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请假两周,身体不太好需要休养。
“听话,事情很快就能解决。”
自那一天之后已经过了两周,听了利威尔的话,虽然心中还有着不安,艾伦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病房里修养。
无论是三笠还是阿尔敏,都已经在军队中任职,而且胜任着一个并不起眼的普通军官——而这同样也是和行政院交换的代价之一。
所以,就算他们很想一直陪着艾伦,已经有了下级军官身份的他们也不可能天天蹲守在这里。
毕竟经过了一年的明争暗斗,他们也很清楚,就算是为了保护艾伦,他们也必须尽快获取更多的权利,以便和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对抗。
这一日,外面的细雨淅沥沥地下着,雨点打着窗子,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坐在病床上的少年侧头注视着湿漉漉的窗户,杏仁的碧绿瞳孔里映着窗外那连绵的雨幕,那眼太大太亮,就像是他眼底都有细雨在簌簌落着一般。
“怎么了,艾伦,不合胃口吗?”
无论工作多么忙碌,也会每日定期来探望艾伦的韩吉笑着说。
或者该说,这也是她每天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不。”
将目光从重重雨幕中收回来,艾伦垂眼,目光落在盘中那精细的美食上。
无论是食物、衣物、药物还是其他东西,他都看得出来,他在享用着以前从不曾见过的最高级的物资。
训练兵时期难得一见的肉食更是顿顿都有,而且烹调得极其美味。
如果是以前的他,绝对会因为能享用如此美食而吃得开心不已。
只是对现在的他来说,香气诱人的美食塞进嘴里却是味同嚼蜡。
咔哒,银白发亮雕刻着精美花纹的刀叉被放在洁白的的瓷盘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放下刀叉的少年扬起头,目光定定注视着韩吉。
“利威尔兵长那边……真的没有问题吗?”
在沉默了一周多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虽然兵长让他相信他,老老实实地待着别闹事,但是他莫名就是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而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壮大了起来。
有时候,他莫名会从半夜中惊醒,看着雪白刺眼的天花板喘着气。
他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噩梦,只记得心脏凶猛地跳动着,一阵阵心悸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哦呀~~小王子是在担心您的骑士吗?”
艾伦的话让韩吉愣了一秒,然后很快又笑了起来。
“说得也是,毕竟骑士大人很少这么长时间不在你身边呢~~”
“不要转移话题,韩吉分队长。”
少年碧绿色的眼注视着韩吉,微微发亮,目光中带着一种强硬。
而那让少年身上莫名的渗出几分压迫感。
“回答我的问题。”
那强硬简直如同命令一般的口吻让韩吉又是顿了一顿,她和艾伦执着的目光对视了少许,脸上那种戏谑的笑意很快收敛起来。
“……请相信利威尔的话。”
她回答,神色不再有分毫懒散,而变得肃然了起来。
抬起手,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镜片边缘掠过一道浅浅的弧光。
“就像那一天他说过的,。”
韩吉认真地看着艾伦的眼回答。
“他说过的话,从来都做得到,不是吗,艾伦?”
尤其是对你的承诺,他从未曾违背。
“……”
艾伦低下头,没有继续追问。
“所以啊,挑食可不行,艾伦,要快点把身体养好,养得白白胖胖的,那样我才能给利威尔一个交代啊~~”
认真了不到一秒的分队长摊开手,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来,快点,把这些都吃光,我可不不相信利威尔亲自教导出来的你会做出浪费食物这种事情来。”
少年微微抬眼瞥了哈哈笑着的韩吉一眼,没有回答。
只是他再一次伸手拿起了刀叉,将盘子里已经有些发凉的食物全部送进了嘴里。就连那一碗粥也结结实实地吞了下去,一点面包屑都没有剩下。
的确,就算是胃口不佳,也不能浪费粮食。
就算是不想吃,也必须将这些食物一点不漏地塞进身体里。
那是在进入利威尔班的第一天就被佩特拉小姐严肃教导过的事情……
对了,这么说来……
“佩特拉小姐呢?”
突然想起来的艾伦下意识问道。
“她现在在哪里?”
佩特拉的话,绝对不可能坐视利威尔兵长被污蔑上罪名关押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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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佩特拉啊……很可惜,因为利威尔的事情,她在法庭上和埃尔文大吵了一场,然后被军事法庭以违背上司命令的罪名强制退伍了。”
“………………”
将最后一块凉掉的肉块塞进嘴里,牙齿用力地咀嚼着,艾伦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也知道,只是强制退伍已经是很轻的处罚了,想必韩吉分队长他们尽力为佩特拉开脱才得到这个结果。
“啊啊,你的那些年轻的同伴们得知你清醒的消息想必也很开心,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肯定会来探望你。不过很可惜,他们都在执行自己的任务,或者被分派到外地驻守,恐怕才刚刚得到你清醒的消息,还要几天才能过来。”
艾伦点了点头,放下刀叉。
韩吉说的事情他知道,不久之前他还询问过乌鸦,也就是玛尔斯在哪里,得到的回答是这位驻扎兵团的副团长此刻正在外做着最后的怪物扫荡工作。
唯一让艾伦稍感安慰的是,这一年时间里,玛尔斯都没有出现巨兽人化的迹象。
他一放下刀叉,很快就有女性医护进来,将那些没有了食物的餐具收拾了端出去。
韩吉走到墙边的桌子上倒了一杯水,阳光映在她脸上让她下意识侧头看向照过来阳光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咦了一声。
“嗯?雨停了?”
她说,“看来下午会很晴朗啊。”
韩吉这么一说,艾伦也下意识转头向窗子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淅淅沥沥的小雨停了,天空的云层也已经散去,明亮的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而挂在树枝上的水滴在阳光的折射下闪闪发光。
隐约的,微风从窗子里吹进来,带来远方的声音。
那像是一阵阵的欢呼声,在远处此起彼伏,那鼎沸的人声隐隐地随着风传到这里。
“外面很热闹啊。”
“啊啊,因为今天有庆典嘛。”
韩吉笑着说,将一杯倒好的温水递过来。
艾伦接住那杯水。
“庆典?”
“人类战胜那些怪物的胜利日,一年前,也是这两日,王城里举行了盛大的庆典,庆祝人类的胜利。”
“这样啊……”
“别说了,你该休息了,把这个喝完就睡吧。”
“啊,好的。”
艾伦在韩吉的催促下喝了一口水,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三笠和阿尔敏最近很忙吗?都几天没看到他们了。”
“啊啊,最近是事情挺多的,不过估计晚上就会来了。”
韩吉说着,还要说什么,突然外面传来了喊她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还很急促。
“我出去一下,艾伦,把水喝完了就睡啊。”
她叮嘱着,然后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艾伦也没在意,继续小口小口地吞咽着温水。
只是他实在是不渴,吞了几口就不想喝了,又不想让韩吉回来啰嗦,左右看了看,干脆一下子把剩下的大半杯温水倒进了床头一盆盆栽里。
站起身,将空了的水杯放回桌子上,他打了个呵欠。
好困。
他想。
吃饱了就犯困,睡醒了又是吃。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伸手揉了揉自己有点小鼓的肚子。
这么下去真的要养成猪了。
呵欠——
不过,突然真的好困。
睡意排山倒海地袭来,终于抵抗不住的少年转身爬上了床,窝在柔软的床铺中很快陷入了沉睡。
他的窗子还敞着,远方依然有隐隐的欢呼声传来。
远方的某一处,韩吉所说的那个庆典的所在地,欢呼声连绵不绝。
……
少年刚陷入沉睡中不久,韩吉就走了进来,她看着陷入沉睡的艾伦,又看了看桌子上那个空荡荡的水杯。
厚厚的镜片挡着女性分队长的大半张脸,让人看不到此刻她眼底深不见底的阴沉。
她就这样怔怔地看着那个空水杯许久的时间,眼神却有些涣散,像是在出神一般。
将出神的她唤醒的是那一阵随风传来的遥远的欢腾声,遥远的地方,人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韩吉走到窗边,镜片后的眼眺望着传来欢呼声的那个方向。
那地方太遥远,是人类的视线所完全不能及,而竖立起的高大的建筑也彻底阻隔了在窗边眺望的人的视线。
女性分队长此刻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她的唇紧紧地抿着,像是刀削一般的锐利。
她眺望着远方,她所说的那个庆典的方向,她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而那凝重中竟是还隐隐透出几分痛苦。
又是一阵隐隐的欢腾声隐隐约约传来,韩吉扣在窗栏上的手指陡然缩紧,木质的窗栏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而她的手指勒紧到了极点,竟在指关节
上渗出没了血色的泛白痕迹。
“很快……事情马上就要解决了,很快……”
她说,梦呓一般的喃喃自语。
韩吉垂下头,凌乱的额发像是无力般散落下来,浓厚的阴影掩盖住她的眼窝。
她咬紧的牙齿深深地陷入下唇咬出的血痕中。
…………
…………………………
……艾伦……
艾伦——
谁在叫我?
兵长?
可是眼皮好重,怎么都睁不开。
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睡意在一阵一阵地袭来,如潮水般麻痹着所有的感觉神经。
好困……好想睡……
艾伦,醒醒!
艾伦——再不醒的话——
不行……好困……
噗嗤一声,沉重的脑子陡然间被冰冷的感觉侵袭,让他昏昏沉沉的头一个激灵。
那种突如其来的刺激让麻痹着他的困意瞬间退去,艾伦一下子睁开了眼。
“你对艾伦做什么?!”
“他被喂药了!不这么做醒不来!”
一睁眼,看见的就是正在揪着人的三笠,还有熟悉的那个一头火红长发的人。
玛尔斯,也就是乌鸦手中拿着一个花瓶,透明的瓶子里是空的,原本插在花瓶里的鲜花凌乱地被乌鸦踩在脚下,斜着的瓶口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
艾伦一头**的,头发滴着水,被浸透的衣服领口紧贴在皮肤上,显然那一瓶子水被乌鸦全部泼在了他脸上。
头好痛……
“乌鸦?你不是……”
他坐起身来,一手按住还有些昏沉疼痛的头,一边疑惑地问道。
“没时间说明了!”
啪的一下将花瓶丢到一边摔了个粉碎,乌鸦一伸手将他从床上扯下来。
“快跟我们走!”
“啊?”
刚从沉睡中醒来,艾伦莫名其妙地就被乌鸦拽着跑,别说外衣,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只能赤着一双脚。
“来不及了——”
哐当一声巨响,刚冲进房中的一个士兵被门口的三笠重重击中后颈一头栽倒在地上。
乌鸦一把将艾伦拽出了房门,刚一出门口,艾伦一脚就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顿时一惊。
只见门口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五六个士兵,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而他刚才一脚就踩在躺在门口的一个士兵的身上。
他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乌鸦就拽着他飞奔了起来,长廊响起他们几人沉重的脚步声,三笠在跑在前面。
刚一拐角,就看到前方楼梯上有一队士兵冲了上来,乌鸦松开艾伦的手,直接冲上前。
几分钟后,那十来个士兵尽数倒在乌鸦和三笠的脚下。
一头红发凌乱地散开,站在一地的士兵中的乌鸦一双三角眼睁得大大的,眼角竖起,重重地喘着气,染着血迹的脸色此刻看起来异常骇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着,艾伦,那个调查兵团的家伙——”
脸色骇人的红发青年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转身向艾伦走来刚想要说什么。
突然间砰地一声枪响,乌鸦发出一声闷哼栽倒在旁边的墙壁上。
“乌鸦!”
艾伦下意识想要上前,可是站在他身边的三笠一把将他拦住,反手推到自己身后,抬起头,从漆黑额发中透出来的冰冷目光看向前方。
“劫持新王可不是你该做的事情,玛尔斯副团长。”
漆黑的长靴重重地踩踏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调查兵团的女性分队长眉头紧锁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跟在她身后的士兵举起手中的枪,漆黑的洞口对准了这边。
乌鸦捂着中了子弹泊泊地流着血的胳膊,靠在墙壁上挑眉冷笑着看着韩吉。
“呵呵,本大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用不着你这个蠢娘们管!”
他毫不客气地对着韩吉叫骂,脸上毫无惧色。
韩吉皱了皱眉,抬眼看向艾伦。
黑发的少年紧紧地将艾伦护在身后,漆黑的瞳孔盯着韩吉,泛着幽幽的冷光。
如果就这样放弃,什么都不做的话。
艾伦会痛苦一辈子。
而看着他陷入痛苦之中的我们会后悔一辈子的。
这两日,他和阿尔敏两人都被看守关押在一间屋子里,在严密的监视下,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然而就在他们都要绝望的时候,原本应该在外奉命征讨巨兽人的驻扎兵团副团长玛尔斯突然出现,打昏了那些看守他们的人,将他们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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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原来,早在他们被看起来之前,阿尔敏就设法给玛尔斯通传了暗号,这才让玛尔斯及时赶了回来。
而阿尔敏在帮他们引开一队士兵之前,对他们说了上面那些话。
“……走,艾伦。”
“三笠?”
“我和玛尔斯会挡住他们,你快去找——”
“三笠!”
韩吉严厉地喊声传来,宛如警告一般。
三笠却充耳不闻一转身抓住艾伦。
“听着艾伦!”
他看着艾伦的漆黑瞳孔在这一刻亮得可怕。
“住口三笠!”
韩吉的厉喝声也无法打断三笠决然的话语。
“利威尔兵长要被处刑了!就在今天傍晚!”
轰的一声,艾伦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陡然炸开,轰得他晕头转向,脑中一片空白。
“中央广场!如果你赶不上的话——”
脑子还是一片空白,艾伦已经被三笠用力地推向另一边。
“快走!”
已经停止运转的脑子什么都想不出来,可是艾伦的身体已经本能地动了起来。
他转过身,向着没有人的方向,疯了一般冲了过去。
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什么也不能想,只要稍微一想,就会让他浑身发抖,所以他只能什么都不想地拼命向前跑。
“艾伦——!”
身后隐隐传来调查兵团分队长气急败坏地大喊声,转眼被他抛在脑后。
……中央广场……
对了……那里,必须赶去那里……
………………
…………机动装置!
匆匆奔下另一侧楼梯,看到几名倒在地上的士兵,艾伦陡然一个激灵,直接冲过去,飞快地解下那个人身上的机动装置就要给自己戴上。
砰地一声枪响。
子弹重重地击中在金属匣上,将艾伦手中的机动装置撞得脱手而出,摔在一旁。
艾伦抬眼,一个白金色短发的青年站在他的对面,手中握着一柄短|枪。
陆陆续续有士兵追过来,站在那个青年身后,一转眼就将他的道路堵塞得死死的,不留下丝毫空隙。
“法奇拉……”
艾伦站起来,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个人。
那个说要追随自己的青年,亦是现任的宪兵团统帅。
“非常抱歉,艾伦阁下,请原谅我的失礼。”
将手中的短|枪收起来,白金色短发的年轻贵族凝视着他所效忠的少年,目光幽暗深沉。
或许是因为要参加庆典的缘故,身着礼服的他并未装备上机动装置。
然后,他微微弯腰,向艾伦的方向恭敬地俯身。
“还有,请跟我回去您的病房,安心休养。”
稍许死一般的沉寂,而后,少年的声音在这可怕的寂静中响起。
“……法奇拉。”
“是。”
“让开。”
“……请恕我不能遵守您这句话。”
“就算是命令?”
“就算是命令。”
年轻的贵族回答,斩钉截铁,他抬眼凝视着艾伦,目光中是满满的决然之色。
“就算之后您要处死我,我也不会让您去那里!”
法奇拉目光灼灼地看着艾伦,眼底是无所畏惧的颜色。
他此刻站在这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承受一切惨烈的后果。
就算是被他所效忠的这位大人厌恶、憎恨、驱逐,甚至于处死——为了守护这位大人的王座,他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他目光强硬地看着艾伦,上前一步。
“请跟我回您的房间修养!”
艾伦后退一步,他的后背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这里已是死路一条。
敞开的窗户被风吹得哐哐地响着,像是经受不住的哀鸣。
他背靠着窗子,手用力攥紧在窗栏上。他的眼凝视着前方,他的去路被法奇拉以及法奇拉身后无数的士兵堵得严严实实。
除了身上的衣服,他什么都没有,赤手空拳,就算有,尚未恢复的身体也不会是这么多人的对手,何况陆陆续续还会有更多的人赶来。
风呼啸而来,吹进窗子里,扰乱了他的发,似乎能听见远方隐隐约约的呐喊声和欢呼声。
韩吉说,那是节日的庆典。
——胜利的庆典——
闭上的眼再一次睁开,少年碧绿色的瞳孔亮得像是有火焰在其中灼烧。
艾伦深深地吸了口气,咬紧牙,他最后看了法奇拉一眼,突然一转身——
“艾伦大人!”
法奇拉猛地冲过去想要拉住人,却已经太迟。
艾伦一个翻身从敞开的窗户里栽倒下去,他伸出手的手甚至来不及碰触艾伦飞扬起来的衣角。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的响声,法奇拉趴在窗户上,看着艾伦整个人从五楼的窗子重重地摔进下方的河流之中,沉下去不见了踪影。
一拳重重地砸在窗台上,木屑四溅。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下去救人!”
他转身冲着属下大吼,双眼通红。
…………
…………………………
雨后的天空晴朗到了极点,像是一块巨大的湛蓝色宝石,偶尔点缀了一点乳白的浮云。
明亮的太阳斜斜地挂在晴朗的天空上,将阳光洒满了还有些湿润的大地,而它自己仍旧缓缓地向着地平线沉下去。
还不到傍晚,只是将近傍晚,整座王城已经亮起了灯,更是将整座城市照得璀璨耀眼。
这是纪念人类胜利日的庆典,灯火通明,张灯结彩,随处可见人们脸上喜气洋洋的笑容。
这样的热闹和欢腾足足持续了一日,直至临近傍晚。
贯穿了整座城市的河流在哗啦啦地流着,绕过城市一圈,流入城市一角偏僻而郁郁葱葱的小森林。
在那无人的偏僻丛林中,静静流淌着的河水突然发出一阵哗啦的溅水声。
正在河水边上舔舐着水的兔子惊慌地蹦开,下一秒,突然间一只手从湍急的水流中伸出来,一把攀住岸边的岩石。
紧接着,一个脑袋从水里冒了出来,水花四溅。
用因为耗尽了力气而有些发抖的手紧紧地攀住那块岩石,艾伦贴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
他的头发**地贴在他的脸上,不断有水滴从他脸上流下来,让他看起来狼狈之极。
他喘了几口气,有些费劲地爬上岸。
从水里爬起来的他浑身都是湿漉漉的,向前走去的时候,留下了一路的水痕。
他的脚步有些蹒跚,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就腿一软差点摔倒,幸亏及时扶住身边的一颗大树,这才没摔下去。
薄薄的的白色衬衫浸透了水,紧贴在他的身上,几乎半透明显出他的身体。
已经将近傍晚时分,太阳正缓缓落下地平线,带着凉意的晚风一吹,透心的凉,那深入骨髓的寒意渗得少年单薄的身体忍不住哆嗦了几下。
艾伦抬起头,他的脸白得厉害,几乎看不出一点血色。
湿漉漉的浅黑色头发贴在他的脸上,显得他那双眼越发的大,而脸也越发的消瘦。
他喘着气,脸色苍白,看起来似乎马上就要倒下,可是唯独那一双眼,在森林的阴影中仍旧像是有火焰在燃烧,亮得可怕。
喘了好一会儿,艾伦用力地甩了甩头,发梢上的水珠被他甩得四处飞溅。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痕,目光看了一眼即将落下地平线的太阳,抬脚飞快地跑了起来。
赤着的脚重重地踩在森林的碎石和尖利的枯枝上,有细小的尖刺刺进皮肤深处,他却恍如不觉,只是拼命地向前跑。
还来得及。
拼着一口气拼命向前跑着的少年如此告诉自己。
现在时间还来得及!只要他能及时赶上——
兵长——
……………………
夜幕渐渐降临,太阳大半都已经沉下地平线,光线黯淡了许多。
雷伊斯王城之中仍旧是灯火通明,那光亮照得中央广场那一片地方如白日一般明亮。
纪念胜利的庆典已临近尾声,还有最后的一出戏。
最重要的,也是最震撼人心的一场戏。
高高的绞刑架被竖立在高台之上——并不会使用,那只是一个象征,一个震慑人心让人感到恐惧的死亡的象征。
手持刀刃的行刑兵已经站在绞刑架下,安静地等待着。
无数的人围绕在高台旁边,人多得可怕,像是蝗灾时铺天盖地的蝗虫一般,将这个宽敞巨大的中央广场拥挤得密密麻麻。
然而虽然人多得可怕,整个广场此刻却是一片诡异的鸦雀无声。
所有人睁大了眼,紧张的,激动的,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高台上的绞刑架,这一刻,他们只能听见自己心脏巨大的鼓动声。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纤细的身影踉跄着从广场的一角,避开了不知在四处搜寻什么的士兵,隐没在人流里挤进了广场。
艾伦一步一晃地向前走,虽然脑子昏昏沉沉的,眼前时暗时明,可是这一刻他那野兽般的直觉提升到了极点。
他几乎就是凭借着这种灵敏得可怕的直觉一次又一次避开了那些围绕在广场四周的士兵的搜寻。
湿漉漉的衣服已经被风吹干了大半,只是仍旧干湿地贴在皮肤上,冰凉冰凉的,那种沁人的寒意几乎渗到骨髓里,冷得人打战。
头发仍旧是**的,凌乱不
堪地贴在他满是水痕和灰尘的脸上,让他看起来脏兮兮的,再加上满是泥土的赤着的脚,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个流浪的乞丐一般。
艾伦踉跄向前走去,亏得他脏兮兮的一身,他身边有不少人都下意识嫌弃地避开了他身边,不然现在仅凭一口气撑着向前走的他恐怕很难挤进人群。
赶得上……
已经开始意识模糊的脑子闪过这个念头,艾伦抬头看上前方,一边努力向前挤,想要挤到高台上去。
就在他抬眼去看的那一刻,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人押送到了高台之上。
轰的一声。
原本鸦雀无声的广场在这一瞬间陡然沸腾了起来。
无数拥挤在高台之下的人们高举起手臂,发出高亢的嘶吼和呐喊。
“杀了他!”
“该死的混蛋——”
“干死这个叛徒!!”
“砍了他的手——砍掉他的脑袋——”
“让这王八蛋去死!!!”
群情汹涌,人们一阵阵的嘶吼呐喊声如滔天巨浪拍打而来,那可怕的呐喊声汇聚到一起,几乎撼动了整个天地的疯狂。
几乎所有人都在振臂高呼着,他们用尽全部的力气嘶吼着,脖子上几乎暴起青筋,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们愤怒地冲着那个该死的叛徒嘶吼着,群情激昂,义愤填膺。
他们目光凶狠地盯着绞刑架下的那个男人,仿佛那个人是他们不共戴天的仇人,恨不得喝其血,吞其肉,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撕咬下一块肉以显示自己对其的憎恨。
该死的叛徒!
杀害新王,背叛人类。
这种混蛋居然还是曾经的英雄,他们都瞎了眼才会在以前觉得他是英雄!
在那惊天动地的讨伐嘶吼声中,站在绞刑架下的男人抬头,细碎凌乱的发梢下,狭长的眼淡淡地俯视扫视了高台下的人群一眼。
惊天动地的征讨声陡然一噤,整个广场突兀地呈现出诡异而又尴尬的死寂。
站在高高的高台上双手双脚都被锁链锁住的那个男人不过是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就让整个广场陡然一静。
离得近的那些人更是纷纷惊恐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声音一顿,下一秒,被吓阻住的怒吼声瞬间再度扬起,竟是比之前更加汹涌,更是翻江倒海。
因为男人淡淡的一眼就惊得哑了声的人们等反应过来,顿时恼羞成怒,更加卖力和愤怒地嘶吼了起来。
不止如此,一个被吓退的人恼怒到了极点,竟是一扬手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向台上的男人砸去。
他一开了头,就像是打开了某个缺口,众人纷纷将捡起的石头或是手中的硬物向台上那个叛徒砸去。
一边砸,还一边破口大骂,污言秽语滚滚而来。
啪的一下,一个鸡蛋砸碎在利威尔身上,腥味的蛋液顺着他的颈流了进去。
砸过来的果子在他衣服上染上了五颜六色的污迹,搅和着泼在他身上的水流淌了下来。
碎石砸在他的脸上,一下子在他眼角留下了黑青的淤痕。
下一秒,又是一个尖利的石头砸过来,在他脸颊上划开一条长长的血口。
群情激昂,簇拥在绞刑架边的人们用尽所有的语言和行动极尽所能地羞辱着他们眼中的叛徒。
他们的脸在这一刻可怕到了极点,一张张狰狞的面孔,疯狂让他们的脸扭曲得不成人形。
那简直就像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太阳几乎已经陷入地平线下,还剩下一点微光。
行刑兵站在火红的夕阳中,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兵刃。
嘶吼叫骂的人群中,唯独一名脸色苍白的少年在用单薄的身躯拼命向前挤着。
他的眼死死地看着前方,双目通红,眼眶几乎要裂开。
住手——!!!
调查兵团的兵士长静静地站在绞刑架下,一身污迹,却不知为何没有一丝狼狈反而如一把出鞘利刃,可怖气魄压得人越发不敢逼视。
他毫无感情的眼中甚至不曾有周身这群蝼蚁的存在。
在他头顶,高高举起的刀刃折射着日落最后一抹夕阳寒光四溢——
“全部给我滚开!!!”
艾伦沙哑着嗓子嘶吼着,脸色狰狞到了极点,整个人像是疯了一般向前挤。
他的力气在这一刻突然大的可怕,粗鲁地将身边的人推耸开来,不管不顾地向前冲,被他凶猛地推开的人们在后面对他发出咒骂声。
夕阳即将落入地平线之下。
高举的刀刃在微微晃动——
不!
停下来!!!
最后一米的距离。
微小的,不过是两三步的距离。
双目通红目眦尽裂的少年拼命地伸出手——
有人重重地撞
在他身后,撞得艾伦整个人向前栽倒而去。
就在即将触及那个高台的一瞬间,他重重地向前栽倒在地上。
脑门狠狠地磕在地上,一阵剧痛袭来。
一直神色从容、面无表情地站在绞刑架下的利威尔突然目光微微一动,低头看来。
他突然低下去的目光在那一瞬和艾伦的碧绿色瞳孔对上——
那只是一瞬——
几乎连一眨眼的时间都没有的微小的一瞬——
从额头流下来渗入眼中的鲜血让艾伦的视线在那一瞬一片血红,模糊得看不清利威尔看他的一眼中所包含的一切——
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沉入地平线之下。
锋利的刀刃重重地砍了下来。
天地间在一片飞溅的血红之中陡然陷入了黯淡。
头颅高高地飞了起来,在光线阴暗的空中划开一道血色的弧线。
血花四溅,在空中飞扬。
脑中一片痉挛的空白,陡然紧缩成针孔的碧绿色瞳孔深深地倒映着那颗飞起来的头颅在空中划过弧度。
那头颅重重地摔在地上,在地上滚动着淌了一地的鲜红。
目光呆滞的少年伸出发抖的手,却只来得及抓住那一地被激动的冲上去的人们踩烂打碎的碎骨和肉酱。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陡然贯穿了整座巨大的广场,如惊涛骇浪一般震撼着整个大地。
人们沉浸在杀死叛徒的喜悦之中,呐喊着,欢呼着,就像是一年前人类获得胜利的那一刻。
普天同庆。
而在那恐怖的欢腾声中,一个抱着头跪坐在地上的绿瞳少年撕心裂肺的悲鸣声是如此的微弱而毫不起眼地淹没在其中。
…………
以意图谋杀新王,背叛人类为罪名。
曾被誉为人类最强的英雄的前调查兵团兵士长利威尔于人类胜利后一年被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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