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如勾,庄园里的郁金香林影影绰绰,银色的月光洒满了还未长起新叶的林间。
心事重重的柳本球跟着李家明,穿过林间刚铺好的鹅卵石小道,来到了林子外的另一座庄园里,这才回过神来。
“家明,这里是?”
“哦,这里也是我的,本想着等成家后,请我伯父他们来这长住。结果去年回家时,让二婶骂我有钱作烧。”
虽然在夜色下看不太清,但这庄园可比刚才那座大得多,而且也更气派,欧式宅邸前还有一个花香袭人的大花园。对李家明用意心知肚明的柳本球暗叹一声,曾几何时亲如父子的师生已经是普通关系,所有礼节上的关系都仅是礼节性了。
“花了多少?”
李家明也确实是用财力在压人,自对方强压着父亲允许那些官员撤资,两人的关系就成了普通师生关系,后来再强抢走自己的高考加分指标,两人就成了敌对关系。即使后来说和了,但也不再有情谊一说,如果不是柳莎莎用她的前途赔自己,两人根本不会出来散步,哪怕自己大哥、表姐、堂阿公的前程都在他们手里。
那又怎么样?也就是他们的能力不到那个层次,让他们爬得太高是害人害己。如果自己真是那种只问亲疏不问是非的人,以自己如今的能力,把三人送进省府、甚至是中央部委都有的是办法,哪会跟他这样一个官僚叽歪?
月光下的李家明用手指了一圈,将这个庄园全部划入怀中,自豪道:“包税不到1200万,去年股灾,这一片不少人破产,算是捡了个便宜吧。”
交易达不成了,对李家明极了解的柳本球,一看人家这烧包的样子,就知道对方识破了自己的心机,不禁嘲讽道:“是有点作烧,传民哪会住这样的庄园?”
谈不成又把二伯拉进来?
这人啊,就是不能当官,当了官就恬不知耻,李家明好笑道:“柳老师,这你就不懂了。我二婶她们就是农村妇女,不种菜、养鸡,她们能呆得住?这园子有几百亩,随便她们怎么种养,这才能住得长久。你是不晓得,她去我大姐、二姐那,最多住一星期就嚷着回家,就是因为种不了菜、养不了鸡鸭。”
没用了,传民都起不到作用,无奈的柳本球想起了当初李传林说要迁厂、迁祖坟的气急之语,只好换上一种调侃的语气道:“你倒是挺有孝心的,一亿多rmb够把你们黄泥坪建成世外桃源了。”
这还差不多,交易就是交易,不要把私人感情参杂在内,李家明指了指庄园后面绵延的内华达山脉,得意道:“呵呵,其实这也是一种投资,硅谷的不动产在未来几十年内只会升值。现在这庄园只值1200万,捂在手里不要十年,或许就能涨到几千万。如果对这块地重新规划,改成一两英亩的豪华别墅,很可能卖出几亿。
等我准备回国了,就把这里全部卖掉,全部捐给北大和斯坦福,用于资助老家的孩子去北大读书、或来这留学深造。”
狭隘!
有了如此成就,还只想着老家、母校,已经能心怀全市的柳本球哭笑不得,但也明白对方的意思。
“兼济天下有点酸,但你到了这个层次,就不能太小家子气。”
“柳老师,此话差矣。国家、政权、政党,这是三个不同的概念,但也只是三个概念而已,跟我个人并无多大关系。还记得你以前带我们班,让我们自己选班委吧?只有我们投了票,班级才是我们自己的,如果由你来指定班委,那个班就是你柳老师的,我们只是在班上读书而已。”
这话明面上没有错误,但柳本球一听就明白李家明的话外的意思,不禁暗自苦笑。可李家明话犹未尽,又补了一句:“柳老师,出了这个园子,我就没说过这话。”
戒备,回不去了,连以前那种相互利用的关系都回不去了。暗叹了一声,柳本球端正自己的态度,请教道:“家明,你对经济很有研究,你觉得我们市里的经济该如何发展?”
这还差不多,大家已经是礼节上的师生,何必总想着回到从前呢?人都有桑梓之情,只要不拿那些狗屁的利害关系说事,帮着出出主意又不花钱,自己哪会做得那么绝?
可李家明听完情况介绍,又在脑子里仔细对照了一遍所有的记忆,摇头道:“难,我们市里发展大工业,几乎不可能,只能是竹木加工业和高附加值的现代农业。”
柳本球苦笑起来,这也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办法的难题,gdp要上去只能是靠工业,而一个没有什么矿产资源的内陆城市怎么搞大工业?
发了支‘中华’烟过去,李家明又帮人家点上,感叹道:“上面说要发展中西部地区,给了不少的政策,其实是事倍功半。就比如我们市里,没有完整的产业链、没有矿产资源、离消费市场又远,谁会来投资办厂?
如果我要投资,只要不是资源性企业,也先会首选东南沿海,其次是内地的省会城市,怎么可能跑到穷乡僻壤里建厂?
要我说,不如停止建设那些没用的工业园区,将用地指标给沿海地区、区域性中心城市。这样,我们就可以形成一个个的城市带,吸纳农村的富余人口。大量的人口从农村里迁出来了,留下来的人就能拥有更多的资源,反而更有利于当地经济发展。”
这不是柳本球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断,他甚至听过更极端的观点,那就是大规模撤并县市,将人口向省城汇聚,形成一个巨大的城市群。只要有了足够的人口,就会形成足够的大市场,带动经济快速发展,而不是象现在这样,用gdp的死任务压着每个县市都去做工业园。
看着昔日的老师苦笑,李家明不由得又想帮帮人家,好歹是一个乡的人,也是乡里走仕途的人中最有能力的人。
“柳老师,你应该要去党校培训了吧?”
“嗯,下个月。”
那就行了,厅级干部的上岗培训是走过场,但也是个言动九天的机会。李家明又敬了支烟,喷了口烟雾,形容道:“如果将沿海比作弓的话,长江就是弦上的箭,而我们省浔阳市的地理位置极佳,十万吨的货轮都能循江而上。”
“你的意思是?”
“建设昌浔城市带,集全省之力建设浔阳,并放开户籍管理。只要让浔阳的人口急速增长,基础设施又跟得上,企业自然就会去投资。”
旁观者清,柳本球稍一思索,不禁心跳加速。袁州的客观情况摆在那,不可能发展成一个大型工业城市,想做更大的事业只有到更大的舞台上去。建设昌浔城市带的想法,目前还没有人提出来,若是自己能在党校里写出这样的论文,不难得到那些目光长远的领导们垂青。
“家明,你这脑子真好使!”
“没什么,看得多而已,美国就是这样的情况。”
谦虚了一句,李家明索性送佛送到西,送他一个大大的政绩。
“柳老师,有没有兴趣推行政务公开,把各级领导干部的权力关进笼子?如果还和以前样,一个小小的股长都能到企业上卡拿索要,经济很难发展得起来。”
月光如银,年近五旬的柳本球风采依然,沉默片刻突然道:“阳光政策?”
能一眼看到体制上突破的可能,及可能带来的政治声誉,真是人中龙凤啊。如果晚生十年,此人绝对是一代人雄,李家明不禁暗赞了一声。
“韩国人的提法不准确,应该叫阳光政治,阳光可以让政治更透明,政治透明是一个政府、一个国家现代化政治文明的重要标志。其实经济是不需要政府去干预的,只要保持政治清明,市场会自动调配资源,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一抓就死、一放就活。”
“可一活就乱!”
“这是你们的看法,在我们这些学经济的人看来,乱比整齐划一好,那代表着活力。我看过你们县的新闻报道,抛开那些官面文章,其实还是人治那一套,你一走就会恢复原样。”
柳本球默然,李家明不禁起了鄙夷之心,这就是个有能力的政客,远没有达到政治家的高度。想要爬得更高,就得敢为天下先,如果这一层都看不破、不敢下注,此人的前途也就这样喽。
“家明,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们是古国,大一统是国策。要实现大一统,就要保持中央权威、强干弱枝,不能有政局不稳的情况发生。”
咦,真没看出来啊,李家明仔细打量了一眼对方,这才说到了根子上——文化核心。目前的体制或许有无数的毛病,却是最符合国情的。国家太大了,什么事都只能是温水煮青蛙,一步步慢慢来。
“嗯,这事得变通,连阳光政治的提法都不妥,得叫政务公开。可以先把审批权集中起来,放在一个老百姓看得到的地方审批,先尽可能地杜绝卡拿索要。”
人才!
不触动权贵的利益,却先把小官僚们的权力拿走,即使以后还会恢复原样,但也足够做一个光彩夺目的政绩。有了这个政绩在手,得到了上级领导的充分肯定,再去推动城市带的建设、户籍改革试验就容易多了。
改革嘛,除了要摸着石头过河外,还得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的变革叫革命,自上而下的改良才叫改革,改良这东西,虽然缝缝补补不起眼,但迟早会量变产生质变。英国人从来没有革命,什么事都是缝缝补补,却确立了二三百年的世界霸权。法国、德国、俄国倒是有过革命,结果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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