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把画扇,丹毓门主的画扇!
清漆檀木扇骨上裹着一层厚实的油纸,油纸中有画作,乃是前代大书画家的手迹,以其高超的画艺勒出一幅苍山瀑布,旭日照河的浩渺山河图,并在油纸上覆一层娟纱以做保护。娟纱靠近日落的地方拓一层金鳞金粉,远远一看好似日光强照,华晕无边。扇底坠流苏,垂挂金石珩璜。
这把扇子也不仅仅是装饰,更是门主的武器,因为扇骨的顶端皆镶嵌有利刃,按动机关则显露,可杀敌,可防身。武人剑不离身,这把扇子从未离开门主身旁。对于画扇门上下而言,画扇比之大印更能代表门主的身份,因为大印外人不轻易可见,画扇却是人人皆可见,因此,画扇更能代表门主极尊贵极荣耀的身份!
苏青禾对于这把扇子太过熟悉了,即便她不记得丹毓的模样也一定记得这把扇子,因为十三岁之时饥寒交困的她看到风卷起帘幔,首先展露的是这把金灿灿的华美的扇子,她霎时像见到了能拯救她脱离苦海的最美的宝贝一般挪不开眼了,以至于多年后,丹毓的凤眼和这把扇子成了她记忆深处最无法磨灭的印记!
如今这把扇子竟然出现在她面前,被苏姑姑无情而鄙夷地践踏。她似看到了一个王朝的陨落,一个代表着无上权威的神像在她面前坍塌。门主,难道真的已经死了吗?
她颤抖地拾起扇子,仍旧回不过神来。
苏姑姑道:“他的画扇我都拿到手了,但,就是不知他把大印藏在何处。老妪想,门主常年出门在外,总该把大印留在画扇门里!”
苏青禾哈哈一笑,声音极苦涩:“你太抬举我了!”
苏姑姑不以为意,语气平静中带着一股傲慢的自得。“老妪给你一次机会,你把大印交出来,我饶你不死,否则,就拖出祈云宫斩首吧!”
苏青禾抚摸着折扇,眸中有泪,她看到的是五年后的愿望灰飞烟灭了,看到的是这四年的屈辱和隐忍都白废了,相比起其他,她更觉得自己可怜。可恨、可气,和无处发泄。她冷冷地道:“随便你搜吧,总之我没见过大印!”
苏姑姑斜眼俯视:“真是个废物!来人,拖出去吧!”
苏青禾挣扎,一路被带出门一路大喊:“即便你杀了我你也不会有好结果,门主既已死,画扇门将大乱,你又能在这个位子上坐多久?”
苏姑姑只是冷眼看着,眼底掠过自负,不为所动。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苏青禾被拖下阶梯,她绝望而恐惧地大喊。然而就在这时——
“慢着!”然而却有人制止了苏姑姑的暴行。原来是九皇子,此时他正优雅地从阶梯下往上走。
这家伙的到来对于苏青禾而言并非有什么好结果,无非从狼窝进入虎窝罢了,她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苏青禾别过头,不理会两人的交谈。
“姑姑又何必草率处置了她,您交给本王,或许本王能帮您找回大印!”九皇子笑眯眯,一双眼似狐狸那般狡黠。
苏姑姑眼眸一转,淡淡睥睨他:“秦王该不会还对这样的美人儿动心吧?九王爷是欲成大事者,岂能因一件小事而乱了规则?”
九皇子哈哈大笑,“姑姑,您真是误会了,本王是觉得,这画扇门中可能知道大印所在的就只有她和沈屏,那沈屏已经被我们打成这样也不招,您再把她杀了岂不是可惜?更何况即便要杀也不该这时候杀,而是等着两日后公布门主死讯之时再往祭台上火烤,也可达到震慑九司十二殿的效果!”
苏青禾忍不住盯向九皇子,这人长着一张昳丽的面皮心思却这般歹毒!
苏姑姑琢磨片刻,表情还是平静无波,然而眼里已露出别样的光芒:“好,不管九皇子打的是什么主意,老妪姑且买你一个情面!”
她拄着拐杖,领着她的那些人走了。苏青禾被带进大殿里,关上门,只有她与九皇子。
九皇子单膝蹲下,挑起她的下巴。苏青禾别过头,他又再度挑起,啧啧摇头:“真是可惜,这么一张脸,若是留疤可就毁了!”
苏青禾不屑于他的言论,再度别过头不想理会。九皇子却猛然捏住她的下颚逼迫她抬头,他眯着一双桃花眼,笑得灿烂又邪肆,牙缝里阴森森吐出几个字:“想不想做本王的女人?”
苏青禾的眉头蹙了起来,冷眉倒竖。
九皇子的另一只手不顾她寒光凛冽的眼从她的衣襟探入,放肆而又极具挑逗地在她锁骨一带慢慢抚摸,忽然一探到底。苏青禾立即制止了他,不让他动。
“没想到这身宽松的男装之下竟这般奇峰秀谷。一年前本王在宫宴上看到你,就想着这画扇门门主恐怕是个女的,凭本王阅人无数的经验不会看错,那时候本王就想着……总有一天要得到你!”
“你做梦!”苏青禾即便被捏着脖子,但仍旧一身傲骨回瞪他。
九皇子慢慢俯首,唇与她的唇只隔一指的距离,桃花眼蛊惑,似笑非笑:“是吗?”
他的气息就喷薄在她的唇上,男性的体味太过浓烈太过霸道,苏青禾终于咬牙奋起,她迅速出招直取他死穴,九皇子躲开了,两人交起了手。
苏青禾只从谢白华和沈屏身上学了些基本的武艺,可以防身,不足以制敌。她平时出行都有人保护着,所谓的气场也是左右护法烘托,因此她根本不是九皇子的对手。所幸九皇子也无意伤害她,两人交了一下手就停下来了。
苏青禾站在门边,九皇子优雅地寻了一张太师椅坐下,折扇轻敲掌面摇头叹息:“真是不识好歹的女人!好吧,本王今日其实是要与你做个交易的!”
“你想做什么?”苏青禾不认为他能有什么好事。
他睇着桃花眼看向她:“你非要站这么远说话?”
苏青禾一动不动。
九皇子的手慵懒地撑到茶几上,拇指和食指指腹轻刮着下巴,那眼神闪烁着琉璃光,似若有所思又似睥睨天下:“丹毓门主已经死了,苏蓉即将执掌画扇门,可惜这一切与本王皆无关,本王关心的只是……谁能给本王带来更大的好处,然而,苏蓉这个老妖婆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苏青禾质疑:“你们不是一伙儿的吗?”
九皇子笑笑,站起来走向苏青禾,逼得苏青禾一步步后退,终于靠到门边。九皇子以手支撑着雕花门,低头俯视她:“所谓盟友,不过以利益关联,一旦这个利益失衡了,所谓的盟友关系便也不存在了。”
“你想做什么?”苏青禾略略紧张。
“本王可以辅佐你成为真正的画扇门门主。过两日苏蓉将集合九司十二殿宣布门主死讯,并篡权夺位。我已安排好禁军和刺客,届时刺杀苏蓉,你只需拿出门主的大印稳住九司十二殿即可。”
“我没有门主的大印。”
九皇子古怪一笑:“是嘛?即便没有你也须得造个假的来!你放心,本皇子的人还是足以制衡苏蓉乱党的,你只需稳住九司十二殿,不让他们插手,届时你顺利登基,又有本王拥护,谁敢查你大印?”
苏青禾不说话,眼眸微转,显然已在思考九皇子的邀请。
九皇子伸手抚上她脸上凝结的伤口,很是心痛地啧啧叹息:“那老妖婆真下得狠手,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差点儿让她给毁了,待会儿本王命人传来膏药,你仔细擦擦,好好保养着!”
苏青禾不领情,躲开他的手瞪他:“请你放尊重些!”
“嗯哼,尊重?”他挑眉,忽然捏了苏青禾下巴逼她抬头,另一只手拢了她的腰身贴近自己,低头吻下去。
苏青禾惊怒地瞪大双眼,立即反抗,奈何他手段娴熟而高超,抱吻的动作极为霸道,不容反抗,令她透不过一丝气儿。
苏青禾捶打他,将欲咬他。他的舌在她口腹之内席卷了会儿便灵活地收走了,她无法咬到他的唇。
九皇子双眼跳动着灿烂的火焰,阴鹜而灼烈道:“伶牙俐齿的女人,差点儿被你咬断了舌头!在本王眼里,只有得到的女人和没得到的女人!”
“你……登徒子,简直狂妄至极,毫无皇族作风!”
九皇子只是笑,拍拍她的脸:“你好好想清楚,是与本王合作,还是死于老妖婆的刀下?这两日好好找找你的大印吧!”
九皇子走了。苏青禾颓然地坐到地上,身上残留卫渊介的味道令她恶心,她寻找茶水漱口,看到茶水中自己的划破的脸,她又到大铜镜面前比划着。镜中女人面色苍白,右脸上遗留三道丑陋的疤,不复往日的昳丽光滑。
苏青禾抚上自己的疤痕,却注意到丹毓的画像,她转身,盯着墙上的人物。
大带敝屣,红衣走绣凤凰,长冠斜飞向脑后,他手中执着折扇,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高在上的门主,他的形象,他的辉煌永远刻印在画纸上永恒不变,留给后世之人无限瞻仰。
曾经她日日望着他,盼着他,祈祷与他再见一面,可他不会再出现,他死了!曾经他答应她一个条件,以此交换她的灵魂,可是五年后不会再有人兑现当年的诺言,他死了!
苏青禾看着墙上的画,心底滋生出一股强烈的,难以言状的反叛情绪,之前对丹毓的敬佩、敬畏和崇拜荡然无存,只剩下懊恼和恨意。
她咬牙切齿,心里不住地质问:你既然无法实现承诺为何诱我入画扇门,毁我一生?你既然已经答应了我为何不好好活着,为何不让我见你一面?这些年我对你可算是拼命和尽力了,我实现了当年的承诺,没有丝毫对不起门主,可您拿什么偿还我呢,只留一张白纸凭据?
苏青禾笑着笑着,竟然流泪了,她当年入画扇门只为了给苏家报仇,令仇人陪葬。可如今复仇无望了,姐姐的死也无人陪葬!她浪费了四年的青春和自由干了一件蠢事,没有得到什么,连命也要搭上去,果然所有的承诺和交易都不是好做的!
苏青禾怒起,摔了杯盏砸落丹毓的画像,可是看着承载了她五年梦想的画,她又忍不住跪在地上,抱着画像哭起来。
…………
入春的第一场雪散得很快,可是还遗留了些痕迹,黑黑白白,为原本富丽堂皇的云岚宫增添几分沉郁之气。
两天后,苏姑姑集九司十二殿之主,及下辖主要属卫两千余众在祈云宫广场上集合,将宣布门主死讯。这一日对画扇门而言是全新的变革。
广场中央九司十二殿分块林立,旌旗粼粼,众位司卿和十二位殿主并排主宫道两旁。苏姑姑难得地穿上祭祀的九层阙翟礼服,面上覆抹额,头顶束花冠,宝相庄严地拄着拐杖出现在云岚殿九凤高台上。
众人本来就对这样的安排不解,而当苏青禾披头散发,被压着跪在九凤高台十丈阶梯中央的空地时,众人更是震惊和大惑不解。
苏姑姑道:“丹毓门主元狩八年继位,至今掌门十五年,然在位不思其政,前有灭宗山引武林讨伐,后有与皇妃私通苟且毁我门风及皇族尊严……”
“咳咳……”九皇子在旁尴尬轻咳两声,示意苏姑姑此事不必说的太细,毕竟这关乎皇家名声,不论丹毓与太子妃早年感情如何,又犯了什么错误,也是他们的事儿,不必大庭广之下提出,有伤大雅,有伤大雅啊!
苏姑姑瞥了他一眼,继续严肃说道:“其罪可黜。如今,更是做出了一件惊人之举……”她淡淡扫视苏青禾一眼。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