨大的轰鸣声就足以把一个人碾成齑粉。
李琳痛苦的呻*吟着,她甚至想松开马缰,任由身体坠落马下。
一只大手从天而降。李琳感觉自己飞到了天上,然后重重的撞到了一个熟悉而宽大的怀抱里。
“睁开眼晴……”李翊大声吼道,“杀敌,随我杀敌……”
………………
羌人迎面冲来。
大汉最强悍的大将军亲卫军重骑兵迎面杀上,一时间箭矢如蝗,杀声如雷,鲜血四溅,断肢残臂漫天飞舞。
数万大汉骑兵四面围上,血腥的杀戮霎时淹没了美丽的山谷。
………………
战斗接近尾声。
李翊带着亲卫骑冲上一道小山坡,把手中长枪倒插于地,抱着李琳翻身下马。
李琳惊魂未定,面色苍白,拽着李翊的战袍摇摇晃晃。
李翊扶着她慢慢坐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李琳的思绪还沉浸在刚才的厮杀中,她觉得自己单薄的身躯还在父亲的怀里颤抖,感觉敌人凄厉的惨叫还在耳边回荡,感觉那一颗颗喷血的人头还在眼前飞舞。战场上的血腥和残忍深深刺激了她,让她陷入了极度的痛苦和无助。
………………
赵统、关索、岳雷、张绍、点满、张雄等一帮孩子们打马而来,一个个兴奋的叫着嚷着。他们作为李翊选择的在将来辅佐长子李炎的人,在李炎来到前线的情况下,自然也是跟着来了。
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亲身参加了数万骑兵的决战,但他们都是男孩子,相比李琳,他们能更快的适应战场。
李炎在将士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里一边纵马狂奔,一边挥手大吼,所到之处,号鼓齐鸣,战旗狂舞,气势如虹,颇有几分王者之气。
“父亲大人,我们打赢了,羌贼都死了,都被我们杀了。”李炎兴冲冲的跑到李翊身边,高兴的叫道。
李翊脸上没有半点喜色,他缓缓抬头望着远处的战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父亲大人……”李炎笑容渐敛,疑惑的喊了一声,“我们打得不好吗?”
“炎儿,你知道这些羌人为什么会入侵大汉吗?”李翊突然问道。
李炎毫不犹豫的说道:“因为他们都是坏人,他们野蛮残忍,贪婪成性。他们想霸占我们的疆土,他们想奴役我们的子民。”
李翊沉默片刻,又问道:“一百多年来,我们和羌人一直打仗。他们屡战屡败,但屡败屡战,为什么?”
李炎想了一下,指指周围的大山,有些迟疑的说道:“因为他们太穷了。虽然他们的家非常美丽,但渺无人烟,一无所有,他们要想过上好日子,只有去抢,只有去烧杀掳掠。”
“几千里路,没有白走啊。”李翊惊喜地看着自己的长子,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
李炎不好意思的摸摸脸,道:“我们走了四个月,路上除了看到几座破城外,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到处都是高山和森林。如果不是在榆中和这里打了两仗,我还以为西疆根本没有人呢。这地方能住人吗?”
“这地方能住人,比这里条件更恶劣的地方都有人住,只不过……”贾诩叹了口气,“住在这些地方的人祖祖辈辈都挣扎在饥饿与寒冷之中,他们为了生存,和天斗,和地斗。当天地不再怜悯他们,抛弃他们的时候,他们只有走出这片土地,去寻找更好的生存之地。”
李炎和一群小家伙们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望着郁郁葱葱的美丽森林,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悲凉和无奈。
家园虽美,但不能承受生命之重。作为她的子孙,不能离开这里,但又要想方设法活下去,而活下去的代价不仅仅是死亡,还有可能是族灭之祸,是家园被毁之祸。
就像今天的大小榆谷,当几千具尸体躺在他们曾经为之挣扎的土地上的时候,他们的魂魄是否就此放弃了对生存的渴望和追求?
“我们和大漠上的胡人打了几百年了……”李翊感慨的说道,“最近一百多年来,我们和羌人殊死搏斗,为什么?都是为了生存,为了争夺生存的土地,为了争夺生存的权力。”
“胡人要活下去,他们为了生存,一次又一次抢夺我们的土地,屠杀我们的子民,我们呢?”贾诩目光炯炯,从少主李炎和孩子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我们也是为了生存,为了能够活下去,为了能够更好的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天下众生都会一往无前,前赴后继,虽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李炎望着若有所思的大儿子,低声说道,“我们大汉人也一样,当年为了反抗暴秦,都有陈胜、吴广,后有高祖、项藉,天下豪杰蜂拥而起。两百年前,王莽乱政,前有赤眉、绿林,后有世祖、更始,四海英雄呼啸而至。十七年前,黄巾起事,社稷震荡,十二年前,董卓祸国,汉祚摇摇欲坠,我们浴血奋战,苦苦挣扎,为了什么?生存,就是为了能活下去。”
“无论是权势之争,利益之争还是疆土之争,归根到底是生存之争。”贾诩苦笑,抬头望天,“昨天,羌人杀我们,今天,我们杀羌人,谁对谁错?在生存面前,没有对错。”
李翊转身面对尸横遍野的战场,良久无言。
李炎和众人站在他的周围,默默的望着死尸狼藉的战场,神情凝重,刚才的兴奋和喜悦早已不翼而飞。
“生存之战的目的是为了活着,是为了让生命得以延续……”李翊轻轻拍了拍李炎的后背,郑重说道,“如果失去了生命,生存之战还有什么意义?”
“当你站在这些尸体面前的时候,当你为自己的胜利而欢呼的时候,你也要为生存的血腥和残忍而悲哀。你应该让所有人都避免这种无休无止的杀戮,应该竭尽全力让所有人都活下去……活着,才是我们杀戮的最终目的,才是生存的意义所在。”
李炎似懂非懂的连连点头,不过他明白了一件事,如果能让所有的人都活下去,都能更好的活下去,就不会有杀戮,不会有这种血腥而残忍的杀戮,不会让一条又一条为生存而战的生命烟消云散。
………………
按照约定,汉军围歼了钟存、牢姐等羌族诸种的军队,这些诸种部落的族众、财产和领地都归白马羌和参狼羌所有。大小榆谷的战斗结束不久,李翊召见了杨飙和于峰,兑现了承诺,并让他们立即派人去拜会凉州刺史贾诩和陇西太守张既,商议逐步迁入大汉疆域居住的具体事宜。
凉州自边章、韩遂起事到现在已经十七年了,这十七年里西凉战事不止,荒无人烟,如果再墨守陈规,拒绝让羌人迁入,边疆战事将永无停息之日,西凉也将陷入贫困的恶性循环。因此适当并逐步迁入羌族诸种,让境外的羌人归属大汉,让他们过上梦寐以求的温饱日子,是目前唯一能迅稳定西疆的办法。
李翊飞鸽传书蓟城朝廷,详细述说了西疆现状,要求朝廷想尽一切办法筹办钱粮,加大对西疆各郡的安抚和赈济力度,并要求加强对西疆各级官吏的监察。如现有贪赃枉法者,欺凌压迫归属羌人者,则严惩不贷,坚决避免重蹈西凉百年战乱的覆辙。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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