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那里,目光灼灼然注视着前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将亚麻色长发扎在一侧的肩上的少年注视着艾伦,那张年轻而无所畏惧的脸倒映在他的瞳孔深处像是抹不去的浅浅的痕迹。
他静静地看着艾伦,目光中并没有意外,反而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他转头叹了口气,那张俊美的脸上似乎带着几分无奈的神色,可是他抬起的手已经放在了腰侧的刀柄之上,细长的手指已是微微勒紧——
“准备战斗?”
低沉的、明显是在隐忍着怒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发出声音的人一个跨步越过了亚麻色长发的少年身侧。
怒火中烧的让几步上前一把抓住艾伦的衣领狠狠一耸——
身躯略逊于棕发少年的艾伦被让揪住衣领向后重重地掼在石墙上,后背猛地撞上硬物发出一声闷响,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他腰侧的金属匣铿锵一声撞在石墙上哗啦晃动了好几下才安静了下来。
“开什么玩笑?!”
在看见城门破碎的一刻,情绪就已经处于极度的焦躁之中的让在那一片压抑的死寂气氛中几近崩溃,而艾伦的举动却是让处于崩溃边缘的让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咬牙切齿的让恶狠狠地瞪着被他掼在石墙上的艾伦,一张脸扭曲得异常可怖。
已经脑子乱成一团浆糊的让此刻只觉得胸口一股怒火烧得厉害,那股烈焰是如此的旺盛以至于如果不尽快发泄出去就仿佛会将他自己焚烧得米分身碎骨——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吗!你这个急着送死的家伙!”
“放开艾伦,让。”
站在不远处的黑发少年快步走过来,他伸出手想要抓住让揪住艾伦衣领的手。
“少啰唆!”
处于极度的焦躁之中已经对一切都不管不顾的让一回头,猛地挥开了三笠伸来的手。
“你们愿意陪着这个家伙去送死尽管去啊!”他一只手仍旧死死地揪着被他掼在石墙上的艾伦的衣领,面色狰狞地冲着三笠怒吼,“凭什么要带上我们!”
“冷静点,让。”
“我叫你少啰——”
猛地回头看向艾伦的让那一句怒吼半截卡在了喉咙里。
被他死死地抵在石墙上的少年挑起眼看着他,浅黑色的短发的缝隙中,少年的瞳孔就像是在烈火中灼烧之后骤然放置于冰雪之中急速冰冻起来的墨绿色宝石。
那简直像是能将落进去的阳光都冻僵了一般,隐隐散出彻骨的寒意。
那锐利的目光轻易贯穿了让刻意表现出的虚张声势的怒火,赤|裸裸地剥开了让强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咔嚓一声,艾伦将双手的刀刃干净利落地插回身侧的金属匣中。
绿瞳的少年抬头,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让。
“你害怕吗,让?”
他问。
“…………”
让没有回答,他死死地拽着艾伦的衣领,揪紧的指关节已经近乎泛白。
就算强硬地否认,那也只是让被彻底看透了隐藏在心底的懦弱的自己更加显得可悲而已。
“那么,你要逃走吗,让?”
绿瞳的少年继续问,他的语气对比着身前的让越发显得冷静,可是他这种异常冷静的语气却是让他身后青发的宪兵身体蓦然一颤。
霍尔德尔猛地抬头,注视着艾伦的慌张目光流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
“你这个混蛋到底想怎——”
棕发的少年训练兵此刻脑子一片混乱,只是不管不顾地发泄着怒火想要继续冲着艾伦大吼。
可是下一秒,他的怒吼再一次卡在了半截。
棕发的少年像是骤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依然保持着被让揪着衣领重重地抵在石墙的姿势,艾伦并没有试图挣扎,也没有狠狠地反击回去的打算。
他仰着头看着比自己稍高的棕发少年,明亮的碧绿色瞳孔在阳光下焕发着锐利的光芒。
艾伦突然间抬起的手,指向了他的脚下。
他的指尖,指向那被残缺的墙壁簇拥着此刻被人类的绝望和呐喊渲染得如同地狱的城镇——
狂风从破碎的巨大城墙的脚下刮起,盘旋而上,将人们脆弱的抽泣声夹带在风中隐隐地自棕发训练兵的耳边呼啸而过。
棕发少年的眼像是在这刹那间空茫了一瞬。
艾伦转过头,他的目光从让那突然间呆滞住的脸上移开。
越过让的肩,他碧绿色的瞳孔缓缓地从那站了一地的少年训练兵的身上掠过。
“你们也要逃吗?”
他问,一贯鲁莽冲动的少年在这让人绝望的一刻却不知为何显得异常冷静。
他明亮的绿瞳中射出的目光是如此的锐利,以至于那些被他的目光掠过的训练兵们纷纷低
头下意识避开了与之对视。
“……我不逃。”
突兀地出声打破这一片死寂的,竟是第一个瘫坐在地上哭泣的黑发少女。
“我不会逃的。”
扎着双辫的少女仍旧保持着跪坐在地上的姿势,她的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肩膀,一双眼睁大到恐怖的地步,像是在竭力压抑着心底的恐惧。
“我要战斗……”
米娜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她的手在地上费劲地撑了好几下,失败了几次之后终于勉力站起身来。
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少女侧头俯视着高高的城墙下那一片混乱的城市,脸色仍旧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她的手近乎痉挛一般抖动着,抽了好几下才在哐当的铁器撞击声中哆哆嗦嗦地将腰侧的刀刃拔了出来。
她向前走了一步,可是僵硬的脚完全不听使唤让她的身体一个踉跄向前栽倒。
站在她身边的柯尼下意识一把将差点摔倒的米娜抓住。
“别勉强啊,米娜,你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去战斗?”
浅黑色长发的少女回头看他,原本清秀的脸扭曲着透出深深的惧意,可是她攥着刀柄的手指却是越发勒紧,指关节已经勒紧出泛白的痕迹。
“我的叔叔和婶婶都还在这里啊!”她嘶声大喊,眼泪唰的从她满是惧意的眼中掉了下来,“我怎么可能丢下他们逃走!!!”
少女的声嘶力竭的呐喊像是骤然撕破了训练兵中那一层薄薄的窗纸,让所有训练兵在刹那间都反应了过来。
“爸爸——”
“我的妹妹和阿姨!”
“我的父母和弟弟都住在这里啊!”
一时间,少年训练兵们失声的叫喊此起彼伏,机动装置撞击的声音不断响起,不少人纷纷慌张地冲到了墙壁的边缘向他们亲人的所在地使劲张望着。
因为这一期的训练兵团安排在这个驻扎地上,不少训练兵根本就是就近征入训练兵团,所以训练兵中家住此地的人不在少数。
哪怕只说34班一个班里,此刻就有不下十来人或是有父母或是有亲人住在这座城市里。
一张张年轻的脸显得惊慌失措,却再也没有了开始时死气沉沉的暮色。
对亲人安危的担忧在这一刻彻底将他们对那些怪物的恐惧给压了下去。
让转着头看着那些拥挤到墙壁边上拼命想要眺望到亲人的同班训练兵们,他脸上的神色在这一刻显得很茫然。
“让呢?”
近在身前的声音让他在恍惚中回过头来。
被他揪着衣领的少年锐利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他的脸上。
“让你的家不在这里,也没有亲人在这里。”
那双碧绿色的明亮的眼注视着他,艾伦的声音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所以,你要逃走吗?”
艾伦问,抬手一下子就将让那只还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拽着他的衣领的手啪的一声打开。
他一把推开挡在他身前的让,再一次站到众人的面前,目光再一次掠过那些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少年训练兵的身上。
“你们也都一样,在这里没有亲人。”
他说,“所以要逃走吗?”
锐利的目光一个个从对方身上扫过,艾伦侧头看了一下远方。
“有足够的马匹,骑马这种事情只要认真的话很快就能学会。”
他说,语气轻描淡写。
“现在骑马逃走的话,还来得及。”
只要骑马逃走的话,还来得及。
在那些怪物来到之前——
在这个城市变成废墟之前——
在自己直面死亡的恐惧之前——
……
……要逃走吗?
棕发的少年茫然的目光投向他的脚下。
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下俯视着地面那渺小的城市,地面上人们小小的身影在这一刻是如此的脆弱。
这里不是他的故乡。
这里只是他人生路过的城市。
如果没有发生今天这种事情,很快的,他就会离开这里,然后将这个仅仅是在他生命中路过的城市抛诸记忆的脑后。
……所以,要逃走吗?
让茫然的目光落在那条最近的通向钟楼的街道上。
常日里干净的街道此刻一片凌乱不堪,翻倒在路边的马车的轮子打着转儿,被主人丢弃的货架瘫在街角,泼了一地零零碎碎的货物。
人们在杂乱无章的街道上拥挤着,咒骂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夹杂着间歇的孩子的哭泣声——死亡的阴影笼罩在这座原本祥和热闹的城市上将这里变成了地狱。
恍惚中,棕发少年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街角一根倒塌的灯柱上。
从城门迸裂飞出去的巨大碎石将那根粗大的木杆整个儿拦腰撞得碎裂开来,折了大半凄惨地倒在地面。
/> 那里本该站着一个老妇人的。
让还记得。
那个卖面包的老妇人几乎每一天都站在那里,向过往的行人们捧出暖呼呼的面包。
就在昨天他巡视街道的时候,那个老妇人还笑着,用粗糙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将一个喷香的面包分给了他和他的同伴。
………………
而此刻那老妇人熟悉的慈祥身影已经不再……
…………
“做不到的吧,让。”
身边那个讨厌的家伙的声音将棕发的少年从恍惚的记忆中拉了回来。
让的衣领突然被艾伦一把抓住,让的脑袋被狠狠地拽了下去。
艾伦盯着让,像是被冰雪冻结的深绿色的瞳孔,闪耀着野兽般凶狠的光芒。
他咬着牙说,一字一句。
“根本做不到的不是吗!让!”
沉默半晌,让张了张嘴。
他低着头,凌乱的发散落在他的颊边,在他的脸上笼罩上浓郁的影子,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那声音是如此的微弱,以至于哪怕是近在让身前的艾伦也只能勉强听见最后的几个字。
“……做得到啊。”
低着头的让如此低声说着。
就算家不在这里,就算亲人不在这里。
可是他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两年。
在训练时给他们大喊着鼓劲的大叔也好,追在他们身后欢笑的孩子们也好,路边的女人们在他们经过时投来的温柔的目光也好——
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一张张温暖的笑脸——
“到……把这些人丢下只顾着自己逃跑这种连畜生都不如的事情谁做得到啊!!!”
被让猛地抓紧地刀柄狠狠地撞上金属匣的边缘,发出一声刺耳的刮响。
眼角渗出了泪水,拔出刀刃的棕发少年那声嘶力竭的叫喊伴随着那一声铁器的撞击,骤然打破了紧锁在他心底的名为恐惧的诅咒。
艾伦的手松开了让的衣领。
他转过头,目光向他的那一群同伴看去。
站在他身边的三笠一声不吭的抽出身侧的双刃,阿尔敏看了艾伦一眼,唇角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他抬手擦去额头的汗迹,伸手缓缓地将金属匣中的刀刃抽了出来。
亚麻色长发的少年闭眼一笑,他一直按在身侧刀柄上的手指微微用力。
铿的一声出鞘的锋利刀刃照亮了兰特微微上挑的唇角。
他说,“不能逃的话,那就只剩下战斗了吧。”
“妈妈……呜,好可怕,妈妈……”
满脸泪痕的少女的手抖得厉害,可是就算泪水怎么都止不住,可是她仍然用因为恐惧无法控制住的颤抖的手紧握着她手中的刀刃。
如果连她都逃走的话,那么她的亲人又还有谁来保护——
“可恶!反正骑马我肯定也会从马背上摔死!怎么都是死!拼了!”
矮个子的光头少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一咬牙抽出了双刃。
“只能搏一把了!”
莱纳和贝特霍尔德对视一眼,紧跟着拔出了锋利的双刃。
壮硕少年的脸上看似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可是从他额头渗出的冷汗却出卖了他此刻虚张声势的模样。
“如果成功了的话,我们可就是这个城市的英雄了——哈,哈哈,这么一想似乎也不错啊。”
马可说着如此帅气的话,可是他那极不自然的干涩的笑声,和他握着亮出的刀刃的抖动的手指,让雀斑少年难得帅气的模样大打折扣。
“如果成了英雄能吃到肉吗?”
扎着马尾的吃货少女一边拔出刀刃一边问道,凌乱的发丝从她勉强咧开的似乎是在笑却怎么看都不自然的唇角划下。
“……尽是一些愚蠢的家伙啊。”
亚妮低声啧了一声,却抬手拔出了腰侧的双刃。
少女的金发下,冰蓝色瞳孔闪出锐利的弧光。
“就算做不到也要试一试才行啊,就像让说的那样,我们怎么能丢下那些本该由我们去保护的人啊!”
金发的少女咬紧牙关压抑着心底的恐惧拔出双刃,眼角还残留着浅浅的泪痕。
“我说你就别逞能了,明明都吓哭了不是吗?”
赫利斯塔身边,身形修长如少年的雀斑女子叹了口气,却是毫不犹豫地紧跟着拔出刀刃。
…………
……………………
一个接着一个,被少年们拔出的锋利刀刃在阳光闪耀着明亮的光辉。
那光芒明晃晃地落在了不远处两位年轻宪兵的脸上。
青发的宪兵闭上眼,阳光落下来,将淡淡的暖意撒在他的脸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吐了出来。
再一次
睁开眼,霍尔德尔看向了他的同伴。
“如何?”
他斜眼像是挑衅一般看着他的好友,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要逃走吗?如果是我们两个的话想逃走并不困难不是吗?要去试着做那些小家伙们说的畜生都不如的事情吗?”
“别开玩笑了。”
他的好友阴沉着一张脸,一个拳头砸在霍尔德尔的胸口。
高个子的宪兵昂起头,挑起眉眼,以一种轻佻的姿态斜视着霍尔德尔。
“让这群还没毕业的小鬼挑战我们这些前辈的尊严——这种事我可忍不了!”
他说,咔嚓一声从身侧抽出贴身的刀刃。
那利刃折射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将他眼窝里的阴沉之色尽数驱散而去。
高个子宪兵抬头看向前方,目光从容而坚毅。
…………
并非所有人都是圣人,并非所有人都会去坚守‘为人类献出心脏’那样崇高的理想。
可是,无论此时此刻怀抱着怎样的目的。
在这一刻,少年们的目光都是如此的明亮而耀眼。
英雄之所以是英雄,并不是因为他们想要去做什么。
英雄之所以为英雄,是因为他们终究去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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