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时间,李家仁兄弟仿佛象是两个会思考的机器人一般,考完后立即将他们没把握的考题默记下来交到他们四弟那,然后也不问答案自顾自地回到房间休息,直至吃饭时才出来。有了一次失败的经验,加上李家明的一再提醒,他们心里已经非常清楚,试卷交上去了,那就跟他们没了关系,关键是下一场考试。
跟他们一样紧张的是李传健夫妇,只是他们知道这事他们帮不上忙,即使再紧张也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等大儿子、二儿子去了休息,才蹿到四儿子房间里来问究竟。
“嗯,一半一半吧。”
“嗯,估计数学成绩会差一点。”
已经‘自学’完高中课程的李家明,也会去琢磨那些大哥、二哥没把握的题目,琢磨完才会咂舌头,这年头的高考可比自己印象中的还难。若是让自己去考,说不定连个师专都考不上,就更别说象四哥那妖怪样超清华、北大几十分。
也是,九十年代初期的高考,可不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过,这几年的考生也是命最好的,只要考进了正牌大学,毕业时只要他们愿意,大把的行政机关、事业单位由他们挑,而且还能赶上福利分房的尾巴。
“哎”
大婶的哀声叹气引来李家明的打趣,“大婶婶,你莫听四哥打乱话(胡说八道),在他嘴巴里就没一个成绩好的。我看啊,大哥、二哥这次考大学没有问题,最多是大学好不好的问题!”
“真的?”
老两口话是答李家明的,眼睛却看向四儿子,生怕他摇头否认。侄子是天才不错,可只能做中考卷子拿满分,高考的事还得等他过年把再说。
这两年多来,家里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人要有了经历才会真正成熟,早慧的李家德见父母着急,连忙附和堂弟道:“嗯,家明说得没错,我估计大哥、二哥想上名牌很难,本科应该没有问题。等下午考完了,我再找他们确认一遍答案,成绩应该就能估出来。”
熬吧,等到下午一考完,憋了三天的李家仁兄弟回到家对完答案,希冀地看向他们四弟,从工地上、店里提前赶回来吃晚饭的叔伯们也盯着李家德,大家终于换来了他的点头。
“嗯,如果没有大的差错,大哥、二哥应该在五百三十至五百五十分之间,参照去年的分数线,估计在重点录取线的上下。”
祖宗菩萨显灵了!
虽然早有预感,可大婶还是哆嗦道:“家家德,你的意思是大伢、二伢考得上?”
“嗯!”
片刻之后,苦了二十年的李传健夫妇抱头痛哭,连李传猛他们几兄弟也热泪盈眶。
三十年了,李家终于出了大学生!以后去了地下,也能给公公、耶耶(三叔)一个交待了!三十年前,耶耶(三叔)跪在祖坟山上指天发誓的情景,仿佛还就在昨天!
大姓人家是很难理解小门小户的苦楚,就如以前满妹试图给家境富裕的张绍龙解释,为什么肥肉比瘦肉好吃一样。
黄泥坪李家是外来户,三十多年前政府修水库,别的人家只需要出一个男丁去做义务工,而李家却要成年男丁都得上,连刚成年的妹子都要去。包干到户时,要不是几兄弟都娶了本地老婆,各人有娘家人撑腰,家里又出了六个烈士,恐怕他们的田土还要交出一部分去。
这下好了,家里终于出了两个真正的读书人,日后肯定会端国家饭碗的,李家再不用操心三十年的惨事重演。
当天晚上七个叔伯连连举杯,连连说等通知书到了后得好好祭祖。在大人们的逼迫之下,压力尽消的李家仁兄弟醉了,而且醉得一塌糊涂,平生第一次喝酒就喝的是喜酒、还醉成这样,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
“传健,大伢、二伢不行,以后要让他们多喝。现在的社会,不能喝酒可不行!”
“对对,这四年得让他们锻炼出来,最少也得喝得了半斤八两,以后工作了才不吃亏!”
从厂里回来等喜讯的李传林给大家又满上,附和道:“对,以后做事回来,得让他们多喝点酒,酒这事得练!现在干什么不得喝酒?”
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时没少跟领导、老板们打交道的李传健喝得红光满面,连连称是:“是是,以后是要多练练,现在当领导的哪个不是斤把的量?毛砣、三伢,扶他们去睡觉,莫耽误我们喝酒。”
“哎”,以前李传健是吩咐不动毛砣的,可现在能叫得动了,而且还能让他心甘情愿。
这就是应了那句话——家和万事兴!
大人毕竟是大人,哪怕是家里有大喜事,七个叔伯也没烂醉如泥,庆祝完两个侄儿的喜事后,还有心情把李家明叫过来,商量他们来县城读书的事。
以前大伢、二伢读二中那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传健赚不到钱,读不起议价重点高中呢?现在屋里有了钱,柳局长也答应了帮忙,只要这伢子点个头,几个伢子、妹子都能去二中、一小插班。县里的教学条件可比崇乡好得多,他们在崇乡都能成绩那么好,到县里来读不会更好?
可哪怕是柳局长说这伢子肯定会同意的,酒兴正浓的李传猛也耐心劝说。没办法啊,这侄子太倔了。
“家明,叔叔伯伯吃苦赚钱,还不是为了让你们有出息?传健连屋都找好了,农业局的集资房,三万七一套,那清静又挨着公园、隔学堂也不远。你要是愿意来县里读书,我们就买两套房子下来,你们读书伢子、妹子全部去那住。
家明,传猛伯伯不是不放心你的水平,你现在都能自学高中内容,水平肯定会比我们崇乡的小学老师高,可县城的师资、条件真的比我们乡下更好。来县里读书,不单是方便你不懂的问老师或家德,也方便其他的弟妹多见见世面,你觉得呢?”
毛砣、细狗他们也看了过来,能来县里读书多好,不说条件更好,连平时玩都好玩得多。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李家明是绝对不想来的,可前几天柳大局长乐呵呵地告诉他,县一小缺个美术老师,王大校长推荐了崇乡小学的黄秀珍老师,还问他那黄老师的水平怎么样。
一个林业局的副局长,居然去关心一个乡村小学的美术老师水平怎么样,这话你怎么去听?在大人们眼里,当官的都有手段,家明一个细胳膊细腿的伢子,再有本事再犟,还拗得过位高权重的柳局长和胡大人?
可惜的是包括柳老师在内的人,都低估了李家明的固执。学习是自己的事,老师最多是监督和解疑答惑,自己的水平应该比一小的老师们都高,甚至比二中的初中老师也不差,何必来县城就学?
当然,柳老师动了手腕,将黄老师调入一小,这事李家明没办法反转,只能让小妹来县城就读,至于他自己就敬谢不敏了。小妹跟着阿姨来县城也好,她不比自己,对阿姨有感情,不象自己只是礼敬对方,甚至在一起有时候还觉得尴尬。
“传猛伯,我不来了。在屋里好,清静,我现在有没有老师都差不多,不想来县城读书。”
这伢子倔,李传猛没办法来硬的,只好眼睛看向自己那个天才侄子,希望同样是天才的他来劝说。可没想到坐在旁边的李传健,在桌下踩了他一脚,又给了他儿子一个眼色。
知子莫如父,想让儿子来县中求学的李传林也放弃了劝说,自己儿子倔,上次自己成亲的时候,虽然自己没去寻他,但能猜得出他呆在他姆妈坟前。有些事,既然他不愿意,那就算了,明伢不是文文,他已经懂事了。
李传林能想到的事,脚上挨了堂弟那一脚、得到提醒的李传猛也能猜出七八分,暗叹了口气开始给大家分派工作:“家明,等放了假,你们几兄弟去砍下山,家仁家义在县里等通知书。公公、叔叔还有哥哥他们的拜坪都要平整好,拖几包水泥粉刷一下,传宗你回去帮几日。这次家里出了大喜事,修水那边的叔伯可能会过来的,我们可不能丢面子,晓得不?”
这是正事,修水那边的亲戚除了婚丧嫁娶,跟这边已经疏于来往了。这次大伢、二伢替家里争了光,除了了自家祭祖外,还得去那边祠堂报喜。这些事可马虎不得,农村人争的就是这种脸面!当初公公婆婆挑着杂货担子过来,这边的人就一直被那边的看不起,这次还不去涨涨脸?
李传宗连声答应:“哎,等家明他们一放假,我马上就回去。屋里的事,你们莫操心,等家仁家义拿到录取通知书就回来,我们摆个流水席!”
李传宗答应得挺好,可李传猛不放心,屋里的事好办,去修水开祠堂报喜,自己老弟可操持不过来。
“不行不行,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这样,传健,家仁家义录取通知书一到,你先放下店里的事,专门回去忙屋里的事跟去修水报喜的事!”
性子沉稳的李传健连忙拦住,文风鼎盛的修水可不比偏僻的小同古,大儿子、二儿子又不是考上了清华、北大,哪能去祠堂报喜,让那些势利的本家看笑话?
“也是哦,那边每年都有人考大学,也没听哪家过来请我们去喝酒。”
几兄弟经李传健这么一提醒,也不再提去修水祠堂里报喜的事,都说是‘亲无三代,族有万年’,可家族里也有不公之事。当年太公说是躲兵灾来得同古,可他的叔伯兄弟、族人为什么不用躲?大家族里,乌七八糟的事多得很,若不是以前家里穷,李传猛他们也不想回老家学手艺、打零工。
“嗯,报喜不报了,跑还是要跑一趟的。传健,你去修水送帖子,来不来是他们的事,送不送是我们的事!”
这是正理,光两个本科生去开祠堂会让人笑小家子气,但炫耀下还是要的,李传健痛快道:“要的,通知书一到,我就去修水送”。
不过,长辈们的恩怨,丝毫没影响几兄弟的兴致。李家终于出了大学生,这难道还不是大喜事?大学生啊,以后就是国家的人,村上那些不公平的破事,还会象三十年前样压到自己家头上来?
要做喜事,钱财是少不了的,李传猛看了看兴奋的兄弟们,将‘亲兄弟明算账’选择性的遗忘了,豪气道:“传健,这次是我们李家的大喜事,这样,从公账上先支一万块钱,不够的再加。”
人穷才会志短,富了就会知礼节,李传健连忙推辞,可李传猛不容他反对。
“你的崽,不要你出钱不合适,全让你出了也不合适,这可是我们李家的大喜事,家仁家义可是替我们李家人争了光!说起来,以后我们当叔伯的有事,少不了麻烦他们兄弟。这样,店里出一半,你自己出一半。”
什么事一涉及到整个家族,那就不是钱而是脸面的事,李传民他们连忙附和大堂兄的决定。喝得红光满面的李传健见兄弟们执意如此,也笑着答应了,反正店里赚钱大,大家也不在乎这千儿八百的份子钱。
“要的要的,大哥,要不以后伢子、妹子们考上了大学,都各人出一半店里出一半?”
几十年的兄弟了,李传猛虽然喝得半醉,可又哪不会知道堂弟的心思,爽快道:“要的,就依你的。传健,不是我讲你,在自己人面前,莫这么多心眼。”
“嘿嘿,习惯了,以前的事还亏大哥不见气(介意)!”
“要的!”
几兄弟都嘿嘿直乐,仿佛又回到几十年前,大家吃一甑薯丝的岁月。(www..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