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植在我看手机的时候,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浴室门砰的一声关上。
我用浴巾擦了手和头发,站到镜子前。给江海涛打了回去,他很快就接了电话。低声问是不是吵醒我了。
我用手把镜子上的雾气抹去一片,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回答江海涛:“没有,失眠一直没睡着,你睡过了吗。”
江海涛在手机那头呼吸很重,隔了几秒后才说他睡了一下,醒了就给我打电话了,年纪大了总是醒得早。
我知道他绝不会只为了跟我说这些无聊的话才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可他要跟我说什么呢。
“你跟江植在一起吗。”江海涛又说了些别的后,终于问我了。
镜子上的水雾再次让我看不清自己的脸,我又用力抹掉了一大片水汽,吸了吸鼻子说是跟江植在一起。跟着他从别墅搬到五号楼顶楼了。
“这些天我会很忙,我爸出殡的那天,你也来吧。”江海涛沙哑着声音在手机那头说,没问我江植为什么搬到了顶楼。
我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眼神中的意外之色。
“我去那儿……好吗。”我等了一阵才开口问他。
江海涛马上回答,“那天会有很多人,没人会注意到你的,你别跟江植一起来就行。”
“好。”
我从浴室里出来时,正还看到换好衣服的江植正站在入户门口,一只手握在门把手上,正要开门。
如果我不是恰好这时候出来,他看来是要不告而别了。
江植看了我一眼,“我留了一张卡给你。你今天找时间去买一身适合参加葬礼的衣服。”
我还没开口说话,江植已经开门走了。
上午九点多我走出去时,外面还在下着雨,今年奉市的初秋有点反常,雨水太多了。
我出来走到毛莉家的小花园时,习惯性地朝里面看了看,不知道经过昨天那番谈话,毛莉现在在哪里。
到了小区门口,我等着打车,刚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就看到了江海涛的车开了过来,停在我身边不远的路边。
车门打开,老汪从车里下来,顶着雨朝我跑过来。
“我还想到了门口再给你打电话呢,正好看见你。”老汪钻进我打的雨伞下,跺跺脚,急急的跟我说着。
“找我有事。”我问老汪。
老汪也不看我,“嗯,江总让我给你送张卡,让你去挑一身葬礼能穿的衣服,明天老爷子出殡时穿。”
我面无表情看着老汪,我的钱包里现在正揣着江植给我留下的那张卡,那也是让我去买参加葬礼的衣服用的,现在……我忽然有点想笑。
见我没什么反应。老汪这才站直身子瞅我,他从衣兜里掏出卡递给我,“我还得去家里接她们,你自己打车吧。”
我接过卡,看了看,明白老汪说的她们指的是谁,我也注意到老汪今天对,毛莉的称呼有了变化。
过去,毛莉还是保姆时,老汪都是直接叫毛莉名字,后来毛莉跟了江海涛,老汪还是叫她毛莉,可今天他提起毛莉时没叫名字,而是说了她们。
江海涛要正式给毛莉身份的事情,一定也对身边最信任的人说过了。
我打车直奔了奉市最高档的商场,这里我之前陪着毛莉也来过几次,里面从来不会出现人流如织的景象,来这里购物消遣的毕竟是小部分人,尤其我还是在商场刚开门的时候就进来。
早上到现在我什么东西也没吃过,加上昨天情绪的大起伏,跟江植的体力消耗,我经过商场里一家咖啡店时,决定进去先吃点东西。
这家商场旁边紧挨着奉市最早落地的一家老牌五星酒店,上次我跟毛莉来买东西时,她带我在这里坐过,还跟我说经常会有隔壁酒店里的住客来这里喝咖啡,江海涛在那家酒店里常年包着房间。
果然,我一走进店里,就看到有几个人散落坐在店里,都在低头看手机看报纸喝着咖啡。
我点了一个三明治和咖啡后,也坐了下来。
刚喝了一口咖啡,店门就被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推开,女孩快速的走了进来,低着头,长发散落,可即便这样我还看出来她是谁了。
是小瑶,就是在江植别墅里跟李芒在一起的那个女孩。
小瑶并没看到我,买好了咖啡后拿着就往外走,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喊她,可小瑶出了店门时却朝我坐的地方看了过来,她也认出我了。
小瑶又进了店里,朝我走过来。
“你也在这儿啊,昨晚怎么没见到你。”小瑶很自然的坐到我对面,喝了口咖啡看着我问。
我没听懂,纳闷的看着她,“昨晚,昨晚我们怎么会见到?”
小瑶笑了一下,我看到她一脸倦色,像是一夜没睡过。
“哦,那我误会了,我以为昨晚跟江植一起来的人是你呢,你是新人吧,以前可没见过你。”小瑶拢了拢头发,眼神懒懒的朝咖啡店里的客人瞄了一圈。
昨晚……江植跟小瑶昨晚在一起,他们在干嘛,江植一点都没说起过,我以为他昨夜回顶楼之前都一直在忙爷爷的后事呢。
可我并没问小瑶什么,只是沉默着喝咖啡。
气氛尴尬了一阵后,还是小瑶先说话了,她举起咖啡外卖的杯子喝了好大一口后,盯着我说,“你是叫春夏吧,都说江少爷愿意跟比他大的女人玩,你真的比他大啊?你,真是他们家保姆?听说他这半年修身养性不碰女人,我们聚了几次他还真的就自己玩,你是头一份呢,厉害。”
小瑶说着,冲我比了个牛逼的手势,她的说话声不小,引得隔壁桌的男客人皱眉朝我们看过来。
“我是,他爸爸家里的保姆。”我只回答了这么一句,可心里却因为小瑶刚才的话画起个问号。
半年修身养性不碰女人……小瑶说得好像她一直跟江植认识,可是江植不是一直在国外读书吗,他回国没几天啊。
小瑶点了下头,眼神古怪的又看了我几眼后,站起身要走,“那我走了,有机会一起吃饭。”
小瑶走了,我再没什么心思继续坐着,匆忙吃了三明治后走出去开始在商场里寻找要买的衣服。
我最后在一个法国牌子店里挑了一身黑裙子,付款时看着钱包里江家父子分别给我的两张卡,最后还是用了江植给的那张。
我拎着袋子走出商场时才发觉,雨停了,天空蓝的像被洗过,人的心情似乎都被突然好起来的天气影响,我都觉得自己没那么阴郁黑暗了。
我在路上走着,拿出手机按了江植的号码。
江植好久才接了电话,我听到他那边声音挺吵,他跟我说话的声音也挺大,“衣服买好了?”
“嗯,告诉你一下,我用了你的卡,四千八百多。”我跟他说着,低头看了眼袋子里的一团黑色。
“很忙,晚上再说,你回家里收拾下东西,以后就在顶楼住了,晚上我去接你,等电话。”江植说完也不等我回答,把手机挂断了。
我很听话,回了家收拾东西打包,然后躺在床上等江植的电话。
夜里八点多的时候,我没等到江植的电话,却接到了老汪打来的。
老汪在电话里问我买好衣服了吗,为什么他那边没收到消费刷卡的通知,我没隐瞒,直接告诉他没用江总的卡,老汪竟然没追问我怎么回事,反而突然压低声音跟我说起另外的事。
“江总正在跟江植说话呢,两个多小时了,谁打电话他也不接,江植的手机也被摔得稀巴烂……小曾,你看看你打个电话给江总吧,就说买好衣服的事情。”
老汪的话让我拧紧了眉头,我从床上下来站到窗户边,“出什么事了,他们父子吵架了?”
老汪沉默一下,才说:“是,我刚才说的你听懂了吧,你现在就打一下试试。”
我没给老汪肯定的回答,也隔了几秒后才说,“我打电话不好吧,父子间的家事我不想掺和。”
老汪在电话那头竟然轻笑了一声,“小曾,你是个聪明人,非要我把话全说明吗。”
我咬着嘴唇,不说话。
“喂,在听我说话吧,小曾,我还以为你是那个林庆礼的女儿……既然你不是,我也还是想劝你别跟这父子搅和到一起了,江家的事情很复杂,对你没好处。”老汪说话声音不大,可字字句句却透着警告的意味。
我捏着手机的手指使劲用力,看来毛莉是谁的事情老汪也知道了,他又一次跟我说了让我离开江家的话,他对于当年的那些旧事一定知道很多。
“那你还让我打这个电话。”我反问老汪。
老汪刚想回答我,他那边忽然传来一阵稀里哗啦东西破碎的声音,老汪惊呼了一声后,也没跟我打招呼,电话就断掉了。
我再把电话给老汪打过去,他已经不接了。
虽然看不见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我已经能猜到几分,那阵声响一定跟江家父子有关。
可他们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江海涛从来都不是脾气外露的性情,能让他如此发作,江植到底干什么了。
我握着手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摁了江海涛的号码,打了过去。
我以为他不会接,做好连着打几遍的准备时,却不想江海涛很快就接了,“衣服买好了?”
他跟我说话的声音里,丝毫听不出暴怒发脾气的情绪,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只是没了那些亲密的称呼,就像在跟下属询问工作一般。
“买了,方便我过去吗,可以的话,我想过去见见你。”我从来没跟他如此主动,说完觉得自己的心跳得砰砰的,不知道我在紧张什么。
江海涛没马上给我回答,我等了足足有一分钟之后,才听到他说,“一个小时后,我去你家,等我。”
一个半小时后,江海涛走进了我家。
他来之前,我已经把打包好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他进门就坐到了我床边的一个单人小沙发里,我看得出他脸色很差,眼圈周围都发青。
我坐到床边,看着他,等他说话。
江海涛把头往沙发上一靠,闭了半天眼睛才慢悠悠的开了口,“我把江植关起来了。”
我没想到会听到这个,把江植关起来……什么意思,他们父子到底怎么了。
跟我有关,还是跟我无关,我脑子交替旋转着这两个念头。
“怎么了……”我问江海涛,他睁开眼睛,还是不看我,仰头望着我家的天花板,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有节奏的敲打着。
我盯着他的手指看,明白这是他想事情时的习惯动作。
好半天之后,江海涛才在沙发里换了姿势,坐直身子看向我,他没像平时那样跟我独处时就让我坐到他身边,就只是看着我。
“春夏,你知道毛莉,是假名字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和江海涛对视着,他还是问起这个了。
我有点不确定毛莉究竟在江海涛面前是怎么说我的,怎么说有关邵芳女人这件事的,我心里没那么有底,犹豫着要怎么回答才对。
“她怀这个孩子身体不太好,医生让她住院安胎,我送她去省城的医院了,老阿姨跟着她去的,佳佳也去了,你不用担心她。”
江海涛进屋后说了三句话,三句话三个意思,让人听不透说话人究竟是什么心思,或者说他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
我抿了下嘴唇,点点头,“走得这么急,她也没跟我说。”
江海涛笑了笑,抬手揉着额头,“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发生了太多事都挤到一起了。”
“是,你要注意休息,吃饭了吗。”我小心的看着江海涛。
“我知道。”江海涛语气平静的应了一声,揉了半天额头也不把手放下来。
我站起身朝他走过去,站到他身后,伸手在他额头上轻揉起来,“我来吧,你放松。”
江海涛的手没放下去,往后伸着握上了我的手。
我也没说什么,由着他握着我,开始给他按摩。
“春夏,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知道毛莉还有别的身份吗……”江海涛换了一个问法,又问我。
我控制着手上的力道,回答道:“我知道,我答应过她不说的。”
江海涛的手从我手上移开,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比之前放松了不少,他轻咳一声后说,“那你呢,你也跟她一样吗?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在南方念书的,后来被学校开除了。”
我的脑子迅速运转,回忆自己对念大学那段经历是怎么跟江海涛谈起的,我是跟他说起过我被大学开除的事情,当时他没多问,我说的也仅限于这些。役鸟爪号。
可他现在这么问,问我是不是跟毛莉一样……
毛莉究竟怎么跟他说的,说了些什么,我无从得到准确的讯息,只能自己猜。
“你想听我唠叨吗,我想给你讲个老故事,是真事,就是过去快二十年了,其实那天从鱼泉回来就想跟你说的……”江海涛始终语气不带情绪的跟我说着话,我从他的声音里实在听不出什么讯息。
“你不唠叨,说吧,我听着。”我的手指加了点力道,移到江海涛的头顶,继续按摩着。
江海涛发出很舒服的一声轻哼后,开始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跟我说起他要讲的那个老故事。
我听着他的讲述,觉得自己的脑袋也开始疼起来了。
“这事情啊,恩和怨,从来都不是能彻底分得清的……”江海涛说了半天,用这句话做了个分割,暂时停了下来。
我的手也累了,也停了下来,我问他喝水吗,说完也没等他回答,径自走向厨房去倒水。
离江海涛远了,我终于可以吧眼里的情绪暂时释放一下,我倒着水,眼前控制不住出现我爸和我妈还有我,我们三个人站在火车站的站台上,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我爸。
那之后的几个月,十七年前的十二月二十九号,我再见到我爸时,他已经是根本无从分辨被大火烧焦的无数具尸体之一。
而我妈,那个叫邵芳的女人,缠满纱布躺在医院里,正痛苦的哀嚎着,她是那场大火里为数不多没当场死掉的人之一。
那场大火里轻伤逃出来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出事时正好在厕所里,另一个不知道怎么出去的,后来疯掉了,鱼泉人现在也经常能在街头看到一个瘦竹竿的男人嘟囔着在街头流浪,老鱼泉人都知道他。
那第三个人……我恶狠狠的盯着倒给江海涛的那杯水。第三个人,就是现在的地产大鳄,江总江海涛。
我不知不觉就把水杯里的水倒得太满,溢出来的水倒是让我清醒过来,我深呼吸一下,端着水杯一转身,江海涛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身后,离我那么近。
我看着他的眼睛,从那里面什么也看不出来。
“吓我一跳。”我挤出笑容,把水杯递给江海涛。
江海涛接过水杯,却没喝。
“我很喜欢邵芳,毛莉跟她很像,尤其在……所以她第一次走进书房给我按摩,我就把她要了。毛莉笑起来的时候,你从她身体上面看着她,实在是跟她妈妈太像了……”
我听着江海涛的继续讲述,很想把自己立刻弄聋了。
我当然知道邵芳笑起来什么样子,尤其她看着除了我爸之外男人笑的时候,我也知道毛莉笑起来像她,这大概也是当初我会把毛莉扯进来的缘由之一。
我在废墟见到毛莉第一眼,就像看到了年轻版的邵芳,我这个亲生女儿和她几乎没有像的地方,可毛莉却眼角眉梢都带着她的风韵姿态。
“春夏,你家里也有人当年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吗,跟我说实话。”江海涛把水杯放下,抬手把我散在额前的一绺头发拨开。
我注意到一个问题,他今天来我家,从进门直到现在,从来没碰我,除了摸了我的手那一下,他在跟我保持身体上的距离。
我想到了江植,他年轻带着乖张的眼神正看着我,还笑了一下,背景是鱼泉酒吧门口那一片摇曳的迷幻灯火。
江植跟他爸,说了我们的事情?
“说话啊。”江海涛把手拿开,转身又坐回到单人沙发里。
我跟着他走过去,等他坐下后,我迅速蹲在他面前,把手主动放到他的腿上,轻轻地摸着,眼神直视着他。
“没有家里人,有同学死在里面了,出事第二天老师早上点名,有一个男生没来。”
江海涛看着我,一动不动,好半天才点了下头,然后跟我说:“我要跟她领证了,这次去鱼泉你跟我回去,我会安排你在那边公司里,以后别再做保姆了,你本来就不该做这些的。”
我不解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江海涛咳了一下,“别问了,听我的就好,我爸还在的时候跟我说起过你,他说你绝不是做保姆靠着男人的,他出事那天喊你过去,跟你说什么了……”
江海涛轻描淡写的提到了这个,我听得心跳加速。
“是我爸查出来毛莉是谁的,他找你是想问这个吧,你站起来。”江海涛用手在我手背上拍了一下,示意我站起来。
我起身,他也从沙发里站起来,整理身上的衣服,看似对我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并没多上心。
我在他抬头看我时,回答:“是吧,可是老爷子没跟我说什么就……不行了。”
江海涛嗯了一声,抬手腕看了下表,低头对我说:“明天早上我让老汪来接你,五点,我走了,还有好多外地来的客人要招呼。”
他关门消失在房间里后,我像被抽了筋骨似的,一下子瘫坐在沙发里,好久都没动弹过。
我后来打过江植的手机,提示关机。
第二天早上五点,老汪准时过来接我去殡仪馆,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说话,也没人提起江植。
到了殡仪馆,我看见好多人,可是看来看去都没见到江植的影子。
今天是江家老爷子出殡,作为长孙的江植不可能不出现,我想着江海涛告诉我他把江植关起来的话,不知怎么竟然有些心慌了。
快到七点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江海涛,可是他身边还是没有江植。我望着他一脸凝重跟周围人打招呼说话,不明白他的心思。
这可是他父亲的葬礼,作为他现任老婆的毛莉,老爷子活着时很疼爱的孙女佳佳,最主要的是江植,居然都没出现。
这太不正常了。
江海涛从我眼前经过时,目光朝我瞥了一下,然后我看见他站住,回身朝身后看去。
我跟着他的视线去看,几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正朝江海涛走过来,有个人被围在这几个男人中间。
他们越走越近,到了江海涛眼前时,几个男人让开一些,被围在中间的人走了出来。
我看到了一身黑西装的江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