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避开闹市、沿着先前那条小巷朝前走去。
不大一会儿，他在一间远离街道的草房前停了下来。草房陈旧不堪，由于房梁折了一根，房顶有一块明显凹进去，像掉光牙齿的老太太的瘪嘴。门前的房檐上搭有一个凉棚，凉棚下有一块干燥的空地。
阿顺帆走上前推了推房门，纹丝不动，只见上面挂着一把乌黑的大锁，用手一摸才发现锈得掉渣儿。他把柳条筐摆在凉棚下，让孩子躺在里面，自己依着门而坐。他一坐下来便陷入了沉思：“明天一定要找分差事，再重再累都不怕，钱少点也没关系，只要能有个住处……”
随着他的沉思，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这时孩子的哭声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赶紧把孩子抱在怀里，嘴里忍不住自言自语地说道：“在凉茶铺子才喂过东西，难道这会子又饿了不成？四周黑灯瞎火的连个人家也没有，到哪里去找锅子做饭呢？”
他的话才说到这里，房子后面忽然有人大叫起来：“吵死啦！吵死啦！黑子快去看看，门前是不是有女人在那里下崽啦？”紧接着有脚步声朝前面跑来。也就一眨眼的工夫，一个光脊梁的男孩出现在阿顺帆面前。
男孩弯腰看了阿顺帆一眼，然后冲房子后面喊道：“没女人下崽，是个男人抱着孩子坐在这里。”
“哦！看着他别让他跑了，我要亲自问问他为什么把孩子弄到这里来吵我，我的好梦才做到一半就被惊跑了，不然这会子老婆娶到家、正入洞房呢。”男孩也不答话，只是看着阿顺帆笑。
阿顺帆边哄孩子边冲对男孩说道：“请多担待！我不知道后面有人睡觉，不是有意的，我这就走。”
“等一等！”一个人遮着草帽的人双手叉腰蛮横地拦住了阿顺帆的去路。阿顺帆一时心生狸疑，心里说：“这人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呢？”
与此同时，那个人也正扒在阿顺帆的脸上看，继而夸张地叫道：“啊！我今天是不是碰着鬼了？”
“你……”阿顺帆刚说了这么一个字，那人又立刻打断他的话说：“你什么你？是不是因为我给了你五个铜板，你便觉得我是个大财主，然后就悄悄的盯上我，准备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打我的主意？不妨却被你的孩子泄了密？”
“绝对不是，我可以对天发誓。”阿顺帆认出面前的人正是乞丐王。
“这么说是咱俩有缘喽？不然云城这么大，你哪儿不好坐？偏偏跑到我的地牌上来！还让孩子把我吵醒，这里面多少有点故意的成分吧？”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可以发誓！”阿顺帆着急地说。乞丐王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然后自在的抖着一条小腿说：“收起你那一套吧！一咒十年望，别以为我不懂这个道理。”
“你硬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不过我这就走，不再打扰你的好梦。”阿顺帆说着就去拎那两只柳筐。
“慢着！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乞丐王说着话把柳条筐挡在身后，并把破草帽甩在地上。阿顺帆无奈地站在那里，看他有何下文。
“我好像记得你说过，自己不是要饭的，不是我听错了吧？”乞丐王歪着头问道。
“没错！我是说过，眼前我还是这么说。”
“唔！这么说你应该是投亲靠友的，或者做什么大买卖的，可是我想知道：这么黑的天，不错，月亮已经出来，但它并不亮，房子周围也黑咕隆咚的。这种时候，你怎么抱着孩子坐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的亲戚呢？朋友呢？赚钱的买卖呢？”
“在云城我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更没有什么赚钱的买卖，我来云城是想找条活路，我有力气又有手艺，所以不会去要饭。”阿顺帆摇着怀里的孩子说。
“呸！”乞丐王恼火地向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随之扭脸看着旁边的男孩说：“黑子！告诉你，他就是我在城门口遇到的那个人，我跟大懒他们说：此人准是个乞丐无疑。怎么样？我没看走眼吧？我说他是个黑鸟他就是个黑鸟，说他是个白鸟他就是个白鸟，你去把屋里那张破席子拉拿来，我要坐下来先迎着月光看清这张说假话的脸，再问问这张脸骗人时为何不发红？然后再和他好好谈一谈。”
黑子应声朝房子的后面跑去。
阿顺帆却硬邦邦地说道：“我没有骗你，更没有说假话。”
“就算你没有骗我，”这时黑子拿着破席子走过来、铺好，乞丐王随即舒服的坐在上面指着空出的地方对阿顺帆说：“坐吧！我有话对你说。”阿顺帆站得双腿发酸正想换个姿势。听了乞丐王的话，他索性坐下来听他慢慢絮叨。
“我说你是乞丐并不冤枉你，”乞丐王接着说道，“因为你和我一样，在云城只有要饭这条道，想找别的出路先拿十两银子来，你有吗？”
“不错的，这位大哥，在云城要想找活干首先得付十两银子的介绍费。”黑子在一旁说道。
他这句话让阿顺帆的心一下子掉进冰窟中，他感觉自己走到了绝望的顶峰，接着他袋耷拉着脑袋，半天没言语。
“硬邦邦的人儿！别难过，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如果你不嫌弃，就跟着我在云城混日子，有我吃的就有你和孩子吃的。”乞丐王大方地说道。
“不不！我不能做乞丐，等天亮我到街上试试看，真的找不到差使我再想别的法子。”阿顺帆语气坚定的拒绝说。
“我没说让你做乞丐呀，”乞丐王好性子的说，“你以为我愿意做乞丐？黑子愿意做乞丐？我们是被迫——走投无路，俗话说人在房檐下不得不低头，大丈夫能做龙也能做虫。其实我说这些都是废话，你自己肯定明白这个道理。”
“大哥！我不是看不起你和黑子，只因我小时侯也要过饭，那种被人瞧不起的滋味我亲身感受过，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将来再走这条道。要说你是被逼无奈我也完全相信，因为在城门口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感到你是一个心高、气傲、不会轻易服输的人……”
阿顺帆的话还没说完，乞丐王立刻激动的上前握住他的手说：“我真是没看走眼，你的骨头和我的一样硬，只可惜我们命运不佳。”
“命运是靠自己把握的，比如在云城找不到生活的出路，我们可以到别的地方去，天下这么大我不相信找到容身的地方。”乞丐王听到这里却失望地摇摇头，然后问道：“你来云城之前生活在哪儿？”
“望夫村！北江沿岸的一个渔村。”
“我说呢！那个小渔村肯定偏僻得没法说，不然你怎么会连世道变了都不知道呢！实话告诉你吧，如今是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一切都是“钱”字当头，银子铺道，否则你就寸难行，醒醒吧！别做白日梦了。”听完乞丐王这些话，阿顺帆心里一下子乱了方寸，他说：“怎么会是这样？这可怎么办？难道连条活路都找不到吗？”
“你先别急，云城倒是有一分赶趟的差使，”乞丐王接着说道，“这几天我正在想办法筹集银子，当然是去借，不是去偷、去抢，从前我也结识过几个有钱的弟兄，只是后来失去了联系。我清晨从城外回来就是去找他们了，虽说这趟没找到，但已经打听到下落，可以说希望就在眼前，——只要我把银子借倒手，所有的兄弟便都有了差使。也就是说，只要你肯留下来，到时候算你一个。”
阿顺帆刚想说话，乞丐王却摆手制止他说：“也许你会问，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如实的说我很同情你，尽管我自顾不暇，但天赐的同情心还没有完全泯灭，特别是发现你的伤腿之后，说句有伤你自尊心的话，你的腿不是摔的、跌的，而是被人打伤的。还有你额头上的伤口，不知什么人因为什么事要给你留下如此惨痛的纪念。我看不出你能干什么样的坏事，那么耿直的一个人。
“乞丐王说到这里急忙岔开话题说，”我不想把话题扯远了，现在就说眼前！眼前呢！我感觉自己应该帮助你，因为在我和你一样落魄的时候时，有人也曾毫无理由地帮助过我。我也想做一个积德行善之人，这是我帮助你最直接的原因。此外嘛，在云城混事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人多了才不被欺负。这两个理由加在一起促使我一心一意要把你留下来，你明白了吗？”
阿顺帆听完感激万分却又有点忧心忡忡。
乞丐王仿佛看出了他的矛盾心理，接着就听他真诚地说道：“你放心，在事情有着落之前，我不会让你出去做乞丐，我也不会让孩子清白的人生抹上‘讨饭’这一败笔。你也看见了，我手下那么多兄弟，一人节省一口也够你们父子吃三天的。”
“不成！不成！我不能拖累你们。”阿顺帆急忙拒绝说。乞丐王突然火了，他说：“你怎么是大姑娘要饭死心眼呢？不就是眼前这几天吗？又不是一辈子，有什么成不成的？你不要看我们都是要饭的，比起那些富贵人家来我们要大方得多。再说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明天出去借钱就更有信心，不信你等着瞧好了。”58xs8.com