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的太阳炫目得刺眼,曝晒着大地,明明已到了初冬,天气却诡异得莫名让整座城市都在发烫。
诡异而巨大的野兽的头颅在城里涌动着,渺小的人类蜷缩在冰封的城墙脚下瑟瑟发抖。然而,将人类视为食物的巨兽人却无视了它们的食物,纷纷拥挤到一栋高大的高楼下,可怖的眼阴森森地盯着高楼顶的两人。
没有智商的巨兽人伸出巨大的手掌在空中挥舞着,仅凭着本能徒劳地在空气中对着那两个碰不到的人抓着。
而有着自我思考能力所以更为可怕的奇行种却开始行动起来,身体巨大的在下面用力推耸或是拍打着高楼,小型的奇行种已是开始向上攀爬,更有甚者直接张口咔擦一下咬碎了高楼底层的一角。
高楼开始摇晃了起来,摇摇欲坠。
高楼顶端,褐发的兵士长单膝半跪在红褐色的砖瓦上,高楼的晃动让他的身体也不断地摇晃着。
锐利而细长的眼俯视着下方那一派群魔乱舞的景象,细碎发丝的阴影散落在利威尔深陷的眼窝里,猜不出他在想着什么,只能看到唇微微抿紧,越发薄了几分,棱角也越发锐冷了几分。
一只手用力扣紧身侧小鬼的腰,将对方牢牢掌控在手中,他的另一只手按在腰侧射出钢索的按钮上。
这附近已经没有其他的高楼,很难再像刚才一样逃出生天。
气罐空空荡荡,金属匣中替换的刀刃也已用尽,现在只能勉强使用着满是缺口的粗糙刀刃。
情况仍旧急迫,危机逼来,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找不到任何求生之路,似乎已到了最后的绝境。
只是,哪怕到了这样的绝境之中,利威尔的神色仍旧是冷静的,看不出丝毫慌张的痕迹。
他的冷静并不是因为他还有最后的退路,因为就算是他,此刻也只能被动地等待着转机的出现。
让三笠去抓住雷伊斯王本来就是一场赌博。
赢了,皆大欢喜。
输了,不过是命一条。
他从不畏惧死亡。
“兵长……”
细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利威尔将俯视着下方的冰冷视线收回来,侧头落在身边的少年身上。
艾伦仍旧还很虚弱,动弹一下都很困难,被他扣紧腰搂住只能软软地倚在他怀中,此刻努力侧过头看他。
两人的目光对撞在这一刻。
鲜红的血筋纹路在小鬼那张苍白的颊上红得灼眼,那双大大的碧绿色的瞳孔望着他,明亮的眼中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生命力的绿意流动着,倒映着他的身影。
那双眼凝视着他的时候,就仿佛将他四周灰扑扑的肮脏的世界都清洗成了干净而沁人的绿意。
“对不起,兵长,都是我自作主张,连累您也……”
“蠢货。”
艾伦还没说完的话被利威尔用力揉着艾伦脑袋的手打断,利威尔斜眼看着怀中的小鬼,目光淡淡的,却是用力揉着小鬼的头发,再一次重复着那两个字。
“蠢货。”
他说。
“你忘记了?那把剑。”
本想着好好道歉的艾伦喉咙一哽,突然就记了起来。
没错,那把剑,被两千年前因无法守护光王而悔恨的战神施下诅咒的黑剑。
所以,就算兵长没有跟他进来,他在城里死了,城外的兵长照样会跟着猝死。
终于想起来这件事的艾伦再一联想到刚才自己还想着不连累兵长摔下去的打算……
…………
好吧。
艾伦想抽自己一耳光。
兵长说他是蠢货真的是一点都没错,他现在都快被自己蠢哭了。
“没什么不好。”
“唉?”
正处于自我唾弃中的艾伦再一次仰起头,利威尔兵长并没有继续看着他,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兵长的侧颊。
冷冷淡淡的,面无表情,染着血迹和尘土,有些脏,却仍旧掩不住那一股灼人的锐气。
细碎的发丝在那张看不出表情的冷硬的侧颊上撒着凌乱的阴影,将男人细长的眼都掩在阴影之中。
男人没有看他,可是那染着血迹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却是在以一种极其轻柔的动作地揉着他的头发。
艾伦愣愣地看着利威尔兵长,听着对方那平静得毫无起伏的声音冷冷淡淡地传过来。
“起码这一次不用看到你的尸体。”
高楼晃动越发剧烈,攀爬的奇行种在迫近,几乎能清楚地看到它阴森森的巨大的眼。
它即将攀爬到顶,就在数秒之后。
艾伦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他抿紧唇,用力将那一点酸意逼回去。
他将额头抵在利威尔兵长的肩上,没有常日里清爽的肥皂气息,一股混杂着尘土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让他的鼻子几乎酸得忍不住。
他的手用力攥紧了利威尔兵长的衣服,指尖用力到近乎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利……”
“我操老子辛辛苦苦慌慌张张赶过来虽然看到的不是两具尸体很开心但是也不是来看你们两个在青天白日上演这种生离死别亲亲我我的狗血剧的!”
陡然传来破空的声音,伴随着一句熟悉的笑骂。
利威尔瞳孔微微一亮,一抬头,看到几个东西向他砸下来,抬手一接。
几个细长的气罐被他牢牢地抓住。
一个身影从利威尔和艾伦身侧一掠而过,宛如一阵疾风,灵巧地穿过那只刚刚爬到楼顶的奇行种的巨手,在空中一个潇洒地翻转。
利刃出鞘,血肉四溅。
一瞬间被狠狠剖出后颈血肉的奇行种发出哀嚎从高高的楼顶上摔下,轰的一下砸在楼底它的同伴的身上,一时间尘土飞扬。
那个身影飞掠回来,落在利威尔身前,扬起手笑嘻嘻地冲着他唷~了一声打招呼。
“韩吉分队长?!”
艾伦错愕地睁大眼。
“你怎么会——你怎么进来的——”
“嗯?你们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是你们做的。”
韩吉似有些惊讶,目光从利威尔和艾伦身上扫过。
“城墙外面一部分的晶体已经开始汽化了,裸|露出来的城墙已经能让一部分人用机动装置翻墙进来了。”
她摸了摸下巴,用奇怪的目光扫视着下方那一圈挤成一堆的巨兽人。
“你们可真受欢迎啊,那么多人站在那边它们都不搭理,就追着你们,难道你们的肉比较好吃吗?唉?奇怪,怎么散开了?”
刚刚还哈哈笑着说着不好笑的笑话的韩吉诧异一挑眼。
“怎么回事?现在又散开冲着人多的地方去了。”
看着自己的部下们已经纷纷从墙壁上飞跃下来,和那群冲着市民去的巨兽人对上,韩吉摇了摇头,没再多想。
“利威尔,你好了没?”
“啊啊,谢了。”
在韩吉啰嗦的这段时间里,利威尔早就利落地将韩吉刚才丢过来的气罐换了上去。
“呜哇哇~~你居然会道谢~~简直不可思议,来来,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懒得搭理那个捂着脸颊露出一脸惊恐表情的二货分队长,整理好机动装置的利威尔一俯身,直接将还不能动的艾伦横抱起来,然后就这么抱着他纵身向前飞跃而去。
“你要去哪里利威尔!等等我!”
韩吉哇哇叫着追了上去。
调查兵团和驻扎兵团的士兵已经陆陆续续地翻墙进了城内,处理掉下面几十头巨兽人并不困难。
至于为什么希娜之壁的晶体开始汽化,原本在围攻利威尔和艾伦的巨兽人开始四散袭击人群,韩吉想利威尔肯定知道原因。
……
宽阔的绿茵草坪在王城的中央展开,在四周的建筑都崩塌损坏一片狼藉之中,这里尤其显得平静。
只有一侧破裂的城堡安静地矗立在宽阔碧绿的草坪之中,剩下大半未遭损毁的城堡仍旧是一派富丽堂皇,和那碎裂的半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带着正午太阳热度的风呼啸着从城堡裂开的窟窿里灌进去,撩起站在王座之前的少年漆黑色的发丝和火红色的围巾。
三笠手中的刀刃的尖端离瘫坐在王座上的男人的喉咙不过是一纸之隔,鲜血从王座上流淌下来,染红了脚下漆黑色的皮毛地毯。
就在他下狠心要解决掉眼前这个家伙的时候,突然发生的变故让他手中的刀刃在男人的喉咙前戛然而止。
他的刀刃指着雷伊斯王,眼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远方,紧张地注视着那几个正向这边飞跃而来的人。
右臂和右腿皆被砍断,一阵阵刺骨的剧痛传来,干枯的脸皮抽搐得厉害的雷伊斯王用越发怨毒的目光和三笠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功亏一篑!
只差那么一点!
那个该死的小畜生——
他并没有让城墙的晶体汽化,也没有让怪物停止围攻。
可是他对巨兽人的控制全源于他的精神,三笠误打误撞砍断了他的手脚,而自小养尊处优的雷伊斯王从未受过这样的罪,他的神经根本承受不了这种非人的痛楚,所以他精神上对巨兽人的掌控在这种剧痛的刺激下陡然失控。
他用无比怨毒和愤恨的目光死死盯着三笠,三笠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收了刀刃,快步向着大殿那一侧巨大的裂口处走去。
褐发的兵士长从裂口处飞跃进来,身侧喷气声渐消,染血的漆黑色长靴落地。
利威尔刚把抱着的艾伦放下来,三笠就已经扑过来,在艾伦气都还来不及喘一口的时候紧紧将其抱住。
三笠紧紧地抱着艾伦,漆黑色的瞳孔里泛着浅浅的水似的波光,让他的眼像是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气。
本来还虚弱着的艾伦被三笠这一下勒得有些疼,下意识要挣扎,看见三笠眼底里的水光顿时一顿,然后伸手回抱
住三笠。
“我没事。”
他有些别扭地小声对三笠说,一只手有些笨拙地轻轻地拍打着三笠的后背,像是在哄孩子一般。
曾经精致华丽的王宫大殿中央那铺开的毛皮地毯上,散落着一地残肢断手,破碎的尸体,炸开的血肉,还有散落的内脏。
看一眼就令人触目惊心。
漆黑色的长靴在那碎裂的肉块和撒开的内脏上踩踏而过,利威尔和韩吉两人踩着这张满是血肉痕迹的毛皮地毯走到了那个瘫坐在王座上的男人面前。
雷伊斯王歪着身体瘫在王座之上,他的脸阴沉得厉害,也惨白得厉害,有一种说不出的灰败腐朽的气息从他的身体深处渗出来。
他的右臂和右腿都被三笠在暴怒之下砍断,明明是极重的伤势,现在却就已经止了血。
他的断臂上,一层白蒙蒙的东西将断裂之处包裹住,让那里止了血。但是也就只是止了血而已,并没有像艾伦一样血肉蠕动着重新长出来。
一直窥视着英雄王不死之力的雷伊斯家族花费了两千年的时间,也不过得到了英雄血脉最微小的一点加速伤势愈合的力量。
而正是这一点点力量,让他们对于完全的不死之力更加贪婪地想要获取。
“你认罪吗,雷伊斯王。”
韩吉站在王座之前,厚厚镜片下的眼用锐利的目光俯视着王座上的男人。
这一刻,她的表情在这一刻严肃得厉害,镜片的边缘反射着刺目的阳光。
“捕捉无辜的子民作为试验品,将他们变成怪物。”
她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喉咙深处酝酿着一种隐藏的愤怒。
艾伦被三笠扶着走了过来,他低头看了脚下一地的碎肉和血色内脏,唇用力地抿紧了起来。
哪怕是他,也猜得出这里发生了怎样可怖的事情。
远方那些正在和士兵们战斗的巨兽人们说明了坐在王座上的那个男人做了多么残酷的事情。
“作为王,不仅不保护自己的子民,反而将他们的性命视为玩具肆意摆布。为了保住自己的王位,不惜血洗雷伊斯城……”
厚厚的镜片被鲜血染红了半截,女性分队长用毫不掩饰的厌恶目光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别说你只是个伪劣品,就算你真的是英雄王的后裔,你也不配坐在这个王座上!”
一直垂着的干枯眼皮微微动了动,抬起来,雷伊斯王浑浊的眼看着眼前的几个人。
他脸上早已没了当初激动的潮红,当一切荣光的未来破碎时,此刻只能在他的脸上看到灰败。
灰白色的发丝凌乱地散落在他形容枯槁的脸上,他的眼珠子阴惨惨地转动着,从喉咙发出诡异的咯咯的笑声。
“有什么不对?”
他说,大笑出声,以一贯倨傲而高高在上的姿态。
“我是王!所有的人——包括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的性命都是属于我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像是被冒犯了一般,他突然梗着脖子冲着众人冷笑。
“你们!你们!全部都是我的东西!”
他想起不久前的幻想。
他预订好的未来。
他高高在上俯视众人,所有人匍匐在他这个救世主的脚下。
而此刻这一切都成了粉末。
“我做的有什么不对?只不过是用我的东西去做个小实验而已!”
满眼的疯狂,他干枯瘦长的手攥紧成拳头愤怒地捶打着王座的扶手。
“两千年前的英雄王就是这样做的!他也是为了胜利将人变成了怪物!他也和我一样!”
破罐子破摔,雷伊斯王不顾一切地高喊着。
“我只是做了他曾经做过的事情而已,他和我没有区别——”
愤怒的吼声突然戛然而止,因为猛然从旁边挥出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他的脸上。
咯哒一声细微至极的碎裂声,那是雷伊斯王鼻梁断裂的响声。
紧接着又是一拳,仍旧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剧痛中他没有听见自己的牙齿碎裂的响声。
韩吉几人站在原地,错愕地看着不知何时冲过去的艾伦凶狠地一拳接着一拳重重砸在雷伊斯王的脸上和身体上。
虽然身体还虚弱,可是这一刻艾伦脸上凶相毕露,目光更是狰狞到了极点。
他一脚将那个断手断脚的人从王座上踹下来,然后重重一脚踩在雷伊斯王的脸上,那凶狠的表情像极了一只想要活生生咬断对方喉咙饮血噬骨的野兽。
“别把那个人——”
碧绿色的瞳孔凶狠之极地瞪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人,艾伦重重地喘着气,眼中有着露骨的憎恶。
若不是因为此刻身体虚弱,他真的会将脚下这个畜生活活打死。
“——和你这个人渣相提并论!”
在听见这个人渣提起‘那个人’的一瞬间,一腔血就冲上脑袋将他的理智烧成了一片火海。
他俯下身,一把揪住满脸是血的雷伊斯王的衣领狠狠将其上半身揪起来。
他盯着雷伊斯王的眼中有着渗人的凶光。
“像你这种垃圾懂什么……”
艾伦想起那个时候‘那个人’在自己肩膀上握紧的手。
他听见‘那个人’的声音里,隐藏着比什么都还要沉重的气息。
‘那个人’是用怎样的心情将自己的同伴变成怪物。
‘那个人’是怎样承受着那无比沉重的一切。
那个人知道性命的宝贵。
而正是因为他珍惜着每一条宝贵的生命,所以肩负起所有人的希望和未来的他才承受着比任何人都还要沉重的东西。
“和他一样?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那个人为人类献出了他所拥有的一切。
就算知道最后的结局,他仍旧不改初衷。
他坚守着他的信念,用他的双手守护着所有的人。
可是眼前这个人渣却用着最放肆的语言侮辱了那个人,艾伦绝对无法饶恕这一点!
“像你这种混蛋……你这种家伙……”
艾伦揪紧惊惶地看着他的雷伊斯王衣领的手指在发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到了极点。
怒火几乎将他碧色的眼底灼烧出点点的碎裂的金色光点,他再度一拳重重地对准那张已经鼻青脸肿溅满了血迹的丑陋的脸砸了下去。
“像你这种畜生根本不配提起‘他’的名字!!!”
…………
……………………
雷伊斯王城里逐渐安静了下来,希娜之壁的晶体大多都已经汽化,饱经风霜的墙砖重新曝露在外,可是碎裂的墙砖已经掩盖不住城墙里面那些曝露在外的巨兽人的躯体。
埃尔文一早就安排人用宽大的幕布将漏光的地方遮住,不让光照进去,所以城墙里那些站立了千年之久的巨兽人们暂时都还没什么动静。
希娜之墙毁灭得厉害,城门暂时无法打开,所以仍然只有一小部分调查兵团的士兵翻过墙壁进到了城内。
此刻,他们正忙着解决城里剩下的那几只四处游荡的巨兽人。
或许是因为艾伦的表现太过激动的缘故,利威尔和韩吉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艾伦会愤怒到这种地步,但是也没有一开始就阻止,而是在雷伊斯王被殴打得奄奄一息之后才插手。
虽然已经掌控了局势,但是城门无法开启,军队无法进驻,零散的巨兽人还在游荡,慌乱的市民需要安抚,抓捕藏起来的前朝贵族等等这些零碎的小事还非常多。
在确认艾伦冷静下来,身体只是虚弱而没有其他问题,以及这附近没有任何威胁之后,除了三笠留下来照顾艾伦,利威尔和韩吉都分头去处理任务。
看了一眼外面还是乱糟糟的局面,艾伦用手一撑地面,站了起来。
他松了口气,休息了一段时间,他的身体已经逐渐恢复了力气,可以自由行动了。
留下来照顾他的三笠刚刚去了旁边的洗簌间,想要弄湿手帕帮他擦脸,哗啦啦的水声正在欢快地响着。
反正已经能走了,干脆我自己去洗脸好了。
这么想着,艾伦转身向洗簌间的方向走去。
可是就在他侧身的一瞬,一个浅浅的身影从他的眼中一晃而过,让他陡然睁大了眼。
艾连——?!!
几乎是本能地,艾伦想也没想,转身就朝着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子方向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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