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示意许平启坐下,许平逸却只是盯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他叹一口气,用力拍了拍许平逸的肩,道“你小时候最喜欢跑到我书房里寻我玩,抱着我的腿让我教你茶百戏,怎的,长大了却这般生疏,还不如六娘了?”
话毕,自己先坐下,一边倒酒,一边肆意畅快地笑了起来。
许平逸也坐下,两只手无力地搭在腿上,眼睛向着池塘的方向放空,他说:“叔父,人人都说我像您,可我却远远比不上您。”
他话音很低,情绪低落地让人看了心疼。
那般风姿傲人的一个年轻郎君,此刻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般言语,整个人好似低到尘埃,又隐入黑暗,全然没有半点精气神。
许谷磊没想到许平逸是这样的反映,脸色突变,道:“说的什么胡话,你现在正是大好的时候,怎能如此低沉!”
他之前随吕氏和许诺入京时见到的大郎,还是风姿卓卓、气宇轩扬的。
如今,怎会变得这般低沉消极?
他远本是想着他们叔侄二人许久没有聊天了,才叫大郎来说说话的,两个许家相貌最好的男人一起畅谈近日的所遇所感。
却没想到大郎是这副状态,这些日子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会变得如此!
“大郎,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许谷磊是许老太爷的幼子,也是庶子,家中的许多事情不用他费心,年纪比许平逸大十一岁,此刻虽然清晰地感受到了许平逸低沉的情绪,却是瞧不出他情绪低落的原因。
“叔父,四娘落到如此处境,我实在是……”许平逸回到许家,发现一家人对许倩婚事十分淡漠,就连最疼爱许倩的祖母都不愿插手此事,震惊之余,让他格外心凉。
四娘曾是苏州城人人都想求娶的闺中娘子,如竟是连已经订好的婚事都不知能不能成。
许谷磊一听,便知许平逸并不清楚这一年多内许家发生的事情,他将一只酒盏推到许平逸身前,道:“许多事,你不在家中,便也不知晓。”
许平逸神色微敛,握住酒盏,看向许谷磊,问:“叔父,发生了什么,您……能告诉我吗?”
他出门求学,家中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就连母亲被毒哑的事情,他也是父亲入京述职后才知道的,家中瞒了他半年!
这样重要的事情,就连二十一姨都回来苏州看望母亲,他却丝毫不知情!
他悔恨自责没有在榻前侍候母亲,却也知这份隐瞒是父母的一片苦心。
为人子女,他总不能因为此事,去寻父母理论。
想来,除了这件事,还有许多事是他所不知的。
徐谷磊点点头,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道:“你如今决定入仕了,你父亲待你自会与往日不同,会让你经手更多的事,至于家中这些最细碎的事情,你也不能一无所知……”
一席话毕,徐谷磊手中的酒壶也空了。
许平逸原本沉闷的心,此刻,盛满了痛楚。
这些年他被保护的太好,所有的事都是一帆风顺。他就理所当然地以为,许家这是这般一帆风顺。
太多坎坷,是他所不知的。
他怎会这么傻,这样蠢,以为眼睛所见到的,以为耳朵所听闻的便是真的。
他这十几年竟是一直活在一间安全的“屋子”里,若不是他决定入仕,怕是一辈子都活在那间“屋子”,一辈子被保护,一辈子看不清自己最爱的人的痛。
就像是那被包裹在茧中的虫儿一样,无论外面怎么风吹日晒,都影响不到茧内的虫儿。
现在,或许是撕开这被织的层层叠叠的茧的时候。
第二日,许谷渝与许平逸二人巳时启程,马车上带着许家备好的贵重的礼物。
经过一天半的行程,二人到达杭州。
到了张家,张先亲自在门外迎接,他身着青色锦袍,脚踩黑靴,头发用玉冠束起,见二人下了马车急忙迎出来,道:“侄儿见过许家大伯父,路途炎热,请进请进。”
“贤侄多礼了。”许谷渝让小厮拿了赠礼,便与张先一同进了张府。
许谷渝先去拜见了张家老太爷,送了赠礼,而后才与张先父亲及张先回了前院花厅。
茶商家的待客厅中都会备有点茶的道具,张家也不例外,他们落座后便有婢女跪坐在一旁点茶。
婢女身材圆润,脸颊嫩地能掐出水来,点茶的动作间可见几分妩媚,看得许平逸直皱眉。张家好歹是茶商大家,家中点茶的茶女怎会是这般模样,半点清雅也无!
许谷渝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张家大哥,不知可有听闻京城的一些事情?”
张老爷斜靠在凭几上,眼睛看向点茶的婢女,笑着问:“京城的事情太多,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件呐?”
许谷渝闻言,心中极为不满。二人生意上来往很频繁,在苏杭一带向来是平起平坐的,本是极为熟络的关系,此刻却摆出这幅姿态!
如今就这么点小事,竟是不将他放在眼中了,竟用这种口气与他说话!
许谷渝咬了咬后槽牙,笑着道:“张家大哥,子野贤侄,我想说的是有关四娘的事情。她年纪小,又被人诱导,做了些不该做的蠢事。”
他口中这样说,心中却在想:四娘一贯聪慧,竟然也会做出这般愚蠢幼稚的事?她当时陷害二娘的时候不是精明地很吗?
想到许倩先是搅和了二娘的婚事,如今又将自己的婚事弄成这幅模样,许谷渝就对她满是嫌弃,甚至有几分憎恨。
若不是她,他一个苏州最大的茶商,又何至于在此低声下气看人脸色呢?
张老爷扯了扯嘴角,问:“听闻四娘也是一人去的汴京?”
“这是谁说的胡话,四娘既是我许家的娘子,她父亲母亲又在汴京,怎会让她独自入京,必是家中护送去的京城。”
许谷渝对许倩极为不喜,在外人面前却还得维护好她的形象。
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张老爷轻笑一声,显然是不信:“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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