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帛动人心啊,坐在其中一幢泥巴屋里的张仁全,丝毫没有欣赏风景的闲情,正小心冀冀地措词,想从李家明的冬笋收购生意中分一杯羹。坐在对面的李家明也由着他试探,这家伙最多是从八伢那听到一些口风,并不知道其中利益有多大。见者有份嘛,若是他一个派出所所长,听到有钱赚的风声不来试探一番,那这个所长也白当了。
“讲完了吗?”
等张仁全说完了,刚才还笑盈盈的李家明脸色脸唰得一下变得阴沉,身体往椅子后背一靠,跟他拉开了距离,失望道:“张仁全,以前我帮你,虽说是答谢你在派出所里给了我方便,但也未尝没有交你这个朋友的意思。行了,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去年同古的冬笋零售价格是一块八,我们出的收购价是一块五至三块五,羊城因为粤省的冬笋歉收,零售价格涨到七块四,批发六块二。我收购了两车共两万七千斤,刨掉开销之类的,赚了三万出头一点,分了两万多给兄弟,自己赚了一万左右吧。
还有什么想晓得的吗?”
这谎话编得好,编得合情合理,李家明与羊城人董昊关系很铁,运用两边的差价赚钱很正常。钱是赚得大了点,可明年粤省的行情如何,谁也没把握。而且这话虽然不带一个骂人的字眼,却话里话外都透出对张仁全人品的鄙夷,如同被人一巴掌扇在脸上。
张仁全能爬到所长的位置,也算是心理素质极好的人,可对上李家明这样的妖孽,再好的心理素质都没有。
绝对的信息不对等,何必跟人绕圈圈?只要别撕破脸,别指着你鼻子,骂你不讲义气、做人不讲究,又如何?当初老子怎么帮你的,现在看到人家赚钱,你就眼红、想分一杯羹?
“家明,我没别的意思。”
李家明鄙夷地笑了笑,嘲弄道:“当然没别的意思,不用我费脑子都晓得,肯定是八伢从我弟弟那赚了千把块钱,孝敬了你公公婆婆一点东西。老人家喜欢有良心的伢子,八伢嘴巴又多,让你听到了风声,想来找我合伙做生意嘛。‘见者有份’嘛,高桥也出产冬笋,虽然量比崇乡少了点,一年也有一两万斤。”
能当官的人,没几个脸皮薄的,为了利益红脸的事太司空见惯了,但再脸皮厚也不喜欢白让人扇脸。
既然李家明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张仁全纵然觉得被人羞辱了,也不可能不扳回点脸面,索性开门见山道:“家明,讲实话吧,我是想跟你合伙,但绝对没有强求的意思。我们是亲戚、朋友,你还帮过我大忙,我不可能为了点钱跟你闹翻。
你既然讲到这份上,我认栽。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讲过,你那帮伢子去高桥收冬笋,我绝对不会为难!”
这话是认输,绝对没有威胁之意,虽说派出所属于公安系统,但若是所长跟乡长合不来,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去。李家明的堂阿公游学权就在高桥当乡长,张仁全的话确实是认栽,可他依然咄咄逼人道:“你威胁我?”
做人不能过分,本就觉得丢了面子的张仁全终于忍不住了,将旁边的茶杯拿起重重一顿,黑着脸道:“家明,做人莫过分!我承认你以后会有出息,后面还有柳局长、游乡长,那又怎么样?我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你?”
行了,只要你服了就行,李家明按住那只被张仁全顿了下杯子的手,突然笑容灿烂道:“全哥,莫生气,我最恨别人欺负人,只要你不是想仗势欺人,刚才的话就当我放屁。”
“你”
‘嘿嘿’,李家明讪笑两声,拿起桌上的锦江酒瓶,给气坏了的张仁全倒了杯酒,用自己的茶杯碰了一下,冲门外叫了句,“和伢,进来一下。”
没半分钟,房门从外面推开了,已经粗壮不少的和伢拘束地站在小方桌边,李家明才半真半假道:“全哥,我以前读小学时,毛伢、告伢是跟我跟得最紧、也是耍得最好的。不过,那就是两只蠢牯,喊他们跟我读书不读,情愿去混社会。也行,想混就混吧,反正他们也不是读书的料。
毛伢连初中都考不上,在我们店里帮忙赚了点钱就在外面混,也不晓得他在那听到羊城今年冬笋价格高,就跑回来寻我讲要做这生意。这生意要不是毛伢没钱起本,我沾都不会沾,但既然本钱是我出的、运货、销路也是我联系的,我就要占大头。这不是义气问题,而是规矩问题。
我打听过了,粤省那边毛竹大规模开花,这生意应该这两三年都能做。毛伢、大狗他们去年赚到了钱,又有我姐夫在粤省那边帮着张罗,那就让他们自己做呗。反正我是没兴趣了,我屋里又不是没钱,为这万把块钱操心划不来。”
李家明说真真假假听起来得够坦白,不缺乏社会经验的张仁全将信将疑,可旁边的张仁全小声解释道:“仁全哥,家明哥哥没骗你。我也去了收笋,我在罗坊一块五一斤收,卖给家龙哥就是两块一斤。后来,每一斤又补了五角钱,合到了赚一块钱一斤,我十几日赚了九百八十四块钱咧。”
妈的,这哪是做生意,分明是扶贫!两块钱的收购价、六块二的卖价,三倍的毛利润却总共才赚三万多一点,最后落到手里的居然只有一万出头。没错没错了,县里下发的文件上有,他耶耶的厂子去年交了四十三万的税,他屋里有的就是钱,哪还会看得上这种生意。
仁义啊,这伢子还真仗义,对他的小兄弟们真仗义啊!不知内情、脸皮不薄的张仁全脸上一红,端起刚才李家明倒的那杯劣酒,头一仰全部倒进喉咙里,讪笑道:“家明,哥哥错了,你够仁义!”
当然错了,只是不知以后,你晓得冬笋生意究竟有多大利润,又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仁义?全哥,你莫笑话我了,我只是讲规矩。毛伢的主意,我出的钱、和伢他们一帮伢子出的力,赚的钱分成三份,大体上分平而已。”
张仁全不是毛伢他们,他跟各乡镇派出所的头头都熟,要是有那些公安搭把手,莫说是街上的混混,哪怕那些正经的菜贩子都莫想收了。今年是冬笋的‘当年’,哪个乡镇不要产出万把两万斤冬笋?李家明感叹了几句,将话题又绕了回来,非常诚恳道:“全哥,你要是想跟毛伢他们合伙也行,他俩就是两个毛伢子,我可以替他们作主的。反正你的朋友多、路子又广,只要羊城那边的
价格好,算起来能赚钱,以他们给和伢他们的收购价,你能收到几多他们要几多,你觉得怎么样?”
啊?张仁全愣了一阵,愣完之后就是怦然心动。
莫看每斤只是加了五毛钱,可扛不住量大,若是明年高桥的冬笋被自己垄断下来,那就是万把块的纯收入!还有各个乡镇的,要是同僚们知道冬笋这么赚钱,还不会扑上去分杯羹?
哪怕自己从中抽一成,也会发财的!
可没想到李家明又在摇头晃脑,为他作打算道:“这样也不好,你们当公安的,总不能去摆摊子收笋吧?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长期生意,划不来的。
嗯,这样吧,收还是毛伢他们去收,你只要保证没人跟他们捣乱。一斤冬笋,我让毛伢给你五毛钱提成,你跟你的朋友怎么去分,那他们就不管了。”
什么叫权力?权力就是对某项资源的支配权,只要那五毛钱的提成由张仁全掌握,不但可以赚大钱还能拉拢同僚,为他日后的进步铺路!
快当父亲的张仁全彻底让李家明算计到了,欣喜若狂道:“家明,没说的,你就是我亲弟弟!莫讲有人敢捣乱,就是有人敢跟我们争,我都会捻死他去!”
这话可真不中听,不象公安倒象混混的口气,不过李家明要的就是这句话!
张仁全高兴,将他玩弄于股掌间的李家明就高兴。
李家明真没有骗他,去年羊城的冬笋价格真的是六块四的批发价,不过卖给大批发商的价格只有四块八。那是李家明打电话,托董昊的女友姜婷婷帮着打听到的,而且还是快过年时的价格。这年头,通讯不便、交通不便,笋贩子又没几个有实力的人,大家都是做熟人生意,固定往一个地方贩,这才有李家明他们的机会。要是这家伙贪心不足,想甩开毛伢他们找别人合作,真的大量往那边运,保证也就是赚点辛苦钱,而且还得顺风顺水,否则就不敢保证赚或亏。
即使这家伙日后知道了怎么回事,又能如何?生意场上本来就是尔虞我诈,他能混上所长的位置,还会不明白这些道理?最重要的是,财帛动人心,只要张仁全想发财,顺着自己的指挥棒来,替毛伢当保护伞!
重利的刺激之下,不管那些暗地里收购冬笋的人是何种来路,还能干得过一帮穿制服的职业混混?别看一斤冬笋只有五角钱钱提成,全县数十万斤就是十几二十万,又有张仁全这个内部人张罗着分配,足够公安局的那些刑警、治安警察为自己所用了!
行了,今年同古的冬笋买卖归大姐夫和毛伢他们喽,也不枉自己费这么多口水。
将一位副科级所长玩弄于股掌间一番,李家明还有闲心告诫旁边的张仁和。
“和伢,这些事你莫跟我学,好好读你的书,那才是正事,晓得不?”
“嗯”
出身贫寒又受尽了旁人鄙夷的张仁和连声答应,这些事确实不是他能学的,对于他们兄妹来说,最重要的认真读书考大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