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山一走,老秀仙就流着泪把钱装进了裤兜里,她哪儿舍得真金白银被大风刮了去。随后,她躺在冰冷的地上,泪流干了,眼睛哭肿了。她明白自己有今天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顾远山。
她痴痴呆呆的坐了许久,才爬起来,无力的老腿支撑着同样衰老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山下走去。今儿这么一折腾,老秀仙半条命都丢在了崖下。
她的腿不听使唤,交换的频率很慢,仿佛每迈出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咯吱如同树枝断裂一般的声音。
她的一只手叉在腰眼处,支撑着随时都会倒下的身体。
下山的路对她来说,是那样的漫长,她拼了老命坚持着。
拐过九道急弯,视线变得开阔,老秀仙远远的看到一辆汽车斜着停在那里,整个车身倒在山上。定睛一看,她顿时慌了神,刚刚恢复的一点元气,又被吓得彻底落在了路上。
那,分明是顾远山开的车。她忘记了疲惫,拔腿朝前跑去。
他可以不认她,可她却再也放不下这个儿子。
老秀仙跑到车跟前,气喘吁吁,剩下的半条命,也去了一多半。隔着车窗,她看到顾远山趴在方向盘上,滴滴答答的血珠不停的往下滴。
她心急如焚的拉车门,却拉不开,情急之下,她从路边捡起一块石头,重重砸向玻璃。
砰——
哗——
玻璃碎片落了一地。
她赶忙打开车门,把顾远山的身体扶得靠在座椅后背上,他满脸是血,令人触目惊心。
“山子——”她轻轻的晃动他的身体,生怕弄疼了他。
顾远山微微睁开眼睛,冲她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说:“我又欠了你……一份恩情,我会……还……”
老秀仙喜极而泣,一下子哭出声来,急切的说:“瞧你,都这会儿了,还说这些干啥?你咋样啊,伤到哪儿了?”
顾远山虚弱的摇摇头。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伤到哪儿,流了多少血。
“你坚持着,我喊人去……”
看着老秀仙颤颤巍巍往山下跑的身影,顾远山的脸上流下两行热泪。
老秀仙跑到山下,冲进了一户人家,恶狗汪汪汪的狂叫,引出主人来——一个中年男人。
她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神情急迫的说:“快去救人……九道拐……”
“咋啦?这是……”男人上前扶住她。
“顾市长……出车祸了……”她上气不接下气,解释道。
“我去喊人!”男人撇下她,冲出院坝。
三下两下,男人就召集了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开了一辆拖拉机,朝山上赶去。
老秀仙被这家的女人扶进屋坐下,给她倒了热水。老秀仙接过杯子捧在手里,哆哆嗦嗦抖个不停。她还没有从今天的惊悸中回过神来。这一整天,她都在鬼门关徘徊。
她深深的自责,若不是她去找顾远山,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他也不会出车祸。自己死了没啥了不起,可,她不能拖着他一起过鬼门关。
到了九道拐,一行人纷纷脱下外套,垫在车厢里,小心翼翼的把顾远山抬到拖拉机上,又有人把衣服盖在他的身上。他已经处于昏迷状态。
老秀仙喝了水暖暖身子,精神倦怠的走到马路边,火急火燎的朝山上张望。
突突突——突突突——
听到拖拉机由远及近的声音,她的心越发揪得厉害。拖拉机还没停稳,她就迫不及待的往上爬,车轮带动的惯性,险些把她带倒,幸而有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就像提一只老母鸡一样,连拖带提,将她拉到车斗里去。
她顾不得自身安危,跌跌撞撞跑到顾远山身边,看着他被血糊住,面目全非的脸,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刹那间,冰冷传遍她的全身,她不停的揉搓他寒如冰雪的手,泪如泉涌。
拖拉机一路横冲直撞,直奔市医院。
顾远山被送到抢救室,很快,市政府相关领导赶至医院,指示全力以赴抢救,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保证顾市长痊愈。
抢救室外人员众多,各怀心事。老秀仙焦急的站在角落里,无人在意她的存在。
大夫与市政府负责人,就顾远山的伤情进行交谈的时候,她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倾听。由于距离较远,听得一知半解。听到肋骨骨折,脾脏破裂,需要动手术什么的,她的心里更加着急,两腿一软,险些一头栽倒。
顾远山被推出抢救室,送往手术室的路上,老秀仙再也忍不住,不管不顾,突然扑在移动的床上。
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势弄懵了,都不知道这个老太婆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有人上前拖她走,她死死的拉住床围栏不撒手。嘴里不停的喊着:“山子……山子……”
情况紧急,负责人一挥手,示意随她去。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将顾远山送进了手术室。
在手术进行的等待过程中,有人找老秀仙攀谈,打听她跟顾市长是什么关系,她始终傻傻的坐在那里,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众人心中更是迷云密布,顾市长与金都前任市长千金,以及省长千金的故事,本就令人百谈不厌;这会儿,又平白冒出来个老太婆,更是让人猜测不绝。眼瞎了,才看不出来他们之间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手术非常成功,欣慰的人和失落的人,一并纷纷散去。事实上,有那么一部分人,是巴望着顾远山就此毙命的。譬如被他牢牢掌控在手掌心的谭秘书,以及那些想要往上爬,坐金都市第一把交椅的人。
他们都在心里诅咒,诅咒他最好下不了手术台,那样,他们就可以从庄严的追悼会上经过,然后,走向属于自己的辉煌的未来!
可是,他们无一例额外,希望落空了。随着一句“手术非常成功”,他们又恢复了以往趋炎附势的嘴脸,把心事深深掩埋在内心最阴暗的角落。
老秀仙的心略微踏实了一些,没有看到顾远山在她的面前活蹦乱跳,她还是不能完全放心。顾远山被送进了特护病房,等候的人悉数散尽,她却迟迟不肯离开。
这一天,她苍老了十岁也不止。
金都市公安局刑警队。
刑警队长庄金海刚走进办公室,刘方东就迎上前,说:“头儿,黄广宣那个兔崽子,嘴还挺紧,死活撬不开!”
“还有你撬不开的嘴?”庄金海呵呵笑道。
刘东方挠着头,不好意思的说:“这不是倡导明办案嘛!”
“这就没辙了?走,我去看看。”庄金海把公包丢在办公桌上,然后拍拍刘方东的肩膀。
一间封闭的屋子里,黄广宣手上戴着手铐,坐在中央。
“头儿,你来啦?”一个民警赶紧起身给庄金海让座。
庄金海朝他点头,坐下,目光犀利的盯着孤零零坐在中央的黄广宣。
“姓名。”
“不都问过了吗?”黄广宣被他盯得发毛,不耐烦的说。
“少他妈废话,我们头儿问你话,你就如实回答!”刘方东冲他喝道。
黄广宣不满的抬头瞥了他一眼,答道:“黄广宣。”
“性别?”
“他妈的都是瞎子啊,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刘东方刚要发火,被庄金海抬手制止。
“年龄?”
“二十九。”
“籍贯?”
“籍贯是个个什么东西?”
“你正经点儿!”刘方东大喝一声。
“我怎么不正经了,我没化,真是不明白!”
“意思就是你是哪儿人?”庄金海耐心的解释。
“金都本地人。”
“职业?”
“我有工作,还会被弄到这儿来?我倒是从小立志当警察来着,可,也得你们收我不是?穿着你们那一身皮,多威风,想打谁,拉过来打一顿了事……”
刘方东毕竟年轻气盛,沉不住气,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就是一巴掌。
黄广宣摸着火辣辣的脸,朝地上啐一口吐沫,抬眼瞄着他,冷哼两声,说:“看,我没说错吧?我警告你,不要乱来,我可是救过顾远山——顾市长命的人,改天,我倒是要问问他,警察是不是可以随便打人!”
刘东方气得一时语塞,挥起拳头停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最后,他咬咬牙,用力推开黄广宣,收起了拳头。
黄广宣连人带椅子,后退了好几步。
庄金海目光如炬盯着黄广宣看了片刻,突然起身说:“今天的审讯就到这里,押他回去。”
“头儿?”刘方东不甘心的看着庄金海。
庄金海不理会他,径直走出审讯室。
他的大脑里快速的思索一些问题:顾市长与黄广宣是什么关系?作为金都市刑警队长,他从未听说顾市长遭遇过什么不测,黄广宣是在什么情形下救了他,并且,口口声声称是他的救命恩人?据查,自己已经掌握了一些黄广宣与多年前严打的死刑犯——马栓儿,有着错中复杂的关联,那么,顾市长与马栓儿是否有关联?
这些问题,堆积在他的大脑里,他得一条一条寻找线索,将它们理清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