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太子怎么忽然对研香失去了兴致,概因公务繁忙?前几日的出游和这几日的相处令她对太子这位友人心存期待,因此陡然被冷落了几天心里难免有些空落。
苏青禾索然无味地在烟波湖畔行走,远远只见宫人簇拥着太子走来,她怔愣了一下,站在水榭边也不回避。
太子似乎有些匆忙,一直低着头神情严肃,苏青禾也不敢打扰他,可敏锐如太子,还是轻易察觉她的存在。
太子怔愣片刻,摆手命左右之人等候,他则走上水榭边与苏青禾拱手见礼:“门主。”
他的微笑如常,从他的表情里并不能看出什么变化,苏青禾心里却还是空落落的。她道:“殿下公务繁身,许久不见,辛苦了!”
太子仍是笑,回头看了看左右之人,见他们离水榭有一定距离,这才回头对苏青禾道:“苏姑娘这几日在东宫可还习惯?”
苏青禾心想她来了有一段时日了太子怎么还问此话?便也客气道:“殿下照顾得极为周到。”
太子指了指她手中的紫牙乌:“可还合手?”
苏青禾有些不解,手指下意识地轻抚紫牙乌。她几天前收到太子回退的“礼物”心里还有几分诧异呢。
太子道:“我重换了丝线,原来的大小并不合适你,我重新编串了,苏姑娘大概没留意?”
苏青禾有些尴尬,低头道:“还挺合手。”
苏青禾疑惑于太子的语气,他自称“我”,语气也没什么疏离,难道几日的冷落是她想多了,太子并无异常?
太子心情稍霁,可惜不能驻足太久,只温润地笑道:“既是门主赠的,苏姑娘便好好戴着吧!”他伸手欲拍上她的肩,迟疑片刻,最终只是拱手告别:“本宫有事,先行离开了。”
他走了,独留苏青禾空落落地站在亭子里。她低头抚弄那串紫牙乌,越来越想不明白。
可是太子走了一半又回头,透过岸边垂柳望着水榭中的女子,她落寞而孤寂,然而似乎已经习惯了这般忽冷忽热地对待,也不撒娇也不嗔怒,淡然地隐忍任何变化。有时候太子会觉得她像一只小猫,他倒是想陪着她,然而他不能了。
太子低头苦笑,心里有些不甘,但最终把所有的情绪隐忍而下,匆忙离去。
苏青禾回到寝宫,见御青坐在殿中饮茶等候,她十分意外。连日来不见御青,想来户部盘点货资十分紧张,对于这位画扇门的二把手,苏青禾也不敢过问任何事情的,今日陡然见了他,她忍不住猜测莫非户部盘点结束,他们即将启程返程画扇门。
苏青禾弱弱地上前对御青道:“御青大人,可是否门主有了指令,我们即将回归画扇门了?”
御青怅然叹息,仰头望着殿梁,双目放空,露出极无奈极疲惫的神态。
苏青禾极少见他这样,便听他道:“与户部查账妥当,只等内阁披红,再经陛下过目。然而这几日金城公主得了怪病,陛下未必有心事处理这些,只能稍等几日了。”
这已算御青对她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了。苏青禾点头,徒增了几分胆量问他:“金城公主怎么了?”
御青随即凝下脸来:“你问这些做什么?”
苏青禾怯怯地低头,不敢多话,御青果然是不好相与的,平日里他已经十分严肃,再加时而冷脸,总叫人退怯。
可今日御青似乎心情稍好,对她解释了两句:“已经有人想出法子治疗公主的病了,不出两日我们应当能够回去。苏姑娘在东宫闷得久了,门主也不会让苏姑娘呆太久。”
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苏青禾抬脸看着他,见御青冷酷的脸多了几份缓和的笑,倒似暗藏深意,令她不明白。
御青又道:“这两日姑娘安生些吧,门主虽然对你愈加放纵,可也没让你破坏规矩,该见的人,不该见的人还请姑娘拿捏妥当!”
苏青禾只好安分地点头:“是……”
该见的人,不该见的人,这几年她划分得比较清楚。丹毓有几类人从不见: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后宫妃嫔、皇子皇女,这些人苏青禾是不轻易单独接触了,除了丹毓已经认定的太子,即便太子妃,苏青禾都少见。另一类,丹毓是一定要见的,便是皇帝和皇太后,每每涉及皇帝皇太后,丹毓便不需要苏青禾插手。
她这个“门主”当得也十分寂寞,以前总在山上,现在即便下山了也是这儿不见那儿不见的,以至于她养成了习惯寂寞,不爱说话,每每有人与她亲近她总会多加期待的性格。
御青走后,苏青禾独自一人在使馆里研香,想来还有两天的时间她应该能调出一味香来,待回了画扇门她就不能碰这些了。
使馆外忽然有人匆忙而至,苏青禾停手听了一会儿,见脚步声吵杂,应当有不少人,隐约还听有宫人怯生生道:“殿下,请往这边请。”
“在哪儿呢?”这个声调音色慵懒,带着几分倨傲和自负。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苏青禾几乎一瞬间判断出是九皇子的声音。可是九皇子怎么忽然往东宫使馆上走动,莫非有什么事?
她才将要做应变,画扇门的守卫便上前通报:“门主,九殿下带着婢女怜香来挑选为公主治病的药材了,请您回避一趟。”
怜香?九皇子?苏青禾疑惑莫非给金城公主治病的不是太医,而是九皇子的婢女么?
她也未敢多想,因为脚步声临近,她只能回避。
九皇子带着怜香进来了,继而在她的药柜上挑选一番。苏青禾躲在屏风后方听那婢女道:“十公主的病概因蚊虫叮咬,这病症说来奇也不奇,用几味香混合药物便能治好,想不到东宫里储存这么多上好香料。”
这婢女的声音婀娜婉转,动听如流水古筝,也十分地熟悉。苏青禾皱了皱眉。
那婢女走近屏风处,挑选了苏青禾研制一半的香材,低声道:“咦,这儿也有喜欢研香的高人?这紫檀玉并不好处理呢……”
她把紫檀玉拿走了,苏青禾却闻到一阵异香,而后心头一震,可惜她不能出去。
九皇子抹了抹鼻子吩咐:“挑了香材就快走吧,皇妹还等着治病。这屋子满室的香味,真呛鼻!”
婢女巧笑倩兮:“那是殿下还不适应这许多的香味儿。”
九皇子不顾众人在场搂着她的纤腰:“有你身上的香,足矣。”
他们走了,苏青禾快速爬上大殿阁楼通风栏杆处,望着渐行渐远的几人,恰巧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上了肩辇,婢女低头娇羞躲进肩辇,只稍稍显露云堆的乌发和一张白皙的侧脸,苏青禾并不能看清楚她的模样,也愈加耿耿于怀。
九皇子虚扶了美人上辇后,忽然回头看了使馆一眼。
也不知他敏锐使然,还是他一早知道苏青禾在使馆内,这一回头便直直对准了二楼上的人,而后璀璨一笑。
他有一双妖娆的桃花眼,和过分白皙俊美的面容,这一笑足以颠倒众生,可鉴于对九皇子的了解,苏青禾忽然警惕起他的笑容。正似在画扇门云岚殿前初次相见,他也对她露出势在必得的表情,而后也果然证实了他的种种野心,此次他一笑又算计些什么?
九皇子长指抚过自己的下唇,眼神愈加邪肆和暧昧,令苏青禾想起那一夜他的非礼。她的眼神愈冷。
九皇子得意地笑笑,转身上了肩辇,傲慢地走了,苏青禾心神不宁,虽然不知道九皇子酝酿着什么,可若不弄清婢女怜香的身份她恐怕废寝难安,琢磨了片刻,她想借探视十公主病情为由前去一探究竟。
御青不在,无人管她,她绕过烟波湖即将出东宫去,可便在这时,她遇到了太子妃郭云澜。
东宫的烟波湖很大,沿湖一圈有许多赏玩休闲的宫殿以及亭台楼阁,还有太子妃的寝宫漪兰殿。此时郭云澜正在水边垂钓。
她的垂钓极有意思,她并不亲自动手,而是慵懒地躺在水榭中的贵妃椅上嗑瓜子,水榭边一排宫人持着鱼竿等候,太子妃眼力极好,长指一点:“把这儿抬上。”宫人抬起,便甩起一尾鱼。
随侍的刘公公拍手,谄媚笑道:“太子妃手气真是好!”
苏青禾经过的时候,太子妃的排场堵住了她的路,她想着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因而驻足与太子妃打招呼。
郭云澜从贵妃椅上下来,苏青禾便注视着她的雍华的脚步。她对郭云澜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的惊鸿一瞥,那时的郭云澜美艳而冷淡,太子对她温柔关怀她却无情地甩开了,并且太子妃手上的串珠令她想入非非,忍不住揣测太子妃与门主的关系。
“门主,别来无恙。”太子妃站在水榭中说道。
苏青禾笑笑,负起手来摆架子:“太子妃倒是极有闲情逸致。”
太子妃轻执团扇:“本宫闲人一个,自然有心思玩弄这些,就不知门主百务烦身,怎么还有心思研香。”
苏青禾心道她计较她与太子相处,也不多言。
太子妃走出水榭,到苏青禾边上上下打量她,轻执团扇的手慵懒摇曳,语气亦有些慵懒自负:“本宫瞧着门主真是面熟,说句冒犯之语,与刚刚离去的九皇子的婢女怜香有几分相似呢。那婢女身上自带一股奇香,并且研香手段了得,怎么……与门主真是有积分缘分?”
郭云澜兀自地笑着,笑得诡异而莫名其妙。外人不清楚情况的只当郭云澜胆大倨傲,戏弄门主,可苏青禾却心头一震,她急忙奔出来也是为了证实这一件事的,陡然被郭云澜提到,心头更加紧张起来。
郭云澜道:“门主知道那名婢女的身份么?好像出身什么研香世家,只可惜命不久矣,金城公主的病是个烫手山芋,她怎么轻易揽下了呢,真是愚蠢!”
“金城公主怎么了?”苏青禾讷讷地开口,心里万分紧张,甚至藏在后背的手都捏紧,指关节发白。
太子妃瞥了她一眼,听闻身后刘公公呼喊:“娘娘,奴才又进了一条鱼,是金鳞!”
她不再回答苏青禾的话,转身摇着扇子走了。
苏青禾越想越紧张,结合太子妃的话和方才九皇子的眼神,没法安定了,她不顾御青的警告出了东宫,直往金城公主府上走去。
她入公主府前声称自尽是丹毓的守卫,奉门主之令前来探望公主,并递上画扇门的令牌,那些人便让她进去了。公主府上下人忙碌走动,无人留意她,显然公主的这一场病让他们心惊胆战。
金城公主为孝成皇后遗孤,十八年前杨家谋反,太子妃自缢于东宫,大皇子下落不明,独留出生没两月的金城公主,陛下费了好大心思才把她抚养大。金城公主自幼聪明懂事,极得陛下宠爱,这么些年未婚配也是陛下舍不得她,执意为她挑选最合适的驸马才肯让她婚配。
如今公主的了怪病,不仅府上蝇头乱转,宫里亦愁云惨淡,概因陛下一门心思放在公主身上,而疏忽了后妃吧。
苏青禾进府时不见着什么大人物,她心下稍宽,毕竟是公主府,朝中的三品大员,后宫妃嫔等等也不会轻易入府的,可她的身份也不合适接近公主别院。
苏青禾徘徊了一阵,想着要怎么见到九皇子的婢女,便在这时她看到怜香捧着玉盅出来了,似乎前去采药。
她尾随其后,隔着一定距离她仍是觉得那道身影熟悉无比,随着婢女移动的步伐和体态举止,她的心情澎湃起来。无论多久,亦或者经历了多少往事她还是忘不了那道身影,那是黑夜里抱着她取暖,逃命时牵着她的手狂奔,以及不论发生何事她都挡在她前面的身影啊。
那一道身影并不高大,甚至许多时候还比她柔弱,可她乐于奉献,为了保护弱小的妹妹而甘于奉献。
怜香进了药房,里面有几个看火的婢女与她请安,怜香点头之后把玉盅里的香材捣出来,研磨加到药罐子里。苏青禾躲在门口偷偷看着,眼泪汹涌。
后来其他婢女或端着药渣,或抬着废水出去了,房中只剩下她一人。苏青禾四下张望,也不见有人来,便走进去低唤她一声:“姐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