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李家明觉得功成名就的四哥太不通人情,可当他也有了那名望时,才知道不是不通人情,而是不得已。
去年回老家,李家明还去拜望了县里的领导,这一次回老家他给母校捐完图书馆、实验室、体育馆后,在田依林的宾馆里摆了几桌,矜持地请大家吃个饭就算是全了礼数。不过,与往常一样,李家明依然婉拒领导们的单独合影。
扯虎皮当大旗的事,李家明没少干,等他的名声可以当虎皮时,他根本就不会给别人那机会。当然,这会得罪人,但今时的李家明已经不需要考虑这些,只要保持礼数上的尊重,就能让人无法诟病。
吃完饭,李家明婉拒了领导们的陪同,交待了学建筑的三哥和柳莎莎几句,自己上了毛伢的车去他那午休。让人借自己名声这事,也就是几个发小可以,比如一起长大的毛伢他们。
“家明,这次又准备捐几多?”
捐完县中,自己的慈善事业也就告一段落喽,半为老家出力、半是花钱买名声的李家明乐道:“两千万不到吧”。
“美金?”
这不废话吗?接过庙伢点好的烟抽了两口,半醉的李家明打趣道:“要不要我给你捐点?”
“算了吧,不拿你的钱,即使你还是大家的头子,大家也还是兄弟。要是我拿了你的钱,还敢在你面前吹牛皮、放大炮?”
算是吧,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李家明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乔桥和杨芬华为什么喜欢跟自己抬杠。华人不同于欧美,没有aa制那么一说,自己这当朋友、当小叔子的有钱,当然就自己请客的时候多。时间一长,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事,落在她们两人心里就难免不爽,可在异国他乡,她们不爽又能怎样?只好拿自己当靶子,时不时地刺自己两句,以保护她们的自尊心。
要改改喽,在加州那地方,亲近的人没几个。要是这两个都觉得不自在,对自己疏远了,那就做人太失败了。
想明白了这一层,李家明也让这帮发小去麻烦,张嘴道:“毛伢,搞得到大鳜鱼不?港口一修水库,几年都没吃了。”
“不好搞,莫讲你,我们要吃都是去修水。庙伢,你去趟修水,四毛他们应该搞得到。”
“哎”,庙伢答应了一声,等车到了毛伢楼下,开着车走了。
睡完午觉,醒了酒的李家明洗漱完,毛伢借了辆车将他送到县中办公楼下。高三学生还没来补课,酷热难当的校园静悄悄,让二楼的争论声显得有些突兀。
好奇的李家明侧耳听了听,不禁暗乐。开车的毛伢也听了听,咂舌道:“啧啧,从来没听家道哥哥吵过架,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这哪是吵架?分明是业务上的争辩,只不过是学校里太安静,才显得争辩声有些刺耳。
“家明,跟家道哥哥争的是谁啊?”
胡师公呗,当官的人与专业人士的想法不同。三哥和柳莎莎的意见是尽量保持学校原貌,他老人家则想大刀阔斧,旧貌换新颜。
“夜边去昊哥那吃饭,鳜鱼莫动,同古的厨子太差劲。还有,把sohu和京城电视台的记者安排好,叫陈同和京城的张导晚上一起过去吃饭,那是我的朋友.”
“晓得。”
“还有,他们要下去采访,你们不要管,哪怕是讲我的坏事也不要拦着。”
“家明?”
神仙不好当啊,当了神仙就会连家人都成了陌生人,李家明叹了口气,解释道:“现在我都成了神仙,要是我一直这样还好,要是我一跌下来,会让人家鞭尸的!与其以后让人翻黑账,还不如我自己讲。”
“哦”,不理解的毛伢打开后备箱,把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开着车走了。李家明则拎着几大包礼物去看老师,学校怎么改建这事,要吵也是三哥和柳莎莎去吵,他只会站在旁边看热闹、顺便起个哄。
金大主任不在家,听师母讲正在办公室里开会,其实应该是在拉偏架。谦恭的李家明客气几句,喝了杯茶,下楼去温老师家,顺便敲开对面的门,将雷老师的礼物奉上,请他来他班主任家喝茶。
这几年学校里的骨干老师流失得严重,当初教李家明物理、化学的老师都走了,只好把他俩的礼物交给温老师,让他托为转交。
得意弟子来访,两位师长都很高兴,抽着学生敬的‘中华’烟,聊起还不久远的往事,感慨时光易逝。
“家明,下半年就毕业?”
“嗯,我算是慢的,那些厉害的同学,两个学季就能修满了学分。我想明年继续读博,就是不知道我导师还愿意要我不。”
“怎么会这样?你在学校里成绩不好?”
倒不是成绩的问题,而是学术方向的问题,托马斯教授是研究宏观经济的,而李家明无法对导师的学术体系添砖加瓦,反而偏向了微观经济。少正卯之诛,在当今的时代不可能了,但导师心里肯定是不快的,这一点李家明心里也有数。
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导师的学术体系已经非常完善,作为他的学生只能做些修补工作,这对于李家明来说,无疑又是一种浪费时间。
当着以前的老师,李家明无法说自己与导师之间的矛盾,只能是美化道:“怎么说呢,我导师的学术体系已经非常完善,我觉得再读五年能研究透。可他觉得,我应该去研究新经济,试着创立新的理论,而不是在他的理论框架内打转转。”
这样解释,两位老师就很自豪了,学术大家是他们终身仰视的对象,没想到自己有幸教过未来的学术大家。
“温老师,哪有那么容易?搞不好,我研究一辈子,都搞不出一个新理论。学术这东西,厚积很重要,但要真正成功,往往是那一瞬间的顿悟。”
“那也不错了,立功、立德、立言,其实应该是立言第一。文章千古事,现在谁记得一百年前的有钱人?候德榜贡献大吧,现在除了教科书里有一笔,谁还会记得他?”
立功、立德、立言,这句话,李家明无数次听到,不禁好奇道:“温老师,你以前跟我胡师公有渊源?他也老是把这话挂在嘴边上的。”
“哦,胡主任啊。这话以前是曾老师常挂嘴边的,他比我高六届,班主任也是曾老师。曾老师过世时,他来抬的棺。”
哦,原来都是老校长的学生,难怪嘴里都喜欢说这句。只不过是各人职业不同,对那话的理解各有不同。就象胡师公正跟三哥争论的问题,胡师公着眼的是偏向未来,想继承历史、更想建一所现代化的中学;而三哥和柳莎莎是偏向人文,想在现代化改造的同时,更好地继承学校的历史。
说不上谁对谁错,只是各人角度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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